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作为普通人的记忆,停留在了十几天以前。

「如无意外」,即使装饰上这种假设意义的词谓,每一天也像不得不喝进去的白开水一样,平静无奇地流过,无踪无影。没什么远大志向的自己,一直只是一个渺小的——少年。

暑假里他窝在电影院里看那些大片里英雄主角们最后扶大厦于将倾,然后和朋友们喧嚣作别,回家去处理意外想起的暑假作业。

这样的自己,一个卑微的小人物,既没机会拿着长鞭戴着牛仔帽在丛林洞窟里钻来钻去,也不可能开着DMC-12穿越时空,此刻在无人的巷子里撞倒了一排垃圾桶,令地面翻滚着各种杂物,刚才无意中在电影院里捡到还蛮帅气的白色棒球帽也飞出去了,身上用来吸引女孩子的帅气英式格子衬衫自然也是又皱又脏。

不远处凛然站立着手持弓箭的怪人,穿戴古代弓箭手专用的护手甲,背上还挂着箭袋,是一个明显准备充分的偷袭者。

途中被毫无道理地逼进了这里,以一介杂草的生命力躲开夺命的羽箭,究其原因——恐怕还要追溯到自己某一天忽然被认定为了“远古遗传因子携带者”这种不知所以然的理由,而对此下判断的前辈测定他的能力值几乎等同一个杂碎,如果卷入“觉醒者”之间的战斗——“还要战斗的吗?”自己当时那愕然的问题犹然在耳,“你就等着送命吧”,那位前辈是这样预言的——手无寸铁的自己很快就要印证那恶质的预言了吗?

如果是这样索性做普通人类中的“小人物”还好,变成“觉醒者”之后依然是“小人物”的自己一点好康的都没捞到不是吗?还随时要搭上性命是怎样?当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否终于迎来转折的自己纯粹是傻蛋一枚!

16年里打着单身的自己此刻连女朋友都还没有,难道要在这种地方退场吗?留着长长头发,带着羞涩的表情楚楚动人的女孩子和自己手拉手会心笑着的梦想也只能跟着退场了吗?早知道就应该打碎那些bullshit的礼义廉耻找个女孩子告白过上卿卿我我的赢家人生哪怕被人认为自己是无心向学只顾抠女的衰仔,都好过那些临死前才发现自己一点不留恋曾经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人生的帅哥,很不幸的是,眼下自己就是这种帅哥。他的脑子犹如崎岖不平的山沟里打滚的轱辘般失着速。

自己身旁的废纸箱上插着的一枝长箭上,似乎写着一个隶书体的『边』字,字还挺好看的。

边城浪子的边?

“加入,还是不加入?”站姿如秦俑般威武木讷的箭手隔了半晌,飞过来的不是箭羽,却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提问。

“抱歉,你的问题我听不懂,加入什么?”林格倒卧在一堆垃圾里有气无力地回答。

“……”

“我……我明白了,有话好说。先让我弄清楚,你……”他觉得对手也许是动怒了,同时依据他的回答,会有转圜余地也说不定。

又一枝利箭伴随着锐利的气流刺破他脸颊边的空间,伴随着他的惨叫,撞在身后的垃圾桶上发出巨大的钝击响声。那声音令他肝颤。

不知为何,连周围的窗玻璃都全部碎裂,其附加的伤害值连箭手本人都愣了一愣。没有半个居民探头出来观看,不想卷进麻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空气里有烧焦的味道,这绝对不是弓箭而应该是子弹掠过的感觉吧喂喂,从引发的连锁反应来看,说不定还比得上炮弹——虽说几种体验之前的人生里他都不曾有过。

“……”林格张着嘴巴,以前看过的大片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袋里重播起来,有没有可以借鉴的求生情节?譬如被逼到绝境的主角,突然有同伴从墙头出现,扔给他一把Colt Python……不,还是说港片的场景才……

 “加入,还是不加入?”箭手脸色铁青地张弓搭箭,说着港片风的台词——同一个问题。很明显这次就不会是恫吓那么简单了,林格的身上马上就会多出一截尾部绑着羽毛的枝状物体吧,虽然还不确定是头部亦或心脏。

远处传来儿童的嬉闹声和吵嚷着的蝉鸣,夏日的寂静安逸笼罩着小巷。

脸上留下的液体,不知是来自汗水,还是刚才被铁箭刮破的伤口。

插在垃圾桶上的箭身上这次写着的是缘字。

一个小人物,横尸在无名的小巷。然后是片尾沉重黑色的字幕,像是小成本的文艺片一样,如果导演精心地玩弄黑色幽默,或许还有它的艺术价值,如果导演只是喝醉了,那就不过是买醉以后摔成满地渣渣的杯具而已。

“……”林格无言地呐喊着,在对手羽箭脱弦的刹那甩出手边的铁质垃圾桶盖。当然以他们之间的距离换算长期缺乏锻炼的自己的臂力,连掷到一半距离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于是垃圾桶盖“哐当哐当”地在不远的地面上弹跳着,林格闭上眼睛迎接终局。如果是重度动画中毒者,说不定还会在光里面看到少女伸着洁白的双臂来迎接他吧?比如绫O女神,或者电Y少女,最不济也有穿着虎皮的鬼少女,魂淡风清扬。

耳边传来如筷子落地般清脆的“咯咯”声,像是有谁在嘲笑。

睁眼看看,在自己用于连反抗行为也算不上的垃圾桶盖旁,躺着一枝箭镞部分包着铁皮,尾部的洁白羽毛已经被地面扬起的尘埃染灰的箭。而顺着抬起的视线再看过去,那给人秦代弓箭手感觉的怪人,胸前有一枝同样的物体,不同的是——羽箭的刃部已经没入他的身体,穿过脊椎从背部露出在空气中。

摸一摸脸上黏黏的令人不舒服的液体,还真就只是汗水而已。

站在对面堵住小巷出路的人扑通倒下,那种声音非常奇特,林格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站起来走过去,捡起垃圾桶盖旁的箭,箭杆部分打磨得极之光滑,箭羽则保养得棱角锐利,诚如他这样的外行也可以猜得出对方要不很喜欢用箭杀人,要不就是很喜欢射箭。

这枝箭上写着的是『少』字。

不过这种几乎没有锋刃貌似只在竞赛里用的箭,也能杀人吗?『觉醒者』果然不同凡人——虽然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就忽然对他发起袭击,他还是从本能上发觉了,此人同样是『觉醒者』无疑。

缓步走过去看看,尸体的死相倒不似想象中那么恐怖,只是那仿佛在仰望天空的眼神着实让他在意。于是他把手伸向那对定定的眼睑——还没等他来得及触碰到,那冰冷的身体已缓缓化成了沙粒。插在他胸前的箭羽,啪嗒坠地。

不消片刻,连他身下大滩的血迹,也一起消失无踪。

另一个人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身上斜挎着长弓,一如他刚才的空想,伙伴赶到。

“索伦……前辈?”意外出现的——是因为留级多次而年纪不知比他大几岁的同班同学,正是他指摘了他的超能力,揭示出他是“觉醒者”的关键证据,那之后,还一直逼迫自己称呼他为“前辈”,换句话说就是收了他做小弟的家伙。

“他……是你用箭……”林格很清楚,他的这位“前辈”,同样是一位箭术运动的爱好者。

“我如果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了。”横眉倒竖,沧桑得不像高中生的马脸看向地面横尸的位置狠劲十足。身材高大、作为体育特长生蛮力惊人、常常欺压高年级或者社会上的混混、从他们身上榨取贡纳的索伦却从不曾向下级生下手,这也是林格还算愿意和他交往的原因。

“没有其他的选择吗?”林格开始考虑自己的朋友是否够得上故意杀人,至少也算防卫过当。

“这些人都注射过特殊的药物,一旦死亡,身体就会风化消失。不会害我们吃上牢饭,放心。”

“不是这个问题吧?”他皱皱眉头,虽说也许这才是作为“觉醒者”的正确思维——正常社会的秩序和规则不适用于超出「人类」概念的他们(但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会使用普世的道德观念约束自身行为)。林格对自己身为“觉醒者”的认知是最近才开始的,并不会思考得如此深入,只是单纯对这种说法觉得不舒服。

“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他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年龄大的前辈一个横肩过来,把他撞向墙角,林格猝不及防,差点把脸埋进水泥墙里。这下脸还真的擦破了。

“干什么啊你!!”他正要表示微弱的抗议,要打架他也是必输。

“趴在墙上别动!”索伦一个飞扑,同样躲进墙角。

在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前,就有奇怪的“笃笃”声音传来,好像附近有啄木鸟在树上敲。

林格回头发现对面的墙上,如雨后的蘑菇正在疯狂生长一般,箭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