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有完全照着林未都预想的发展，虽然从结果来讲一致，但过程却发生了不小的偏差。
当林未都与陈可卿叩开社团门的时候，愣住的是五个人。
先扑过来的是陈芊慧，直接抱住陈可卿的她又气又喜，简直像寻得自己走失孩子的可怜母亲。
卢申难得没有破坏这温馨一幕，双手抱在胸前微笑着注视。
因为林未都没有提前知会，这二人难免会愣住。
而陈可卿和林未都愣住的原因则与此不同，
之所以一推开门就愣住，是因为看到了一个根本就不该在这里的人。
那个愣在一边的人，四人之外的第五个人。
还没来得及责怪林未都，陈芊慧率先发觉了气氛凝固。
于是连忙介绍，也算不上介绍，她松开手指着傻站着的那位：“李潇雨……额，你们应该见过。”
陈可卿一点也不出乎意料地、把头别到一边去不看。
从来没有过的和睦，掉下去的蛋糕，早上的言语侮辱还历历在目。
想到这些就牙痒痒，遑论去搭理她。
陈芊慧没有帮打圆场，要不是谅其来意，她本来骂人的心都有。
李潇雨早已经收起了往常的一脸二五八万，此时只是不知所措的看看陈可卿又看看陈芊慧。
很那想象到她，那个性格恶劣的单马尾，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是林未都愣住的另一个原因。
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的李潇雨，顺着朋友找到卢申。
六度空间论说，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李潇雨顺着朋友找到卢申不奇怪，能听到消息自然更不奇怪。
不过李潇雨要庆幸找的是卢申而不是陈芊慧，这才免了先被臭骂一顿的命运。
社团桌子上散落的纸，上面有他和卢申一夜的工作成果，也即许舒雅的“犯罪记录”。
李潇雨在另一位主角回来之前就已经听卢申讲了基本情况，卢申还让她看看那些记录，李潇雨却摆摆手说不用。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有趣的一幕，李潇雨脸上才会出现这样有趣的表情。
……
桌子上的几张纸随意叠放，有一张的边角被咖啡罐挡住而折起。不识趣地挡在那里的咖啡罐不止一个，昨晚通宵的证明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罐子上方没有贴纸的地方反射着头顶上的灯光，而窗户则映出了五个人的尴尬。
陈可卿低着头不说话，李潇雨徘徊的目光始终没有停下，左右手两个大拇指的指尖不断缠绕。
开口的勇气一旦错过就很难再有机会，李潇雨这时候才能知道陈可卿之前是做了多大的努力。
愧疚吗？
大概谈不上。
没找到之前更多是害怕，现在见到之后则一大半都是困窘。
还没有留给她足够的时间用来愧或疚，来不及的时候我们总是要先要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我……”
李潇雨犹犹豫豫地，好不容易才张开口。
陈可卿却扭头要走，刚迈出一步就被林未都拉住。
林未都用的力气不怎么大，疲惫之下他胳膊都有些发软。
林未都伸着胳膊没回头，被拉住的陈可卿也不肯回头。
李潇雨看着门口这一幕，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不是来道歉的。”
话音一落，众人又愣住，陈芊慧甚至发出了“啧”的一声。
卢申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心想你一脸歉疚地找我来，听我给你嘚吧半天还以为你要回头是岸，结果你是来补刀的？
陈可卿无言，用力气甩开林未都的手。
“因为我觉得……”李潇雨还在缠着自己的指尖，“我觉得就算道歉也没有用。”
卢申深呼一口气，心想你这说话还带大喘气，制造悬念的本事一流啊。
“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我对我之前所做的事感到抱歉……”她抬起头来看向陈可卿，陈可卿那边仍然没有扭头回来，“你一定觉得我的道歉很虚伪对吧？”
对于李潇雨问询式的眼神，陈可卿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李潇雨只得苦笑继续，“是很虚伪，这我自己都知道……来之前不是因为我对我自己的话有所反省，单纯只是因为我怕你真的失踪的话我要负责任……我害怕为这样的事负责任。”
“所以与其说是担心陈可卿不如说是担心自己对吧？”陈芊慧不屑道，顺道还白了卢申一眼。
她还记得卢申之前劝她先别骂人的时候是有说过“她也挺担心可卿……”这样的话，卢申立马把眼神转到别处，不敢和陈芊慧对视。
“我不否认……因为我本来就不喜欢她。”李潇雨接着说道，“从最开始我就没喜欢过她，因为第一眼我就觉得她是个喜欢把弱势写在脸上的人。”
“所以你来这里是来贬低可卿的？”陈芊慧有点听不下去，眯眼瞪着李潇雨。
“别误会……”李潇雨苦笑着摆摆手，“我就是个这样的人，我也知道这并不讨人喜欢。说好听点叫好恶分明真性情，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嘴毒刁蛮。我不可能一下子就改过来，不可能因为今天、因为她就变得谨言慎行起来。”
“我现在仍然不喜欢她……来之前我只是担心她会……额，或者像你说的，我只是担心我自己，看过那些之后我也只是感觉到我是和她一样的受害者……”
“受害者？你和她不一样，你还是个加害者吧……”林未都打断了她。
李潇雨看着林未都不好意思地笑笑，“客观来讲是这样，但我说了那是我的感受，感受本来就是主观的对吗？”
林未都不置可否。
“那些东西把我和她放在了同样的立场上，但并没有因此就拉近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李潇雨现在是难得的逻辑清晰，和之前与林未都对骂的状态完全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我仍然不喜欢她把弱势写在脸上，我不喜欢她一有什么事就沉默作可怜的样子，我不喜欢她哭哭啼啼的样子……”
“差不多得了……如果只是要说这些的话就出去吧。”陈芊慧指了指门，眼里是藏不住的火大。
“我说这些是因为……是基于我之前对陈可卿的认识，倒不如说……她在我眼睛里留下的就是这样的印象……而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李潇雨没有对陈芊慧的逐客令作出回复，仅仅只是看着陈可卿。
“所以……陈可卿。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就带着偏见妄作评论虽然不对……但也算不上罪大恶极吧……不光我，所有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这样的偏见的对吗？你在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对我是不是也有‘啊这个人凶巴巴真讨厌啊’这样的偏见？你对我是不是从来也没有过真正的认识和了解？你是不是也从来都不喜欢我？”李潇雨身体不自觉地向陈可卿那边微微倾斜。
“但是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你吧？我没有骂过你吧？我没有……私下议论也罢，当面侮辱也罢……我都没有吧？”
陈可卿身体转回来的同时，就这么喊了出来。
委屈又愤怒。
带着哭腔的撕扯感，在这个小小的活动室里显得突兀至极。
而窗外则是在无尽的夜幕里同样显得突兀的嬉闹，不知道哪个社团的孩子们来搬东西，在楼底下就没停止过打闹，大概是大一的孩子。
但他们听不见里面的喊声，里面也同样听不到外面的嬉闹，从内向外看像是个镜子的窗户，作为分界隔开了里外。
李潇雨舒一口气，极力作出一个勉强的、抱歉的、不好看的笑容，“我为我说出来这个行为道歉，对不起。”弯腰鞠躬之后李潇雨直起身子，恢复成了之前的傲气，但卸去了锐气，带着那不好看的笑，“但是我不会为我这么想而感到抱歉，我不会为我身为一般人的通病而说对不起。”
似乎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李潇雨的双手都在摆动，步伐、表情、站姿、语调……
“但是……”李潇雨接着说道，“正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误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想知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子。”
陈可卿错愕，像是没听明白李潇雨的意思。
“你是什么样子？”
「我是什么样子？」
陈可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什么样子，就好比我们从来都无法直接看到自己长什么样子。
镜子如实地映照了我们的长相，但别人并不会全面地再现我们自己。
陈可卿却偏偏只会倚靠别人认识自己。
用别人的喜或恶来断定自己的好坏，用别人的态度来影响甚至决定自己的心情。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不只是她，我们是否又知道自己的样子。
陈可卿愣住的时候，李潇雨一点点靠近，窗户上映照着的她们在靠近，两人的脚尖在靠近。
到陈可卿意识到的时候，李潇雨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因为比陈可卿的个子高，所以总是会有居高临下的样子，但现在的她却轻轻向前弯曲着后背。
“我想说，陈可卿，我想认识你。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从零开始认识你。”说着，她把脑袋靠得更近，“你愿意也认识我吗？”
陈可卿犹疑不决，习惯性地又看向林未都。
被当做爸爸依赖的那位无力地笑一下，想再给她鼓劲。
李潇雨瞥了一眼林未都迅速看回陈可卿的双眼，“不是为了道歉，不是为了洗刷我的愧疚感。”她牵起陈可卿的手，“……诶？”
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要戴手套啊？”
她顺手要摘陈可卿的手套，
而等陈可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手套摘下，里面却依然没有能被看的见的双手。
李潇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看看陈可卿，又看看林未都、陈芊慧和卢申。
……
……
心研社今夜突然传出了尖叫。
这声尖叫穿过窗户连通了内外，把正在搬东西的几个小孩都吓了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