有一个伟人曾经这么说过——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去掉叫人生厌的冗杂定语、将句式简化至极致后,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简洁明了的结论:

革命就是暴力。

暴力对克丽斯嘉·德罗佩科而言,就是锄头之于农民、扳手之于工人、算盘之于商人,不外乎都是谋生工具。

若说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在相模灰区,暴力远比锄头、扳手、算盘管用。

要是口袋没钱抢劫即可,令人不爽的家伙杀掉就好。

拜暴力授予的这些信条所赐,克丽斯嘉得以在如日中天的“光复运动”平步青云,成为巴萨耶夫兄妹的左臂右膀。

她热衷于暴力,同时也很清醒地认识到暴力并不是万能的。

好比说,今天这个情况——

枫林阁。

作为相模灰区歌舞伎町中最大的“不夜城”,其业务范围涵盖夜总会、酒吧、赌场、饭店、妓院。

规模之大,与蓝区众多娱乐场所相比,不仅毫不逊色,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远方萧条荒凉的贫民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店内穷奢极侈的装潢、美女云集的门面、日进斗金的牌桌、琳琅满目的吧台以及歌舞升平的大厅。

唯独是今天,平日的热闹与喧嚣消失得无影无踪。与其说客流稀少,还不说根本看不见客人的影子。

哪怕仅仅是刚踏进店门,都能察觉出氛围的异常。

几近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正源源不断地从深处的贵宾厅里涌出。

面对一桌难得的中华料理,除了从一开始就大快朵颐的克丽斯嘉以外,其余四人均无动筷之意,俨然这不是黑帮之间的“和平会议”,而是克丽斯嘉的“食相观赏会”。

尽管克丽斯嘉明知他们不是等闲之辈。

坐在南边的,是“和连胜”的堂主唐镇南。手下虽说不足百人,却无一例外都是从前与他吃同一锅饭的战友,凭借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个性,这个男人很快便在帮派林立的相模灰区站稳脚跟,甚至一度向“六角组”的领导地位发出挑战,就连六角弦一郎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上。刚一见面,克丽斯嘉就认出他脸上那道骇人的刀疤,正是他一年前单枪匹马暗杀六角组干部的证明。

坐在西边的,则是“马六甲帮”的“大厨”巴颂,他应该算是在座各位中第二年轻的重量级人物。听闻早年开展灰区“复兴活动”期间,为向PPUF表示善意,大和政府高层将大量工程承包给PPUF商人,而他们为压低成本又从劳动力相对廉价的东南亚招聘工人,巴颂正是随着这一时代浪潮与父母远渡重洋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然而这里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美好生活,等待他们的只有恶劣的工作环境与工头的无情压榨,无可奈何之下,大批东南亚劳工只能拉帮结派以求自保。时至今日,“马六甲帮”所管辖的区域已成为相模、大和乃至东亚最主要的冰毒产地之一,贩毒带来的暴利使各方势力对其虎视眈眈,却没人能动得了巴颂一根汗毛。

不过,说起这个谈判桌上最重量级的人物,还要数坐在东边的“山王会”会长福田隆也。这个拄着拐杖、年逾七旬的老绅士,在相模黑道中可谓是德高望重的“教父”,势力不仅遍布整个蓝区,就连临近“基路伯之壁”的一带都是他的地盘。相对于无法无天的“光复运动”、横冲直撞的“和连胜”、不择手段的“马六甲帮”,他显然是“鸽派”,点到即止、见好就收的行事风格也让他在黑白两道中混得如鱼得水,不少帮会纠纷全凭他老人家裁断。

首先沉不住气的,是与斯拉夫烈士旅并无太多恩怨的巴颂。

“女人,你未免太不懂规矩了吧?要怎么谈,是我们的‘私事’,你叫一个‘外人’过来算什么意思?”

话是针对克丽斯嘉说的,但他的矛头明显是指向坐在她身边的东和男子。

眼看终于有人打开话匣子,克丽斯嘉从满桌的美味佳肴中回过神来,咧嘴一笑。

“巴颂先生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也正因为是私事,所以才有必要找中立人士主持公道不是么?”

“我们的事……你找条子主持公道?”

唐镇南若无旁人地将手枪拍在桌上,以刀刃一般的眼神睥睨着男人。

“至少在我眼中,应该不存在比中井笃郎先生更中立的人了吧?如果由我来主持公道,肯定难以服众……还是说在座诸位希望我在街边随便拉个小混混过来凑热闹?”

基于“缄默法则”,无论是唐镇南、巴颂,还是福田隆也,都不希望警方插手此事,却万万没料到作为诚邀三方参加这场和平会议的东道主率先打破这个规矩。

也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肮脏的交易,被这个国家悬赏通缉的恐怖分子与维护法律公义的警察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这该是何等滑稽的一幕。

不过,三人很清楚,克丽斯嘉本来就不是会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就连街上的小混混都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黄毛丫头只是一个传声筒而已,真正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是巴萨耶夫兄妹。

在相模灰区,这对兄妹拥有各种各样的诨号,“恶魔双子”、“暴发户”、“犯罪天才”,但最为广泛流传的还要数“双头蛇”——

无论哪一方被抓,另一方总会有办法替对方解围。

哥哥尼古拉·巴萨耶夫三番四次成功越狱的光荣事迹,无疑是让这一“恶名”变得更加实至名归。

就在数天前,他居然从“二等特务”的眼皮底下溜了回来。

诚邀三大势力召开这场和平会议,正是他从蓝区全身而退的最佳证明。

明明在不久前,三方首领对兄妹两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仰仗恐怖分子老爹的余威和难民们那点支持,打破了所有组织犯罪的游戏规则的小混混”。

他们杀了那些不能杀的角色,交易那些不能交易的货物,抢劫了那些不能抢劫的金主。

如果这对兄妹是老牌帮派成员之一,他们一定会被剁成肉酱扔到河里喂鱼。

然而,就在相模灰区决定该拿他们怎么办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六角组组长六角弦一郎及多位高层干部遭遇暗杀。

至今为止未能找到真凶,但现场许多证据表明巴萨耶夫兄妹很可能是这个“下克上”剧本的始作俑者。

就在当晚,六角组引以为傲的武装部队又遭到赏金猎人毁灭性打击。

就这样,六角组——这个由六角弦一郎一手构筑的“暴力帝国”在一夜间土崩瓦解。

然而,相模灰区的地下社会就像是一个抢椅子游戏,无论哪方中途退场,都不会出现空位。

“光复运动”正是抓住这一机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六角组的大批“遗产”占为己有并以此为跳板,在短短一个月内就积蓄了不容小觑的力量。

虽说仍有六角组的残党试图背水一战,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也好,帮派与帮派的纠纷也罢,只有在双方实力不相上下时才迟迟无法结束。

不知天高地厚与光复运动作对的游兵散勇只存在于伊始,很快他们便开始争先恐后地投入其麾下。

意识到自己面对压倒性的力量不存在任何胜算是一方面原因,巴萨耶夫兄妹仅凭二人行刺六角弦一郎、从二等特务手中逃出生天的传说也让这些顽固分子不得不俯首称臣。

结果,在一周不到的时间内,原六角组地盘内的纷争便全部尘埃落定。

警察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相模灰区有自己的一套“法律与正义”,《六法全书》放在这里纯粹是一沓废纸。

多年以来他们所奉行的“孤立主义”,正是警署至今没被夷为平地的原因。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中井笃郎的确是罕见的中立人士。

不过既然警察能与恐怖分子、黑道中人一起谈笑风生,可想而知相模灰区的警察都是什么德性。

像是这样的警察,福田隆也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因而表现得远比巴颂、唐镇南来得要沉着。

“所以说贵方邀请我们到此一聚的目的是什么?”

“在座各位想必听说过‘卡特尔’吧?”

“哼,南美洲的东西……”

与南美毒枭有生意往来的巴颂时不时会听对方提起这个词。

事实上,这的确是南美黑手党发明的一种组织形式。

由于同一地区内的各个毒枭的势力太大,谁都没有一统江湖的能力。

一旦点燃战火,导致两败俱伤的话,只会便宜了坐山观虎斗的政府。

于是各大黑手党之间展开合作,划定现有的势力范围,建立共同决策中心,以平息旷日持久的战斗。

以协商代替竞争,不仅能完全控制毒品价格,把利润提至最高点,实现“寡头垄断”,还能集合力量对政界、官方施加影响力,巩固自身地位。

因此,“卡特尔”不失为一种比较“文明”的地下社会结构。

这个建议,却引得三人一阵冷笑。

“不好意思,我们习惯单干,不打算跟任何人合作。”

“贵方可是国际恐怖组织,以合作为名义拉我们这些做小生意下水,让我们给贵方当替死鬼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说起来,老夫也有‘太阳堡’的股份,贵方当初这么一闹,非但没赔偿老夫的损失,就连一句‘给您添麻烦了’都没有,现在却若无其事地希望我们能与贵方合作,贵方觉得这么做合适吗?”

面对三方针锋相对的回复,克丽斯嘉泰然处之。

“我会给你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的。”

本以为糖衣炮弹策略失败后,克丽斯嘉会采取什么强硬措施,三人严阵以待,却没想到她依然无动于衷,反而很理所当然似的笑了起来,就好像预料到三人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开出的条件一样。

“为表示诚意,我们决定将六角组的地盘送给各位。”

难以置信。

三人不约而同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怎么回事,瞪大双眼。

唯恐三人听不清自己说的话一样,克丽斯嘉又重复了一遍。

“为表示诚意,我们决定将六角组的地盘送给各位。”

贵宾房内一时沉默起来。

六角组占据的地盘面积约为整个相模灰区的三分之一。

只要能理解这一点,任谁都会陷入错愕的泥沼。

这显然不是克丽斯嘉心血来潮的发言,而是经过巴萨耶夫兄妹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果。

光是揣摩这对兄妹的精神世界就足以让人如坐针毡,但另一方面,安装在三人胸膛的冰冷算盘正不动声色地估算着他开出的条件。

打破沉默的,还是福田隆也。

“年轻人,恕老夫直言,老夫不认为我们有这么高的合作价值,以至于贵方就连千辛万苦夺来的地盘都能拱手相让……付出与回报根本不成正比,难道说巴萨耶夫阁下是乐善好施、无欲无求的圣人?还是说——”

当然不可能。

“在最后要我们连本带利一块吐出来的恶魔?”

煮熟的鸭子飞了都能令人不痛快,更何况是一块已经到嘴边……不,已经塞进嘴里的肥肉。

“福田先生过滤了,我们只是真诚想要跟在座各位交个朋友而已~朋友嘛,不应该少计较一点得失,多想想以和为贵嘛?但完全不求回报肯定是不切实际的——正好,我们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得到各位的帮助。”

终于迎来了大家喜闻乐见的“公平交易”,现场气氛才变得和缓下来,三人紧绷的唇角随之微微上扬。

但谁也不会想到这种轻松时刻仅仅持续了五秒不到的时间。

“希望各位能协助我们袭击远东圣瓦尔基里学园的战场见习部队。”

三人的笑意消失了。

屋内再度被死寂笼罩。

“你睡醒了没。”

唐镇南拿着打火机为嘴边的烟点火,却始终没发现自己的火机早就没油了。

“你他妈疯了!”

巴颂一边这么叫骂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冰毒抹去额头渗出的汗珠。

“年轻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唯有福田隆也保持着最起码的冷静,紧紧握住拐杖。

“我当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所以才管它叫‘不情之请’呀~”

“老夫倒是觉得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至少对相模灰区的历史一无所知。”

福田隆也叹了口气,以娓娓道来的口吻继续说:

“在你出生之前,这里就已经是恶名昭彰的堕落之都了,无数的帮派分子、杀人犯、强盗、性犯罪者、欺诈师藏身于斯,警察却对他们束手无策,这些恶贯满盈的人渣败类只要一进入灰区,蓝区对他们的报道就会立马销声匿迹,自然没机会成为学生、上班族、家庭主妇茶余饭后的谈资,顶多是变成虚无缥缈的都市传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为什么呢~”

克丽斯嘉的玩世不恭,并未打扰福田隆将话题继续下去的兴致。

“因为‘大人物们’不愿意将这个问题摆到台面上讲,希望蓝区与灰区之间能维持‘河水不犯井水’的现状……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只要我们不要做得太出格,哪怕你在蓝区欠下这么多血债,他们都可以没什么意见,可他们的忍耐不是无限的,贵方要是执意向圣瓦尔基里学园出手……你觉得最后站在相模灰区这个‘擂台’上的会是谁?是‘光复运动’?是‘和连胜’?是“马六甲帮”?还是‘山王会’?”

福田隆也笑着摇了摇头。

“正确答案是没有人……倒不如说相模灰区这个擂台还存不存在,都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平头百姓死一个是悲剧,死一百万不过是一个数据而已。

对于上头的“大人物”来说,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

正如《动物庄园》所言,所有动物生而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

说起来很可悲,但比起平等的平民百姓,树不子的确是更平等的存在。

因为人类的未来不是靠平民百姓来守护,而是靠树不子来守护。

对他们下毒手,无异于与全人类为敌。

届时无论实力再怎么强大的帮会都不过是挡在“战车”面前的“螳螂”。

福田隆也、唐镇南、巴颂将面临的不再是“通缉令”,而是“格杀勿论”。

另一方面——

“撇开那些大人物不谈……退一万步说,就算贵方采取最擅长的奇袭战术,面对树不子,贵方有多少胜算?”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树不子的战斗力不是寻常武器可以比拟的。

作为经历过宁恩战争的前辈,福田隆也比在座任何人都要清楚树不子是在与什么样的敌人战斗,而一旦他们将矛头转向凡人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正是抱有相同的危机感,三大势力才会一致选择将克丽斯嘉的不情之请拒之门外。

“如果说我们有专门对付树不子的‘杀手锏’呢?”

克丽斯嘉这番自信满满的发言,引得三人哭笑不得。

就算真有什么杀手锏,他们也不可能把自己帮会的未来托付给这群疯狂的黄毛小鬼手上。

“我们拭目以待。”

无需多言,这句话足以表明三方势力的态度。

他们不是不想以和为贵,唯独不想与“救世军”这种麻烦角色以和为贵。

只要在走出这座“不夜城”后,立马将“光复运动意图袭击远东圣瓦尔基里学园战场见习部队”这个消息告知相关人士,他们便拥有与相模政府、圣瓦尔基里学园乃至联合国以和为贵的资格,说不定还能借到他们的“刀”,将巴萨耶夫兄妹这一祸害斩草除根,届时六角组的大片地盘还不照样是由三方瓜分?

只可惜机关算尽,福田隆也却唯独误判了克丽斯嘉的反应。

明明吃了闭门羹,她却依然保持微笑。

笑得令人毛骨悚,就像是狙击手透过瞄准镜碰巧与敌方狙击手的视线撞到一起般。

“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老夫与圣瓦尔基里学园无冤无仇,何必来趟这口浑水?”

“一点都没有吗?”

“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老夫就先告辞了。”

“好吧,我明白了。”

克丽斯嘉放弃似的耷拉下肩膀,一时之间又像是回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一拍脑袋,说:

“对了,巴萨耶夫同志之前跟我说过,如果各位不答应我方的要求,就让我向你们转达一句话——我并不是针对谁,但各位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想必绝非等闲之辈,可连这么简单的判断题都做错,我怕你们不得善终~”

以上种种反应,当然只是克丽斯嘉的演技而已。

她早知道福田隆也这条老狐狸在背后拉拢其他两人。

如果各怀鬼胎的三方势力一致保持枪口对外的话,要扼杀迅速崛起的斯拉夫烈士旅于襁褓之中并非难事。

尽管如此,巴萨耶夫兄妹却还是希望“卡特尔”的构想能吸引他们。

不过既然对方不愿喝“敬酒”,己方的让步便到此为止。

“我们要是不得善终,你走得出这家酒店么!”

明知这是激将法,唐镇南与巴颂却不禁拍案而起,差点拔枪相向。

好在福田隆也制止及时,抬起浓密的白眉毛,冷笑一声:

“贵方似乎没搞清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戏码只有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才会上演……”

然而唯有一点,福田隆也百思不得其解。

克丽斯嘉一直在笑。

这种胸有成竹的笑容,就像是在无声诉说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样,叫人恨不得把她的嘴巴撕下来。

可即使在情感上福田隆也对这个人不抱有任何好感,在“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种君子之约的束缚下,他至少得保持表面上的体面,寄望于以文明人的手段解决这种争端,而不是像一个刚出道没多久的小混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老夫承认,如果要开战的话,老夫、唐先生和巴颂先生,任何一方都不是贵方的对手,但这仅限于‘一对一’的情况。”

“如果是‘三对一’呢?我们三个人要是什么都不干,一心一意对付贵方,直至将贵方赶尽杀绝为止,贵方觉得自己能撑多久?”

福田隆也,要通过这次摊牌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在相模地下社会的地位。

即便已到古稀之年,老去的雄狮依旧是雄狮。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贵方最后的答复吗?”

“请便。”

经三方手下检查、确定克丽斯嘉的手机没有猫腻之后,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奇怪的是,她只是拨通电话而已,什么也没说。

就在众人为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感到迷惑不解的二十秒内,他们的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

随着通话时间的迁延,三人的表情显得愈发的凝重。

不仅如此,透过包厢的落地窗还能看到远处冒出的冲天火光,接连不断的爆鸣音微微震动着这个房间。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通电话其实是克丽斯嘉发出的信号。

“这就是贵方的答复吗。”

“和连胜”高级干部聚会的酒吧被重机枪扫成了马蜂窝,人员死伤惨重;

“马六甲帮”的制毒工厂被付之一炬,价值上千万的货物打了水漂;

“山王会”管辖的街道商铺遭遇武装人员抢掠,就连秘密金库都不能幸免。

“我受够你这个跳梁小丑了!”

唐镇南与一干手下持枪直指克丽斯嘉。

事已成定局,现在就算将这个传话筒碎尸万段,也无法改变什么。

但把这个嬉皮笑脸的混账挂在枫林阁门口,至少能让斯拉夫烈士旅那群疯子知道自己惹上了大麻烦。

福田隆也闭上双眼,不再对唐镇南加以阻挠。

诚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但对方的种种举动显然已经超出了他可以容忍的范围。

是时候该杀鸡儆猴了。

然而,他却迟迟没听见制裁的枪声响起。

当他重新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是怔住的唐镇南、巴颂以及——

克丽斯嘉身上的自杀式炸弹背心。

“我觉得大家还是不要把枪拿出来为妥,一个走火,我没命是小事,要是连累各位就不太好了吧?”

她还在笑,拇指就悬在引爆开关的上方。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即使枪手们有弹无虚发的自信,也不得不忌惮眼前这个性情不定的家伙会不会突然按下手中的按钮。

以她身上的炸药量要拉上这间贵宾室的所有人垫背,简直是易如反掌。

“你以为你干了这种事情,我们会放过你吗!”

此时巴颂的叫骂,更像是为维护最后一点自尊心而从喉头挤出的狂吠。

“看来各位似乎不太欢迎我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死皮赖脸继续呆在这里不走。”

说着,克丽斯嘉慢慢从座位上起身,示意身旁的中井笃郎与自己一同离席。

“今天的‘烟火’只是意思意思而已,如果各位打算开战的话,我们奉陪到底。”

就这样,在十多把手枪的“注视”下,单刀赴会的克丽斯嘉全身而退,临近贵宾室的出口还不忘为铁青着脸的众人留下这么一句话:

“对了,巴萨耶夫同志还有另一句话托我向各位转达——跟我们合作,保证各位全家老小身体健康,生活愉快……贵方不替自己想想,也替家人想想吧?”

……

枫林阁门外已是一片狼藉。

临近店门的六辆轿车满布弹痕,玻璃被打得粉碎,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血泊中的人马正是三方首领的护卫,弥漫于空气中的硝烟气息很好地说明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单方面的屠杀。

一见到克丽斯嘉与中井笃郎踏出正门的一刻,这幕光景的始作俑者——十多名枪手从街道各处角落如潮水般涌向两人身边。

出乎中井笃郎意料的是,这群枪手并非随处可见的童兵,而是装备精良的……士兵们。

从他们的双眼中,中井看不到任何感情。

意识到对方是行走的杀人机器这点,远比他们手中的突击步枪、轻机枪更令人不寒而栗。

作为游走于相模灰区各个帮派的中间人,中井笃郎从不知晓斯拉夫烈士旅居然藏有这种底牌。

无需具体的命令,只要一个眼神的交流,被启动的杀人机器便心领神会地全速运转。

随后从枫林阁内传出的枪声、怒骂、惨叫,无一例外被克丽斯嘉抛诸脑后。

没错。

克丽斯嘉从不认为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但她却从不怀疑暴力能让明日的朝阳确实地照在敌人千疮百孔的尸体上。

不过,让灯红酒绿的歌舞伎町染上不属于它的残忍色彩,非她所愿。

“整个歌舞伎町光是一丁目就有上百间夜总会、九十多家食肆、八十多间赌场、七十多家妓院,弹珠店、烟馆、枪贩子、酒吧更是不计其数,光是‘管理费’这一块,每个月数钱都数到手软,在灰区当警察可真是一份‘肥缺’呢。只要是捞偏门的,无论是谁,都得给你们三分薄面,毕竟不管社会怎变,‘贼’始终是要怕‘兵’的……我说得没错吧,署长先生?”

“只是前辈遗留下来的一点‘副业’罢了……在这里如果太过奉公守法的话,反而会给自己惹上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中井笃郎不再保持沉默。

“很好,我最喜欢明事理的人了。我觉得我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呢。”

作为回应,克丽斯嘉脸上又挂起那种叫人捉摸不透的狡黠微笑。

事实上,在这场和平会议开始之前,警察就与斯拉夫烈士旅接上头了。

“兵”和“贼”成为好朋友……中井笃郎当然明白这是多么荒谬的关系。如果是小说情节,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撕了这本书。

然而,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

因为小说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现实却毫无逻辑可言。

正如相模灰区的确是大和的国土,但在这里大和法律却又是一纸空文。

狼狈为奸也好,一丘之貉也罢,至少对于欲从相模灰区的腥风血雨中站稳脚跟的警察而言,成功扳倒六角组、君临地下社会王座的光复运动,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我已经按照约定帮的忙了,你们也是时候听听听我的请求了吧?除了袭击圣瓦尔基里学园以外,你们还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谈,你们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关照,我一定鼎力相助。”

“喂喂喂,署长先生,我们现在可是一次性帮警察解决掉三个棘手的家伙欸……而且巴萨耶夫兄弟说,歌舞伎町的‘管理费’以后你们照收,至于那三个不识相的老家伙给您的‘孝敬钱’我们再翻一番都没问题,难道说您还觉得我们的诚意不足吗?”

“拜托,不要把事情闹大……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中井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我可以理解为署长先生现在是宁可当陌生人也不愿意当我们的朋友吗?但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在我们鲁塞尼亚人的字典里,除了朋友……就是敌人。”

“你大概不知道树不子有多可怕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能徒手放出闪电、一脚踢穿坦克装甲,甚至敢单枪匹马跟双足步行战车肉搏——一群货真价实的‘怪物’呢~”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对他们下手。”

中井再也忍不住了,稍稍提高音调。

尽管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有气无力的哀求。

“因为那位“大人物”送给我们的‘JOKER’,不是凭树不子这张‘ACE’能打倒的底牌。”

“那位大人物?”

想必这就是克丽斯嘉之前提起的“杀手锏”吧。

但对于这个虚张声势的说法,身为警察的中井,他的态度却与黑手党首领们并无太大的出入。

谁都不敢把筹码押在这群连枪都拿不稳的黄毛小鬼身上。

“哎呀呀,本来不应该向还没成为我们朋友的您透露这么多的,既然您不愿意做我们的朋友,那么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克丽斯嘉脸上的笑意虽说仍未消失,但目光中的鄙夷却暴露无遗。

比起这个首鼠两端的警察,她更佩服之前胆敢拔枪指住自己脑袋的黑手党。

“树敌这么多,对你们没有好处吧?”

“当然,但要把警察署夷为平地,对我们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们就非要撕破脸皮不可吗!”

中井笃郎愤懑的咆哮,换来的却是克丽斯嘉的阵阵冷笑。

“不要这么激动嘛,我又没说要对你那五十多个兄弟干什么,不过嘛……我们鲁塞尼亚人性格非常纯粹,不外乎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想喝好酒还是挨枪子,全看您的意思……”

“……”

将远在天边的“人类未来”与近在咫尺的“部下安危”放在心中的天平之上,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跟我们合作,保证灰区所有警察身体健康,生活愉快……您不替自己想想,也替兄弟们想想吧?”

克丽斯嘉犹如诅咒般的低语,在中井笃郎的耳边久久回荡。

……

翌日清晨,唐镇南、巴颂、福田隆也的尸体被悬吊在枫林阁门前,随风摇曳。

……

今晚过后,曾在相模灰区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三大势力——“和连胜”、“马六甲帮”与“山王会”相继成为历史。

战后诞生的无法之地——

在这个危险分子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舞台上,地下社会呈现出群雄割据的态势。

时至今日,终于要收入“救世军”的麾下,今后这座恶德之都会迎来怎么样的变化,谁也想象不出来。

但对易天枢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