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夕阳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把头埋到了地平线里,只留一点点余晖苦苦支撑。
本来泛着光泽的头发在这光下只是模糊的一片,本就浑噩的视线被残阳余晖渲染了更多的迷幻。
两个人都无精打采地走在谁也没在意的地方,除了一声嘟嘟之外两人之间也像燃尽的火柴一般只剩无言。
林未都还没来得及告诉陈芊慧她们,当然,也可能单纯是因为糊涂地记不起来而已,总之,另一边寻找了半天的陈芊慧和卢申等人现在对于陈可卿现身的情形一无所知。
……
“好累啊……”陈可卿坐到了长椅上,把分量全交给了靠背,“还很困……”
长椅后面是丛丛花草,说是花草,草却明显要多出大半,里面夹杂的几朵在昏暗里显得无精打采,再后面则是潺潺的水流,连通镜湖,却没有承接镜湖的气质,梦游般从后面淌过,然后陷入到设定好的循环中。
“事情完了之后好好睡一觉吧。”林未都也紧随其后靠在了靠背上。
“嗯……嘟嘟也是。”陈可卿双手捧着脸,盯着没有林未都的方向看,“你比我更累。”
“还好吧……才两晚上而已,我刚高考完的时候通宵了三个晚上打游戏,那时候电脑都没我脑子能抗,死机好几次,我倒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
这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是不怎么有趣的故事,也是不该值得骄傲的往事,但陈可卿还是很配合地笑了几声。
她一定是由衷地觉得好笑,在林未都卖弄他此时显得蹩脚的幽默感的时候能有这么一位捧场的观众实属幸运。
“今天躲哪里去了?”
“秘密,不告诉你。”
“那好吧……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奇。”
“啊?本来我还想着你要是实在想知道就勉为其难告诉你。”
“我还以为你要用‘我才不会告诉你我是在xx做了xx’这样的句式不经意间告诉我的。”
陈可卿小小地白了林未都一眼,“我可不是这样的傻白甜人设。”
“又白又甜,至于傻……”林未都上下打量着陈可卿,“就更不该有争议了吧?”
“我哪里傻了?”
“该说是傻呢,还是懒呢?”
“这两个形容有什么相近之处吗?”
“懒得思考不就是傻嘛?”
陈可卿又白了他一眼,“你现在怎么像被卢申学长附体了一样,贱兮兮的?”
“我觉得就算是卢申学长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评价……而且,你不觉得刚刚很僵吗?没他在只好我调节调节气氛了。”林未都摊开双手,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
陈可卿轻轻打了他一下。
这时候路灯已经开了,夕阳的残血已经干涸,只剩下学校里的人工光源在交相辉映。
距离路灯不算太近,陈可卿的低下的脸也只能用模糊来形容,但眼眸却好像闪着光点。
“我觉得……”陈可卿深呼吸,“我觉得很安心。”
“嗯。”
“明明早上还在不安……明明当时都崩溃地……丢下芊慧学姐就跑掉……但是现在我很安心。”
“嗯。”
陈可卿却好像感觉没能表达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又接着说道:“明明我知道没有办法了……明明知道我马上就会消失了……可是就是很安心……有……嘟嘟你在这里,我很安心。”陈可卿看着林未都的脸期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什么东西,“就算明天就会消失,可我现在看到你就很安心……”
“还有办法。”
陈可卿被林未都突然的话语打乱了阵脚,愣了一下才发出了“诶?”的疑问,眼睛里还眨巴着期待的闪光。
“我有办法能让你……再回到那个圈子里。”
“诶?”闪光变得暗淡,陈可卿低下头,“她们……都无所谓了……”
“她们啊,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但你不是。”林未都直视着陈可卿,“再试一次好不好?”
“我不想……”但陈可卿无法无视林未都的眼神,所以只好改成沉默略表抗议。
“想和做是两回事。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想一些做不到的事,而又要做一些不想的事。”
陈可卿又微微撅起了那个标志性的小嘴巴。
“……歪理”
“就算是歪理吧……那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一次?”
陈可卿攥着自己的衣角,当然,看上去只是衣服自己在变皱。
林未都很有耐心,不急着追问,只是把手背在脑袋后面等她回答。
“但是那样就会好起来吗?我是说,挤回那个圈子里,我就不会……消失了吗?”
这谁知道?林未都不知道。陈可卿的疑问也是林未都的疑问:我做的究竟是不是无用功?
其实也许只要拍着胸脯不要脸地说句“当然可以!”就可以,但人是很麻烦的生物。
总在不该放屁的时候放屁,在该撒谎的时候又坚持着莫名其妙的任性。
“我说是的话你会相信吗?”
“不会……”陈可卿把头倚了过来,“但听见你说是,我会安心。”
「即便知道那不是真的,即便知道保证只是谎言,信誓旦旦只是自欺欺人。」
「但仍然会让我安心,只要听你说出,会好的,听你说没问题……我就会安心。」
陈可卿轻轻靠在林未都肩上。
但林未都却感受到了很大的分量。
因为压过来的不仅仅是一个无助的小脑袋,还有她全部的依赖。
是打着信赖的名义,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而林未都很怕被依赖。
所以林未都佯作不舒服的样子,轻轻晃动肩膀。
但陈可卿并未移开自己的脑袋。
“让我靠一会……就一会。”
林未都只好僵在那里,像是只有右肩部按下了暂停键。
林未都的肩头是什么感觉呢?
没有什么肌肉感,因为很瘦自然也没有软乎乎的肥胖感。
用一般男生的标准来看都算不上发达的三角肌,带来的自然就是连单挎包都做不到的溜溜肩。
靠上去之后脸最先感受到的还是织物的触感。
林未都穿着一件条绒面料的卡其色衬衫,滑腻的触感在脸上还混杂着一丝涩。
自然地飘散到鼻子里的淡淡薰衣草香味,是超市货架上摆的最多的那一款洗衣液。
所有和安心无关的东西,却在此时共同构成了名为安心的感觉。
“有你在很安心。”
“是,我知道了。你说了很多遍。”
“不是……我是想说……没你在我会不安……你看啊,反过来说不就是这样吗?”晚风吹起了水面的粼粼,明明春天却在陈可卿英气的眉眼间泛起秋波。
“我哪有这种超能力啊……”
“如果这算是一种超能力的话……那嘟嘟你就是安心超人。”
“哪有……”
“有!”
“……好吧,如果拿我寻开心你会开心的话。”
“我没有拿你寻开心!”陈可卿急得起了身,林未都终于不用再勉强坚持那样的奇怪姿势。
活像颈部零件坏了的机器人。
“你真是……真是……”陈可卿噘着嘴翻了个白眼,“笨蛋!”
“啊?”
“傻瓜!”
林未都举着双手投降,疲惫至此,他已经不想再花多余的力气,“好好,我知道我是有些糊糊涂涂的。你最应该清楚了吧,两天不睡的话脑袋真的会变浆糊……”
陈可卿还在噘着嘴,但顺势又靠到了林未都的肩上。
“那三天不睡会变成什么。”
“连浆糊都不剩,只有空壳了吧。说不定还会有回声。”
“四天呢?”
“会连一加一都算不对了吧……”
陈可卿咯咯笑,“怎么这次这么具象啊……那五天呢?”
“五天啊……”
“会怎样呢?”
“对啊,会怎样?”
“会……我不知道啊”林未都突然耍赖,他已经不想再动脑子了。
如果大脑有休眠键他一定义无反顾地按下去。
“但我好像知道奥!”
林未都被完全勾起了好奇心。
以至于没忍住轻轻抖了一下肩膀。
“会……”
悠长的拖音延长了悬念的时间,陈可卿突然而来的恶趣味在这一分钟内完全抓住了林未都的心。
会…
会怎样呢?
“会……消失!”
这是一个更不好笑的笑话。
试想一个盲人在你面前调侃自己的双眼,丧腿的在你面前自嘲自己的假肢。
让人根本无法笑出来。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但笑话的表征却绝对不可以是不幸。
……
“不好笑吗?”
“我笑不出来。”
“切……我难得讲个笑话 ”
“如果这是笑话,世界大概就只剩喜剧了。笑话不是自虐,自嘲和自虐天差地别。”
“我以为,这样会显得坚强一点……”
“你明明就不软弱为什么偏要装坚强?我说过的吧……你很坚强。”
“……”陈可卿无言。
明明是花却坚信自己像草,习惯软弱就忘记了坚强,就连信心都是依存着别人喜好的名存实亡。
“我……我不坚强。”声音里似乎有一丝丝颤抖,“我一点都不坚强。”
陈可卿心想着蹲在楼梯间的自己,窝在墙角的自己,蒙在被子里的自己。
从眼角,从脸颊,一道一行一条滑过去的又湿又热的东西。
“我很害怕……”
「害怕消失 ,
害怕见不到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未都感觉到肩上的脑袋似乎微微地在抖动。
……
一阵沉默后泛起涟漪。
“……如果……我真的消失了”陈可卿鼓足了浑身的劲儿,死死盯着林未都的眼睛,“你会记得……我吗?”
“不论我想不想,忘不了已经是注定的事情。”林未都反倒有些回避。
太灼热的必然刺眼,更何况他的眼还没完全适应阳光。
“那……我们是朋友吗?”
“只要在你心里我是你的朋友,那我们就一定是朋友 。不光我,大家都是你的朋友。”
陈可卿像是小猫一样慢慢伸出爪子,一点点试探。
“那你可以让我一直都……安心吗?”
“我会让你安心。”
陈可卿满足又感动地看着林未都。
“至少在你恢复正常之前。”
陈可卿鼓起双颊,
脸上圆鼓鼓的像只河豚。
林未都,
……
你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