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书生和纪小德想办法绕过校警的纠缠,潜入一所职中的校园,向着运动馆而去。

“老大,这是要去找谁啊?”

狂书生苦笑,这个称呼虽说让他不自在,不过对纪小德而言,“狂书生”什么的太文艺了。

“此次之事件,依局势推断,至少需七人以上的高手作为支柱,方能勉强渡过难关。”

“七个人?那就是老大、我……还剩下五个人?不过所谓‘高手’,也包括我吗?酷诶~”纪小德板着手指头,个位数的算法需要用到手指的,估计也得是义务教育推行以前的公民了吧?

“小生此前已拜请到二人,此行之意乃谒见下一人。”

“那就是两个人,加老大、我,目前是……”纪小德继续数着自己细长的手指头,有几个经过的女孩子看着他的脸发出低低的叫声。

一旁穿着劣质衬衫配黑框眼镜的狂书生则收到了把他当作跟班的眼角余光。

“这种暑假里,来学校的人也不少哦,难道还补习?”纪小德左顾右盼,发现女生居多。即使以他的智商,也不可能不知道职校的学风。

“且看看去。”狂书生用手中折扇指着不时有人进出的体育馆。

不大的体育馆正中央,是一块羽毛球场,周围环绕着兵乓球桌,经费不足的学校提供给学生的运动项目,只能是和奥运策略保持一致。

在被女生尖叫环绕的场馆内,纪小德揣着手歪着头,盯着眼前怪异的场面。

“这是啥?天罡北斗阵?”

狂书生看向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生本以为阁下视书如敝帚,武侠却不在其列?”

果然再无心向学之人,也读过一两本武侠吗——他不禁感慨。

“哪啊,我看过港剧而已。”

一网相隔的,是左边一个身材出众,五官深邃的男生,以及右边挤在60平米里的七个对手。

“我说老大,羽毛球这项运动,最多的时候也就两个对两个吧?”

左边的男生双手各持一个羽毛球拍,总言之是一场奇怪的比赛。

从周围的议论里得到的情报,起因是足球队队员当着羽毛球队的面嘲笑羽毛球是一项室内运动,压根算不上体育,跟足球远远比不上,羽球队的豆芽菜压根踢不了足球,而足球队员只要练练技术就能在羽毛球场上秒杀那些体力和弹跳处于下风的羽球队员,差点引发双方斗殴,然后羽毛球队的王牌兼第一帅哥——去年县里比赛的冠军便提出这场1vs7的约战,引发了大量女生的围观。

比赛采用单球15分制,一局定胜负。一次使用7个球,每个球都有不同颜色,不同颜色的球分别计分。足球队一方,先在某种颜色球上失十五分的该色球持有人淘汰出局,直到七个人全部输掉。羽毛球队一方,在某种颜色的球上输掉十五分则算失败。简单而言,无论接发球为何人,只要某颜色球在对方的场内落地十五次,就会有一个人出局,对只一人出战的羽球队来说,也就等同失败。

“连亚洲都冲不出的运动,也敢向拿世界冠军的项目挑衅呢。”说到运动方面的话题,纪小德还是很懂行的。

说话间足球队先发球了。七人果然脚力过人,所有人都跳到老高,扣杀式发球。

“违例啊。”纪小德叹道。

裁判由临时拉来的计分员兼任,毫无权威,这种比赛就变成了不择手段杀人游戏,只以击溃对方为目标。

如攻城投石机发出的弹幕般呼啸而来的羽毛球有的直接向羽球队的王牌脸上招呼而去,有的则飞向不同的边角,普通选手能接住其中一两球就算得上佼佼者了,如果顾着接发正面的来球,就没有时间救起底线的球。

接球者、王牌——秦飒面露帅气迷人的微笑,再次激发了女生们的尖叫,手持两把羽毛球拍,对着7个来球迎了上去。

4声清脆的拍球声,秦飒以正常人的速度,极不正常的反射能力,左右开弓地将其中四个球挡了回去。而另三个球——

出界。

即使只有4个球,也大大出乎了足球队员们的预料,七人手忙脚乱地舞着球拍绞作一团,展开壮绝的接球,秦飒狡猾地将4个回球都接发回同一个方向,狭小的球场上,本不该在羽毛球比赛中出现的各种碰撞摩擦和惨叫声响起,有人遭球拍直击,还有人倒在地上被同伴践踏,或者被身后的人扣出的羽毛球命中后脑。

7个1:0,秦飒呲牙撇嘴地看着计分牌翻动,将两把羽毛球拍X交叉地架在肩上。

“我没办法一次发7个球,你们接着发,算我让着你们这些未来的国家男足。”

一名足球队员吐着白沫被拖出场地,他坏笑着雪上加霜——谁都知道只要隔着网的运动发球一方都绝对有利。

对方火大——像电视画面一样推搡裁判,与场外观众对骂,无意义地重复着人身体上的某种器官,随地吐痰……做着一切与比赛无关的事情。

据“力”力争的结果是,一个擦边线的球,被改判成有效,比分6个1:0和一个0:1。

“无所谓。”秦飒拿球拍给自己扇风,满脸的悠然自得。

这次对手好像学聪明了,没有一次把球发出来,而是一个接一个,等秦飒回球之后,再突然发出下一个球,企图以时间差和突然袭击致胜——看上去是一个很好的策略,只是……

惨叫声仍是不绝于耳,体力过剩的足球队员在一次扣杀中用力过猛,直接在自己伙伴身上将拍子砸成两截……有人在争抢着救球时被后面的人踩到鞋子,被习惯性的保护动作直接推到挂球网的铁杆上……某后卫为了展示自己帅气的飞身救球,以近似飞铲的动作将站在场边正在加油的己方替补队员铲飞……

“无谋啊~”秦飒叹息着将球一一准确回到对方半场,实际上由对方接受这场胜负开始,就已经输定了。

对他而言,羽毛球场实在太小了,只需将落在界内的球弹回去的工作,还容易过泡妞。打到后来,他不时有时间用球拍挠挠痒,紧接着来个胯下接球,或者甩掉一只球拍,单手整理整理发型。

每一个动作,都难免让场地周围的少女们呼吸困难。

“老大,就是这个人吗?”纪小德很不礼貌地用手指着这个任何时间都不忘耍帅的做作家伙。

坐在体育馆后面长凳上的秦飒垮着脸看着两个不速之客。

“狂先生,找我有何贵干?”虽说对方也算得上是熟人,不过他只要不是面对美女就只有这种表情备选。

他脖子上挂着好几条女孩子递上的湿毛巾,略长的头发上箍着歪了的头带,上面居然还留下了唇膏印。可以想见他取胜后立刻被汹涌的女生潮流旋风般包围的盛况,就连输了之后必上前滋事耍混的足球队长也差点被踩死在当场。

“比赛实在精彩。”狂书生如同优秀的说客首先奉上场面话。

“只是顺便教训一下足球队那些挫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纪小德皱了皱眉,这毫不谦逊的态度捧在这种帅脸上,还真够让人不爽的,他有点理解那些足球队员想揍人的心情了。

“阁下想必极看重这项运动,才会为了嘴上之争,出面提出这场对决来解决恩怨吧?为了给羽毛球正名。”

“哈?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秦飒无精打采地吸着女学生刚才递上的运动饮料,这两人刚才突然出现由莺歌燕舞的温柔乡里把他拖到这里,让他非常不悦。

“老大的意思是说,你很喜欢打羽毛球对吧?”纪小德没想到还能逮到由他来翻译的机会,这人莫非比他还头脑简单?

“噗——哈哈哈!”秦飒嘴里的饮料差点喷了狂书生一脸,幸亏他千钧一发之际以折扇一挡,遭殃的只有纪小德而已。

“喜欢羽毛球?WWW,别逗我笑了,我真的会笑哦~”秦飒俯下身捂住肚子颤抖着。

“阁下已经在笑了——莫非小生误会了不成?”狂书生冷静地吐槽。

“谁会喜欢这种室内游戏啊,没一点对抗,只是挥舞手臂,跟跳舞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手上多一只拍子,比起跳舞多流一些臭汗而已!”

“唔……”狂书生无言以对,这说法比足球队的还过分。

“那你Y练羽毛球是为毛啊?”擦干净口水的纪小德脸上爆出青筋。

“当然是为了泡妞了,这还用问?”

“这他X的算什么啊?”

“帅哥+运动天才,这是吸引女孩子的不二法器啊,不好好利用的我才是傻X吧?”

“是骗吧?像你这种道貌岸然的流氓我可见得多了!”

“过奖了,比不上你们玩边缘运动的,估计钓到的妹子也就是那种抽烟喝酒从头发到牙龈都染黄的鬼妹吧?”秦飒从言行举止里判定带着滑板的纪小德是个小混混无疑,他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叫边缘运动啊?你Y的欠扁啊,就算我不看体育新闻也知道这叫极限运动啊,乡巴佬!”纪小德一把揪住秦飒的衣领,把他扯得从条凳上蹦了起来。

秦飒只是笑,满脸冷气。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狂书生听上去文弱迂腐且慢了半拍的声音这才飘过来。

“二位,二位,稍安毋躁……小德兄弟,小生想和秦兄谈一些要事,也不好让体育馆里的人久等,能否看小生面子给我一点时间?”

纪小德“啧”了一声,很爽快地放开了手,表里如一绝不纠缠,他这种明快的个性跟他的外形倒还是很相配。

“有劳,有劳。”狂书生抱着拳头向压住怒火的两人作着揖,一副唯唯诺诺拖沓拘礼的模样(当然旁人若据此对他的个性下判断,便是大错特错)。

“到底有什么事?”即使打了两局1vs7的比赛,他脸上也没有丝毫疲态,不过秦飒对于男人间的对话从来只有三分钟耐性。

“阁下初中时可是在梅中学就读过一年?”

“问这个干什么?”秦飒脸色一暗,看来狂书生提及了他非常不愿意回首的往事。

“是老爸高价硬把我送进去的,我才没想去那种垃圾学校!”

“垃圾?”纪小德嗤之以鼻,梅中学是本地升学率排行第二的重点中学,虽比不上排行老大的山中学,也不是他们这种垃圾学生有资格去的学校。

“「宇文式」,阁下可有听过此人?”

“……”纪小德仿佛能看到秦飒身上涌起某种黑色的云雾,连体育馆外面一直明媚的蓝天都一瞬间被调成了冷冷的色调。

“你想怎么样?”并不是问对方为何提起刚才的人名,而是直接质问对方有什么目的的险恶语气,仿佛那个名字就是一种不祥的存在。

“关于那个事件……”

“不要来问我,那时候都是高中部的人在搞事,结果出了人命,跟我们又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秦飒冷冷地回应,不知为什么,像在挥动球拍一般,一只手剧烈舞着。

“不知阁下是否知晓——那件事,还没有落幕。”

 “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想再跟它有任何的瓜葛。”

接下来,是几分钟的静寂。体育馆内的喧嚣从门缝里传出来,像遥远世界的声响。

狂书生将一直合着的折扇展开,轻轻地扇着风。

不耐烦的气氛从秦飒身上消失了踪影,好像疲劳终于涌上来了一样,他低着头,湿毛巾盖在脑袋上,遮住他的神情。

沉吟了一会儿,狂书生说道。

“那个时候,虽然不是在同一个学校,宇文式学长却是一个令我非常敬重和神往的人。我当时觉得,啊,有这样一个人,他理解我们,明白我们的痛苦,并且愿意为了我们而站出来,直面根本毫无希望的梦。”

他看向夏天云际幻化的远空,仿佛心神游移的声音,空茫地响起。

“即使「那个事件」最后迎来如此遗憾的结局,我还是开始相信某些东西,那是即将垮掉、自暴自弃变成烂泥的初中时代的我,从宇文学长的行动里汲取到的力量,即使家里几乎没有钱供我上学,即使成绩只够去技校,我也坚持下来了。”

纪小德并不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能站在一旁呆呆地听着,对作为现代人难得像个现代人一样说着工整白话文的狂书生,反而觉得古怪。

“所谓的青春、梦想什么的,只是幻影而已,是不可能有任何回报的。”秦飒把自己的脸深深藏在毛巾里,就像一个缩在洞里的刺猬,正恶狠狠地发着“嘶嘶”的声音。

“所谓的回报,吾以为,并非梦想的原点。”

“有这种想法的,如果不是幼稚,就是因为受的挫折太多,成了疯子。又不是key社的游戏。”

“阁下难道忘记了,小生正是人称「狂书生」啊。”“狂书生”意味深长地苦笑。

谈话随即告一段落,狂书生以时间紧迫为由,向他先行告辞。

纪小德回头看着一直低头的秦飒,吊儿郎当的脸上难得出现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大,这件事的起因,有空能给我讲讲吗?”

“只怕说来话长,眼前须赶在「抢帽子游戏」结束以前,尽量招募高手才是。”

“抢帽子游戏?”

“由「白色悬崖」设立规则,作为「梅中学校园——心脏狂跳暑期试胆大会——仅限一晚」的资格审查游戏,早在两天前,就拉开序幕了。”

 

 “你说「那个事件」没有结束,到底有什么根据?”

如同灵魂里爆发出来的怒吼,从依旧坐着不动的秦飒身体里传出来,喝止了两人匆匆离去的脚步。

狂书生回身,折扇轻摇。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苟活者唯有执念挥之不去,阁下应可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