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我與她幾乎同時回答道。

  ▽

  窗外的麻雀與無法挽留下的雨滴,它們停留在石階的雨傘上。

  雨剛剛下過,身體還略有些冷感。

  早餐是簡單的買麵包牛奶,這些都是從門口的快遞盒子裡拿的,我的日常生活物品來源都來自於那裡,來自於網上購物。無論是必須的洗浴用品,還是做飯要的食材,快遞員他們只需要把東西放在門口,我自己就會去拿,雙方不必見面,不必接觸,就連水電費也只需要在手機上解決掉。

  除了偶爾夜晚會去外面散步,還有在爺爺特殊日子時我會去看看他老人家,剩餘時間會在電腦桌前學習網上的知識,坐下來閱讀爺爺書房的書本,實在無聊的發荒的時候就會坐在空曠的畫室裡看著爺爺的畫稿,自己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大部分屬於我的時間基本都是在這屋子裡度過去。

  即便這樣我在網絡上也沒有什麼兼職工作,我的經濟來源全靠爺爺生前給我留下的財產,那是爺爺畫漫畫賺的錢和當美術老師的錢。

  我並不懂金錢的含義,只知道爺爺說過他給我留下的錢可以讓我花一輩子,七位數的長度,我理解不清,但爺爺針對金錢這個字眼給我講了幾個道理。

  「人活著不是錢的木偶」

  「錢能買到很多東西,但也買不到很多東西」

  「絕對不能浪費每一粒糧食」

  『一定要好好吃飯。』爺爺在飯桌對我說著,帶有皺紋的祥和面孔面對臉上沾有飯粒的我來說,這些我至今沒有深刻體驗過,就像鏡中的我,早已經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被些許灰塵掩蓋住的相片框,我只是含糊看了一眼便轉身出門。

  打開True me的信息列表,靠著手機背光板發出的光,這種設備現在已經變得老舊,使用起來不如現在的近幾年的新款,不過作爲爺爺之前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我可捨不得換掉。

  —「我叫神奈花,那麼,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第一個朋友了。」

  看着之前的消息,我腦子裏回憶的不是當時的話語,而是在想朋友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呢?

  我在網絡上搜索出的結果只有一句話「朋友就是當你們待在一起時心裡會覺得很舒服。」

  『是這樣嗎?』

  我把手機放進衣兜裡,觀賞著只有夜晚才能看到的城市。

  街道附帶的黑影高樓,霓虹閃爍的電子燈,不知名的樹帶有幽幽涼風,過路口處可以看見「無人駕駛」的汽車摩托,這些景象在一般人眼裡是一片熱鬧的夜市,不過我看到的與沒聽到的只是一片寂靜。

  我不知受什麼魔力驅使,腳步開始走向那張石桌的地方。

  打開True me向她發送了消息。

  『你好,請問……』

  內心開始流動起來。

  

  ▲

  不知是誰在深夜給我發消息,原本對聲音很敏感的我,一點聲響都會影響我的睡眠質量,不過我也只是翻了個身繼續睡覺罷了。

  ……

  「7:38」

  定時起床的我不需要鬧鐘什麼的輔助,換上便衣的我突然想起來昨晚的消息。

  True me,神川璃。

  「你好,請問我們可以在公園石桌上見一面嗎?」

  看著像是陌生人般的問好話語,他的怕生一下子就體現出,不過這句話的含義其實是他想看見我吧。

  按照他給我講述的故事,他是除開爺爺沒有見過任何人的。也許他現在的願望僅僅就是這個吧,只不過想看見一個人而已。

  「不知道是他的願望太渺小了,還是我的願望過於貪婪了。」

  這些被我貼在牆上的畫稿,有廢棄的,有半成品的,有完成的,有不明所以的,已經忘記自己到底貼了多少張,儘管線條不同但它們都互相靠在一起被同一束微光照射。

  拉開陽臺上的窗簾,今日的晨光依舊如期造訪,每一幅畫都會成爲我所眼中不一樣的湛藍色。

  光順著腳邊延伸開來如玻璃破碎混亂拼接而成的周圍的一切實物,眼孔中流露出的是屬於我自己的時光碎片,

  不對,不只有自己。

  「從從前到現在,沙發的高度到牆面上的高度,裙子到風衣,長髮到短髮。」

  「從夢境的距離到達現實。」

  「我離母親的願望還有多遠呢……」

  我現在能做的只能不停描繪門把手上的殘留痕跡,不間斷的畫出能碰觸到的記憶。

  —「早上好,小花」

  「早上好,母親。」

  聲音來著內心的自言自語。

  「8:13」

  True me,神川璃。

  『好啊,那就在石桌上碰面吧。』

  「一個騎著自行車飛奔的表情。」

  在回覆消息的無意間翻到了消息時間,「4:48」。

  ?!

  等等?那他豈不是等了幾個小時?

  「唉,看來有些糟糕了。」

  「得騎的快點嘍。」

  *

  伴奏聲是從都市中的風那裏開始播放,自行車上的鈴鐺,人行道上的學生,環衛工人掃起落葉的聲音。

  「路上小心,孩子。」

  「好!」

  是紅綠燈下的叮囑。

  又或者是快要遲到瞄了一眼手錶的上班人。

  「誒,時間有點緊呢。」

  在旁邊聽到這句話的我可不會坐視不管。

  『上車吧,請問要去哪?』

  想幫助他人的舉動。

  「誒?」

  露出奇怪的表情,或許有些意料不到。

  「去最近的車站吧。」

  『好!那坐穩了。』

  延續不斷的道路,視角往上是俯視城市中的全部人流,黑色斑點如蝌蚪緩慢移動,彩色顆粒是電子遊戲裡的角色在行走。

  『先生,到了,請下車吧。』

  「謝謝了!」

  雖然他在喧鬧的車站中說的刻意大聲,但我卻還是來不及說一聲「不用謝」,便快速離去。

  他的目的地到達了,而我自己本次的行程終點並沒有到達。

  

  ▽

  到了早上還是沒有什麼聲音,雖不知道是我的問題還是其他,儘管我看不見人,但從之前接觸這裏開始在這裏我是一輛車都沒有看見過,有點人煙稀少的感覺。

  取而代之的是相反的安靜,在這裡休息什麼的,對我這種人來說的確是個好地方,她會來這個地方畫畫估計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畢竟畫畫什麼的需要安靜的遐想空間嘛。

  True me,神奈花。

  她是8:13給我回復的消息,現在快半個小時了,她家應該離這裡很近吧,我到達這裏花了一個多小時,本來平時在家裏就沒怎麼運動,這算是補上一點點運動量吧。

  「她還有多久會到呢?或者我沒看見她。」

  眼角上的樹影,透過光,解釋著合理的答案。

  

  ▲

  安置好自行車,向公園的方向走去。

  True me,神川璃。

  『我快到了,抱歉讓你等了很久吧。』

  這公園附近並沒有什麼人住在這裡,原因是離城鎮有些遠加上交通不怎麼方便,但奇怪的是明明沒人居住,街道上除了偶爾的幾片落葉並沒有垃圾,房牆角也沒有蜘蛛網,解釋不清的乾淨,但我又不是這裏的住戶,又不是24小時都在這裡,誰會知道有沒有環衛工人呢。

  「沒有,我也才剛到不久。」

  他回復道。

  沒有其他噪聲,我的鞋底與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摩擦的聲音被放大,一眼望去的這遙無盡頭的道路在視線中無限延伸,離公園越來越近,我不由自主開始張望周邊,我試圖找到看見他。想認爲他說的故事僅僅只是故事,但我張望到的只有矗立的路燈,分段種植的大樹。

  儘管到了公園,在那裏等待我的也只是一張石桌和四個石凳子。

  我有些遲疑地坐下來,大概靜靜待了一分鐘的樣子。

  沒有他人的呼吸聲,沒有感受到他人的溫度,我抱著懷疑的態度依次坐了所有的石凳子,但還是什麼都沒有,這裏除了我,沒有其他人。

  這是我的雙眼,我身體上所有的感官告訴我的結果。

  True me,神川璃。

  本來我想問的問題,他卻率先向我發出了消息。

  「你到了嗎?」

  雙指停滯在手機鍵盤上,大腦不知該如何回復。

  雖然我相信他口中說的話,但我並沒有完全接受現實中的狀況,無法用科學解釋出的現象,大多數人第一時間都會這樣想。

  我在想,如果我現在回復他我所看到的,他會不會因爲沒有看見我而感到失望,因爲他僅僅能看見的,一生中只有他爺爺而已,沒有其他人,沒有朋友 沒有親屬。

  連個過路人都沒有,他也不會是別人眼中的過路人。

  他在這裏,在這個世界,只是觸摸不到的空氣而已,或許連空氣的身份都不是。

  沒有實質的他,能在世界上留下什麼痕跡呢?

  我凝視著前方,不知看著什麼。

  我在想,在構思,在腦海中描繪出他的樣子,他穿著什麼,是長髮還是短髮,是男生是女生,在空想著我沒見過的人希望他能坐在我的對面。

  雖然到了最後也僅是一個白色透明人,但我依然在假裝面前多了一個存在的人。

  『我到了,我看見你了哦。』

  『你之前說的故事很真實呢,我居然差點相信你了。』

  這樣說的話,會不會讓他高興點呢。

  應該會的吧,可不能讓小孩子難過呢。

  

  *

  「你們覺得畫是拿來做什麼的?」

  在記憶中宮野老師的第二個提問。

  身邊的人都表現出一副知道的表情,他們開始一個個回答起來。

  「是用來賺錢的。」

  「是用來記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的。」

  「是用來記錄心情的。」

  第一個答案。

  第二個答案。

  第三個答案……

  ……

  宮野老師開始說話。

  「你們說的都很對,但老師自己個人的見解是。」

  宮野老師開始在黑板上寫下這句話。

  「畫是用來記住痕跡的。」

  「用來記錄痕跡,一個東西存在過的痕跡,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一件讓你無法忘記的事它存在過的痕跡。」

  

  ▲

  浮現出的畫面,讓我聯想起對面的他。

  對,他有什麼存在過的痕跡嗎,沒有吧。

  望著他,總覺得他的透明邊框逐漸清晰起來。

  True me,神川璃。

  「!你能看見我嗎?!」

  『對,能看見,我能看見你。』

  對呀,我現在能在這裏感受到你的存在,你現在的身體感觸反應,現在的表情。

  一定很開心吧。

  「但,我沒有看見你,我想嘗試一下,我把手伸出來,你能握住我的手嗎,朋友的話會這樣吧。」

  對,朋友的話是會握手的。

  你的存在是真實的,所以我也一定能觸摸到吧。

  你的手掌。

  「那我伸出左手,你伸出右手吧。」

  『好。』

  右手透過微光,透過空氣。

  透過不透明的。

  「大姐姐,我看見你了哦。」

  眼前的男孩,他笑著。

  手心的溫度能明顯感到暖暖的。

  那麼。

  —

  『你好,我叫神奈花。』

  『神奈花。』

  我想他的痕跡,已經被太陽照射出影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