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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头发没过了眼角,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了身子的轮廓。瘦小的身形,只停留了一瞬,便微微一侧,沉了下去。浑圆的落日映亮了视野,也照亮了地上散落的斑斑血迹。

   

我僵在原地,错愕地看着这一切。我手足无措地倒退着,转头逃向了巷子的深处。

不顾一切地跑着,跑累了,便找到一处腐朽潮湿的平房中瑟缩在墙角。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这一刻,愧疚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

随其一并到来的,是满满的,满满的,满满的,安全感。

这里曾经是奴隶商贩进行交易的场所。

  以前的时候,前来贩卖奴隶的商贩蜗居于山路旁低矮屋巷的深处,所以也不时会有戴头巾,着异服的人来到“芒”这个地方参与奴隶的贩卖。芒的一部分收入便源自于奴隶商所付的高额地租。

   

没有人知道先例是从何时开始的。在这个边缘化的地带,凛城东部的山地辖区都不配拥有一个名字,也不曾出现在凛城大陆的地图上。“芒”这个名字,只为这里的居民所知。

后来凛城分崩离析,分成了西凛南凛北凛,和这个为了与之对应而出现的连“国”都算不上的“东凛”。洛丸看到了机会,踏上了前往西凛学院的路途。而我孤身一人留在了这里。

失去了“凛城”对周边的限制,奴隶市场愈发猖獗。无数的奴隶从世界各地销往这里,过着禽兽不如的生活。奴隶商贩的攒聚勾结,使得他们的力量进一步膨胀,芒也失去了对他们的管辖权与征租权。

教会的到来,消灭了奴隶商贩的势力。但据他们说,奴隶商贩的负隅顽抗,使得部分村民遭到了屠杀,而始作俑者便是我的爷爷,我那位已经据说是被教会“净化”了的爷爷,也就是被教会所杀。

因为长期的奴隶贸易的缘故,芒如同它的名字般,充斥着“尖刺”。村民们部分选择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余下的部分人加入了奴隶市场,另一部分则变得敏感自私。摩擦不断,有时三天不到便传出了有人被打的头破血流的消息。在这种环境下,因为得知了我的爷爷便是“罪魁祸首”,我变成了恶意的倾泻对象。我被允许活着,但是每天都被村人的恶意笼罩着。不知不觉,我的脾气变得乖戾无比,沉默寡言,我将言语吞到了肚子里,变成了汹涌的思潮。

洛丸如果能留下来,恐怕会与我站在一起吧? 

谁杀了她,是谁杀了她?并不是村民们,虽然他们聚拢了来,缩着脖颈,却依然抑制不住嬉笑的神情;也不是饼叔叔,虽然是他拿着铁锨,癫狂地叫喊着,砸向她的头。

她,莎拉,我曾经暗恋的女孩,或许也是自洛丸走后全村唯一一个和我正常说笑的人。

微微一侧的身影中,那双已经有一半渗入黑暗的眼眸,闪烁着。

  我是个胆小鬼,真正与我站在一起的,只有我自己的心。

我的身边都是东凛的人,自私的,卑劣的,苟且偷生的,欲盖弥彰的,恶心下贱的,胆小的,自我陶醉的东凛人。

洛丸,我和之前你离开时一样,期待着你的归来。

我的目标越来越明确了,那就是离开这里,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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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进了一丝凉意,我抬眼望去,就在刚才,乌云遮住了太阳。

有两位学生会成员在前面走着,我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不时有学生走过两旁,他们最多也只是瞟上两三眼,便嬉笑着绕开了。

禁闭室,这边是我目的地的名字。在这里待够比赛的日子,我便会被自动踢出这个学校。

到时候,我能去哪里呢?

“你是东凛人吗?”

胡思乱想间,原来我已经来到了禁闭室。

“你是东凛人吗?”

东凛人?多么令人作呕的词语啊。

我抬眼望向了声音的来源,是一个老头在开口说话。我没见过他...不对,我见过他。

他是校长。

为什么校长会来禁闭室?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校长似乎看透了我的念头。

“是吧,里欧?”

“您有话就直说。”

“那好。”校长露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愿望吗?”

“我也不想说什么,您把我开了吧。”

“‘开’是对员工使用的词,要想让我将这个词用到实处,首先你得加入我们。”

“啥?”

我愣住了,为什么让我当员工,是像“清洁工”,“秘书”,“老师”,甚至是“校长”这些职位吗?

“你的魔术成绩非常不稳,但是除去考砸的几次,其余的的成绩中两次取得了全校的第一名。比赛前教授实战演练的威利老师对你的实战评价也是很高的,你做到了可以随心所欲地释放自己的魔术。威利会给达到这个标准的学生根据各自魔术属性的不同,进行进一步的教导,让你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魔术师。”

“我....”

“我们对你是有期待的。”明明是一句鼓励的话,校长的脸色却非常的难看,“在众多达到标准的学生中,我们选择了你。”

“什么?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打伤了自己的同学啊!”对他人的忿恨,对自己的恼怒冲上了心头,我不加思索地说了出来。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开来。威利推门走了进来,“**校长,别来无恙啊?”

“威利啊。”校长苦笑道,“最近几个月你也把我折腾的不轻吧。”

“哪里哪里,校长瞧您说的。”威利嘿嘿一笑,“那都是学生干的。”

校长也不反驳,抿了一口茶水,斜眼看了威利一眼,对方见状立马再挤出一丝笑容。

“嘶~”校长皱了皱眉,“今天的茶味道还挺正常。”

“你是刚刚才来吗?”校长狐疑地望了威利一眼,手中的杯子就这样悬在空中。

“算是吧,”威利始终保持着笑容,“我去见了几个西凛的选手,我很好奇他们的能力。特别特别好奇啊。”

“那么威利,”校长放下了茶杯,带上了眼镜,双手交叉在胸前,只听得椅子嘎吱一响,他的身子前倾着,皱着眉头望着威利,“你看这样行吗?人是你最先发掘并推荐的,那里欧的魔术特训就交给你了。”

威利看了里欧一眼,眼珠子转了一下,迟迟不应。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威利微微一笑,看向里欧,“里欧你看成不?”

“当,当然老师,不过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

“这个吗,别急,你听我慢慢说。”威利背过了身子,嘴角微微地咧着,“你是最完美的人选,于你于我,各种意义上的最完美的人选。”

“不必做太多的练习。你的实力和训练的方向都是对的,而我只需要指点一些细节。”威利的眼睛放射出兴奋的光芒,“你这么多年的基础就会立刻奔上正道。”

“我在开门前听见你说,打伤了人。”威利走近了几步,“你不妨想像下一直以来努力学习的动力是什么,那大概就是你应该有的样子了,做回你自己的时候,是可以无视其它的原则的哦。”

“你眼前的人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这种事情,我在来到校长室之前刚做过了。但是后果,得过一段时间才能显露出来了。”

里欧静静地听着,看着威利,渐渐露出了和他一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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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看台上,不安的气氛早已褪去,大家都已经被运动场上激烈的角逐所感染了。

“伊诺克那动作是怎么回事?”

“班长的动作可了不得啊,他将风的力量融入了自身的拳掌之中,凭借风高速移动的属性造成了不小的压迫力。”

搭话的吉夫抚摸着根本不存在的长须,俨然一个老教授的模样,得意洋洋地解说着。

“欸,可是之前那个怎么解释?”

“比起这个,已经是第三场比赛了。我们学校的那个白发美人登场了哎。”

“不行,我还沉浸在班长的英姿中呢。”吉夫摆摆手,看来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演说时代,但还是翻开了眼皮,想着姑且给你们点面子。

“咦?”他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但没有人搭理他。

大家都被台上精彩的战斗吸引住了眼球。

大屏幕上显现的是双方的姓名:东凛,约瑟芬;西凛,莱斯里。

运动场中央,两团不同颜色的剑光舞在了一起。

莱斯里的剑身呈金色,动作非常地流畅稳定,却也总会在对方的空档期间突然攻出几剑。她先是一剑横划向对方下盘,剑招还未使老便突然猛地向上掠起。约瑟芬的剑始终不离身前,舞出一个又一个剑花,身在空中也很自然地当下了莱斯里的几招,随即越开数丈。

莱斯里将剑向后一别,眼睛微眯了起来,捕捉着约瑟芬的动作,身体前倾着。紧接着,就在众人都松懈的一刹那,整个身子如闪电般窜了出去。

“Lightning split!”只见一道金色的身影裹挟着闪亮的拖尾瞬间移动到了约瑟芬面前,那是莱斯里一击必杀的终极剑技。

“这是什么?”坐在前排的乔茜吃惊地说道,“剑术和魔术结合了?”

说的一点不错,西凛这种交叉的魔术体术模式能令个人实力大幅度提升。东凛已经有部分人在这样尝试,但是显然,在学校没有强调重视的前提下,能够贯彻落实的终究只是少部分人。

但是,那道金色的残影已经消失了,随即呈现的画面是僵持的二人。

约瑟芬据我所知是不会魔术的。但是她居然凭借自己体术的能力稳稳地接住了这一击。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银色与金色的剑身交织在一起,贯彻着金色闪电的力量和约瑟芬运作指尖的劲风互相对峙着,一时之间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了一般。

约瑟芬的身形不住地向后滑动着----莱斯里身在半空,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的剑端。

鼓励喝彩的人渐渐地消失,几乎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屏住呼息默默观战,替约瑟芬暗暗感到焦虑。

莱斯里紧锁的眉头稍稍地舒展了开来,撇了撇嘴角,随即将魔力贯穿了剑身。

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她剑身如荆棘般幕状的光芒在一瞬间膨胀扩大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了裁判的声音,尘土飞扬,只留下了那个站在原地,一脸严肃的莱斯里。

莱斯里一瞬间向台上瞥了一眼,露出一抹微笑...

就差一点在她的脸上形成。

要说为什么...

微笑只进行了一半,她的目光便凌厉起来,向后轻轻一跃,两只手也放在了腰际剑鞘的位置。

......

一个清脆的声音蓦然响起:

“滑翔!”

飞扬的尘土还未尘埃落定,一个身影疏忽间从中窜出。银白的长发如落雪的梅枝般腾起,又似轻柔的锦缎般飘逸。

观众席如死灰复燃般,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好!”“约瑟芬,你是好样的!”“干掉西凛!”

迎空的姿态,假意的斩击...约瑟芬在身子抬升到一定高度时,展开双臂,压低了重心,左手握住了剑柄,协同右手,在预定位置偏下处发动了意料之外的一斩。

“什么?”本就措手不及的莱斯里来不及收束架起的剑柄,只得左手下带,以非常变扭的姿势接下了这一击。

“叮”的一声响,不断激荡回响的声音令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膜为之窒息。

莱斯里的剑脱手了。

约瑟芬右手捻作剑诀,剑尖朝前。这些动作在斩击后借助对方格挡反作用力的相助在一瞬间内完成,待观众反应过来的时候,约瑟芬已然化作一道残影,冲向了莱斯里。

“哈!”

来不及了。

莱斯里已经用自身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调整了守势,显然,估算力道,判断攻击方向这些事情已经来不及做了。

战场的主导权变化了。

约瑟芬已经掌控了战场。

“漂!”只见约瑟芬的剑身轻轻流转,便令莱斯里空然蓄满魔力的剑往左偏去,莱斯里的重心也随之倒向左方。

约瑟芬身形一晃,单手递出一剑。她纤细的手腕处袖口微微地激荡,体术的力量充盈在其中,这不属于任何法则的,人类与身俱来的内力,便在此间彰显无疑。

周围一言不发,不仅他们,对面的西凛生乃至整个会场,都陷入了沉寂。

约瑟芬,在这短短的一瞬,将东凛对体术等同蛮力的印象,将体术不如魔术的印象,稍稍地,渐渐地改变了。

但更多的人注意到的,确实约瑟芬本身。

优雅的剑术不失凌厉狠绝,轻盈飘荡,劲风拂面,宛若穆素霜华。

“可恶!”莱斯里终于察觉到这个和自己使用相同类型武器的小姑娘非常不好对付,她神色突然一凛,剑身瞬间布满了金色的电流,魔力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高峰,也是她的极限。

她抛却了剑身轻盈灵动的方便之处,贯穿了力量的剑身无视了约瑟芬的“引导”,只是凭借着其主人自身的意识来去。

短短一瞬身形无法拉开。无法引导。

“那就前进吧。”意识贯通间,大脑和嘴角同时道出相同的思路,约瑟芬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犀利,手腕穿梭,剑尖已经触碰了对方的咽喉。

无视对方意识的剑,以及顺从自身意识的剑。

同时停在了离对方身体的数寸处。

“比赛结束!”

这场比赛最终在主持人有气无力的声中宣告了尾声。

而约瑟芬和莱斯里只是眼神一交,便各自收剑,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这样,一对一的比赛就结束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我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一点五十六分。

行走着的莱斯里摇摇晃晃,终于,在靠近看台处倒了下去。

随即,几个人,然后是一群人,从站台上脱落下来,向着哪个方向聚拢着。

西凛生们的声音沸腾着,终于盖过了整个运动场。随即,声音慢慢地慢慢地降了下来,此时,运动场重新“盛满”了东凛学生议论的声音。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着,只不过是我可以从手机上窥到它呈现的一角。

十一点五十九。

坐在第一排的两个女生:莎莉,艾米丽。艾米丽是长发,莎莉是短发。艾米丽的头发如同一道幕布,随风飘扬了起来。

说起来居然起风了,可不,东凛的校旗扭动着,颤动着,不断地向着东方瑟缩着,残喘着。

这周围并没有树的存在,我却看到了那一片摇曳的叶影,那匍匐在地只是随风而动的燕子。

原来如此,风向已经变了。

如今的北凛自顾不暇,已经无法制约住西凛。

即使在他们兵力已经转移的情况下。

在他们兵力已经转移的情况下。

“转移。”

“交流。”

什么东西呼啸地过去了。往声音的方向望去,才发现艾米丽和莎莉也在那个方向。

仔细一看,艾米丽的姿势好像有些奇怪,手搭在了看台的台阶上,也许是看来半天的比赛,累坏了吧。

莎莉的身子向右倾侧着,仔细一看,脑袋居然在滑稽地抖动着。

“什么吗?他俩人在玩什么,跟个傻子似的。”吉夫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没在乎他在说什么,只不过身体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胳膊挡着正午刺眼的阳光,向前走去。

“艾米丽,莎莉!”

我加快了脚步。

我走着,走着,经由椅子遮挡的艾米丽终于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湿黏的毛发。

在太阳下闪烁着洋红色的光芒。

艾米丽的半张脸已经消失了,不如说,她的头部只剩下了一半,仅剩的一只眼睛布满了血丝,以及干涸的泪痕,她身上活动的部分只有那汩汩流淌的血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莎莉终于惨叫了起来,恐怕这是她的意识允许她能做出的唯一一件事情吧。

我抱起莎莉,后者用手狠狠地抓向我的脖子,几个健步跃向看台的后方。

一瞬间,前方的看台被无数的魔术飞行物集中,爆裂声,惨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西凛露出了獠牙,而此刻的我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牺牲品。

不,整个东凛,最终都会沦为那待宰的羔羊。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处都是这种单调的声音,洪亮的,包含生命气息的,微弱的,气若游丝的,戛然而止的,愈演愈烈的,热烈的,悲惨的。

这些声音并不是在求救。

那是他们只有在此时才会向着生命抛出的,直接的,确是积攒着挣扎到现在为之所能做出的,自身的最为深刻的询问。

是的,那只是询问,叩问,寻求一个回应,一个答案。

当然,这只是他们自己的判断。

那么,活的久一点,让自己更有价值一些,进而削弱西凛的力量。

这个答案如何?

至于我,我只是一件工具而已,是精神上的傀儡。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目的。

也许,也许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了自己的终点。而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影响着我生命的长短,影响着到达另一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