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样的吧,胆小鬼们。」
厄运总是伴随着狼人,人心的成见永远是一座大山。
看着一个个逃走的人影凯莘那猩红的眼睛不免有些失落,他们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一传十十传百,妖巫的臭名逐渐家喻户晓。
只有那些亡命之徒才敢打着探金的幌子接近自己,当然还有疯子······
艾米尔如今也不排斥终究成为狼人的事实了呢,当着他父亲的面变身成为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凯莘疲惫地往他那儿看去,瘦小的身影似乎又孤寂了几分。那意味着艾米尔又会失去一个懂他的人,尽管凯莘极力避免这种事发生,可狼人似乎继承了妖巫特有的厄运,确切的说凯莘甚至看不清究竟是狼人生来厄运,还是厄运使他变成狼人。
可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先找苦命人,至少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两个身影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越来越厚······
「这就是真相,父亲······」
艾米尔沉着脸,一动也不动说。
「对不起······」
「啊······啊······?」
西奥多已经结巴到说不出话,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刚才,他亲眼目睹了一手带大的儿子,从一个人类变成了半狼半人的怪物。艾米尔双目泛着红光,那张棕褐色头发下可爱的脸,曾几何时竟变成如厮野兽,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样子,艾米尔的听觉几乎已经敏锐到能听见父亲心碎的声音!
「我再也不是以前的艾米尔了。」
他咬了咬牙,狰狞的眼角挤出一丝热泪。
「再也不会听之任之随波逐流、再也不会逆来顺受,可为什么当我终于学会说不的时候,您却作出如此失望的脸。我也很害怕失去您,可是不知为何······抓得越紧却流逝得越快·····」
「兰格······」
就算外表如何变化,西奥多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兰格·艾米尔!
他没有变成恶魔,他仍然保持着理智仍然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过去的点点滴滴。可是西奥多越是确定,老泪就越是难以控制,明明自己已经是五十来岁的人了。
究竟为什么?是什么把你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亲爱的孩子······
你一岁的样子、五岁的样子、十岁的样子,明明都计划好了你二十岁的样子,可这不争气的眼睛竟不知何时老眼昏花。西奥多伸出手还想继续更进一步,去看清他的脸,不想艾米尔一个动作让他立刻呆住,艾米尔竟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他别过脸去,生怕父亲靠过来似的。
然后相距一里远、百里远、三百里、不知不觉五百里······他在这里,日夜牵挂的人就在这里,但家却在我再也回不去的彼方。如今衣衫褴褛一文不名,我只能跟着人们的浪潮再度浮沉。
曾在无数个天寒地冻的黑夜幻想过父亲的面孔,可每次吹来的寒风都会鞭策着他,多少次想要回家看看父亲,要是给父亲看到自己现在落魄的模样,一定会相当心碎的吧······不管朋友如何说我失败、亲戚如何看我无能,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从您嘴里说出那几个字啊······
或许在您眼中我永远是小孩,可您又强迫我必须成为一个大人,说有朝一日成为像您一样的男子汉,可男儿膝下有黄金您怎么说跪下就跪下了呢······神啊,我真的错了吗?还是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样子!
如果温柔也算一种错的话,如果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现状的话,那么成为狼人似乎······也未尝不可!
「啊——!啊——呜~!」
头痛欲裂,艾米尔只能无助地仰天叫喊,终是幻化为一声狼嚎!
空荡荡的法庭里,只有艾米尔的声音回荡着,恐惧?无助?懦弱?西奥多顿时感到无数种情绪随着这声狼嚎传上他的天灵盖,在脑海中组合出一幅枕着流浪狗彻夜难眠的画面,轻轻一碰······立刻又烟消云散。
他惨笑了一声,终于喃喃道。
「男人的自尊么?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倔呢······」
「这是您教我的,我一直记着······」
「可是!」
西奥多哽住了,千言万语似乎都卡在了喉咙里,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到连听觉敏锐的艾米尔也不曾听清。
「不管你混成什么样子,你终究······都是我儿子啊······」
「没时间了······」
来不及叙旧,艾米尔淡淡地说了一声。
「您赶快趁乱离开吧,为了你的安全,不要轻易对别人提起我。」
只听盔甲的声音䃰䃰作响,那些装备精良的骑士们想必已经快来了,若是将这里团团围住,那么所有努力都白费了。选择暴露了自己,艾米尔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父亲是安全的,他就可以孤注一掷!
现在看来,他倒要感谢洛格瓦为父亲捏造的身份。
「凯莘!」
艾米尔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朝旁边的白色巨狼大喊一声。
「早就准备好了,让我们把这里掀个天翻地覆吧!」
「问出费格斯的下落!」
他终于冷静下来,眼神也跟着变得凛厉。
「我早该想到的,为什么艾萨罗欧的修士这么喜欢到水池游泳,明明妖巫事件都快要瞒不住了却硬要装作不知道,把罪名挪到无关的人身上,我怎么早没想到······」
方才他还分辨不出,不过混乱中艾米尔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十分确定那个散播凯莘是杀人凶手谣言的平民,此时仍然在场上!
「就是他!装模作样的先知!」
凯莘冷哼了一声,却是早已将其拿下。
「早就听到了,一个破平民也敢跳预言家,这年头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滥竽充数呢。」
不过,此时更棘手的问题却来了。
西奥多可以混在人群里逃走,艾米尔两人却早已身份败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变身成为狼人后,怎么从越来越多的骑士包围中逃脱成了大问题。
艾米尔看向安德鲁伯爵和主教,虽然很不情愿这样做,可眼下好像已经没有办法了呢。手里必须得有足够分量的人质,否则仅凭两个人,纵使拥有狼人的力量也无法从人海里杀出,耗都能把他们耗死。
虽然这像极了土匪的手法·······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主教此时已经吓破了胆,连连后退。
「不做什么,就希望您能陪我们走一趟,出个城不过分吧?」
「你们!你们会受到报应的!该死的异端!恶魔!」
「都是为了活着,是不是异端又有什么关系呢?」
艾米尔皮笑肉不笑解释着,这个理由简单而有力。
除非教会拿着自己的画像挨家挨户查户口,只要自己脱离视线变回人类,又有谁会知道这具看似平平无奇的人类身躯下,隐藏着一匹野兽呢?
凯莘的身份查无此人,艾米尔的身份证明也被划上了死亡记号,只要没有亲人这个软肋,艾米尔有绝对的信心避开视线。
「太狂妄了!你们今天就算是插翅也飞不出去!」
主教话音刚落,骑士们已经布局好了阵营。
他得意地笑了笑,只等艾米尔从这里跨出去,无数利箭就能将他射成马蜂窝!艾米尔不禁有些担心,毕竟骑士们只会听从命令。
「怎么办?艾米尔!」
凯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吃力地说。
「没办法了吧?老老实实接受末日的审判,这样到了地狱里还能少受一些罪!」
「该下地狱的人是你!」
艾米尔吼了回去,吓得主教不敢再出声。
如果连人质都做出了必死的决心,那么人质自然也就无用了。难道真的只能杀个七进七出吗?要是自己也能变成野兽形态或许还有得说,可惜艾米尔只是一个普通的狼人,除了力气比正常人大些,肉体又怎么可能碰的过钢铁呢。
「快想办法,我快要撑不住了!」
见艾米尔不为所动,凯莘忍不住催促道。
她毕竟只是使用🥋巫术和野兽交换了一些能力,终究是用人类的身躯在支持着这幅庞然大物,加上近期中铅毒消耗和负荷都非常大,不能长久保持,要是失去这一助力艾米尔可就真的麻烦了。
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轻举妄动了。
「怎么样?投降?」
「闭上你的嘴!」
凯莘口中呼出一道风,怒喝道。
「试一试吧!就算鱼死网破也好过坐以待毙!」
「别着急,让我再想想······」
「还犹豫?」
凯莘已经急不可耐,她的眼皮似乎越来越重。
艾米尔此时却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只是偶尔往门外看一眼。有主教和伯爵在这里,门外的骑士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还有一些时间,不过凯莘可没那个时间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艾米尔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尖锐的指甲交叉在胸前不停敲打着拍子,是现在冲出去鱼死网破还是用主教要挟退兵?即使退了兵安全出城,又该怎样摆脱骑士们的追捕?要知道凯莘应该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两条腿的狼人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
然而,就在艾米尔苦思冥想之际,凯莘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和先知双双陷入了昏迷······
「可惜,不能结果了你,亲手为父亲报仇······」
「凯莘!」
艾米尔的脸都吓白了,原以为她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不想意外来得比预计还要快,一想到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对手,害怕的感觉终于涌上心头。
因为父亲听见自己入狱的消息,一定会重新自投罗网的!
为什么!三个字化成大大的疑问挥之不去,明明所有人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啊!
土匪们想活着,流浪汉想活着,身为人类艾米尔自然也不例外是惧怕死亡的,何况狼人若是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没有任何寄托和希望就这么消失在世界上。
一想到这种未知,艾米尔的心脏不由得猛烈悸动起来。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以前不怕死的原因吗······」
艾米尔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胸腔,缓慢到每一下都清晰可见的心跳似乎在告诉自己,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恐惧犹如从地狱伸来的手,明明没有剧烈运动,他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瞳孔也跟着不由自主颤抖着,让艾米尔忍不住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那种一旦静下来就会被骑士们万箭穿心的恐惧,使得全身的寒毛都跟着立了起来,他忍不住想要摔东西,仿佛不立刻转移开注意力就会被这股力量吞噬,脑袋瞬间就会炸开一样。(焦虑恐惧症)
小时候父亲总是告诉他,来世会比现在更加美好,现在吃的一切苦都是神对你的历练,是值得的,可是这句话陪伴了他二十年!
等到你再长高些就好了,等你当了牧师就好了,等你走出大山就好了,等你出师就好了······原以为等到死了就好了,可慢慢的死后会有来世这个观念渐渐淡化,当凯莘说出狼人死后不会上天堂也不会下地狱,死了就是真的消失那一刻,死亡竟开始变得未知起来!
「我怎么可能会不怕死呢!」
艾米尔痛苦地抱住头,红色的眼睛渐渐更加深邃。
「我只是为了活下去啊!难道为了活着也算是罪行吗!」
没有哪一刻艾米尔对那块青金石有如此渴望过,凯莘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青金石作伴他真的无法控制越来越焦躁不安的心情,脑子里还留存的竟然是无止境的破坏欲望!
发泄出来就好了!摔砸什么都可以!甚至是身体,只要让脑子能静下来!
他终于体会到,为何凯莘会残忍到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在他看来如同疯子一样的行径,到头来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心理疾病!
「冷静!」
艾米尔疯狂地摇着脑袋,企图转移开注意力。
「艾米尔你可是见识过那么多问题儿童的,绝对不可以!」
可是越克制这种冲动,不安的感觉就变得更加燥动,颤巍巍看着犹如利刃般锋利的爪子,仿佛只有划破身体见了血,才肯罢休般!
「他?他神经病吗?」
见艾米尔如此痛苦,伯爵颤巍巍探出脑袋向主教询问。
「我也不知道啊,他突然就发狂了······」
「他不是恶魔吗?」
「可能啊······恶魔就是这个样!」
主教又多看了几眼,心里似乎有了一些底气。
「心灵脆弱的人最容易受到恶魔侵扰,他的心此时一定被恶魔占据了,才会做出如此癫狂的行为,不发作还好,一旦受人际关系和生活压迫就会发作出来,变成一个只知道嗜血的怪物!相由心生,我的观察一定没错!」
「哎,没救了人道毁灭吧,虽然是个可怜人就算被神洗礼留着也是祸害,还是让他接受审判到地狱去忏悔自己的罪行会好一些。」
安德鲁伯爵嫌弃地看着艾米尔,失望的摇了摇头。
此时艾米尔大汗淋漓、青筋暴起,浓密的深褐色毛发已经完全看不出半点人类的模样,和那些痴呆病人类似,嘴角不受控制地流着唾液,连身边一切事物都仿佛不存在了。
「看样子应该没问题了,叫骑士们进来吧。」
主教咽了一口唾沫,推搡了两下伯爵。谁知伯爵也两股战战,嘴唇打着哆嗦着说。
「还是您去吧······我帮你看着他。」
「凯莘!」
艾米尔忽然大叫一声,把两人吓了一跳。
只见他突然起身来到那个昏迷的白发少女跟前,愧疚地握住她的手。
「真是对不起,这一次把你也连累了。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搭上性命。就为了活成人样,值得吗?我······我对不起你!」
「我还没死呢,嚎得跟个鬼一样难听死了······」
这时凯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满嘴嫌弃地吐槽了一句。艾米尔顿时破涕为笑,虽然这会儿场合不太适合。
见这恶魔一样的女孩儿醒过来,伯爵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要知道艾米尔仅仅只是外表有些不同勉强看起来还算个人样,而这恶魔却是实打实的野兽!别看她这会儿披头散发跟个野人似的。
遂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没准儿她要是心情不好举手投足就能要了他俩的命!
「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从昨天开始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一点力气都没有。」
凯莘勉强坐起来,她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摸着肚子委屈地说。
「真是见了鬼了,以前大有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还没哪次像今天这么头疼的,跟喝了假酒一样头痛死了·····」
「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挂了?」
凯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故作生气地说。
「我想大概是那些铅毒的关系,牛奶说到底只能缓解没法根治,我这头痛可能就是那玩意儿害的,不过还好死不了。」
突然眼神一冷。
「大仇未报,我怎么可以先死呢。」
于是挣扎着爬起来,打算向伯爵的方向走去。
「你你你你······你想怎么样?」
「就这样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情,就算立刻去死也不能化解我心里的恨。」
凯莘垂着头晃晃悠悠几下才站稳身子,眼神飘忽不定。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这具人类的身躯。
「敢问我哪里招惹你了?对我如此憎恨?」
「你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她突然狂笑了一声,惊奇地反问。
「哈哈哈哈!身为艾萨罗欧的伯爵、领主大人!居然不记得同样是艾萨罗欧出身的妖巫,也是啊,怎么会有人记得他吃过几片面包呢······哈哈哈哈!」
「你到底是?」
安德鲁伯爵一脸茫然,仍然认不出这个白发女孩儿。
「甭想了,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像我们这种出身卑微的农仆,想要吃顿饱饭都得看老天爷脸色,一辈子也别想从那个地方逃出去。」
「我只知道你是妖巫,其他的一概不知。」
「呵,妖巫······」
凯莘冷笑了一声,嘴角露出讥讽之意。
「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可是你老祖宗都眼器的存在。就因为我父亲上门求情不成,冻死在你家城堡外。就为了维持你们在佃户们面前的老好人形象,我竟然就成了冒名顶替的杀人凶手,你们口中的妖巫,呵呵······为什么?」
「因为你是恶人!所以才会被魔鬼蛊惑!」
「恶?」
别说凯莘,就连艾米尔听到这个字都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麦涨成天价没有人说是恶,眼睁睁看着流浪汉饿死没人说是恶,同行之间的恶意竞争也没人说是恶,如今仅仅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妖巫······
恶这个字,仿佛就是为连奴隶都不是的底层人准备的一样。
凯莘踉跄地站起身,满身尘土气得浑身发抖。
「真好听,就因为我们说不出话?还是因为我长了头老年人头发?还是你觉得我们这蝼蚁的命不算命?」
「没没没······」
安德鲁伯爵大气不敢出,这会儿在凯莘跟前谁是蝼蚁还说不定呢,虽然她说得让人半信半疑,一想到费格斯这家伙竟然让自己出面当炮灰······他又气不打一出来。
于是哆嗦着指着凯莘,憋屈地叫道。
「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身为妖巫作恶多端你还有理了?」
「哇?真崇高呢!村里的奶牛、地里的麦子我一下没碰过你们的!你以为我是吃什么活到现在的?只有实在熬不住了才会到村里去看看,可你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好事儿全是自己的功劳,倒霉事儿全扣到我头上背黑锅?」
凯莘步步紧逼,语气咄咄逼人。
「在你的佃户们面前你是乐善好施无微不至的好东家,担心你们背后那点儿破事儿让人看到,你这副老好人脸下一样是个好色之徒,就为一时精虫上脑不惜用债务逼迫佃户们就范!也配谈正义?」
「我······」
「我永远都记得自己是个人类,连奴隶都不如的人类,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森林里苟且偷生,我何尝不想有朝一日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今天我就想问问领主大人,那身为狼人难道就该死吗?!」
「神职人员?贵族?呵呵······如果地位高就是好身份的话,那么作为狼人我必须告诉你,只有实力才是绝对的正义!」
她说着亮出利爪,眼里冒出愤怒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其吞入腹中,伯爵终于害怕起来。
这家伙,可是能变成吃人怪物的!
「你······你你你!你不要乱来,你不能杀我!」
「快来人!给我拿下他们!」
主教吓得连连后退,慌忙向门口的骑士叫喊。
然而,艾米尔守在那里却无一人敢上前,不仅因为他现在狰狞的面目,只要有所动作凯莘一定会在骑士们之前将两人杀死。
「为什么不能杀你?你的人头难道会比那些饿死的百姓金贵吗?」
「你要是杀了我,国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哼哼,国王?国王超发的银币最后都进了谁的腰包?!」
凯莘冷笑了一声,拖延了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再次变身。
「今时今日您还能有如此庞大的家底举办婚礼,好像价格涨上天都影响不了你似的,因为摆在你餐桌上的是我们能上交的最后一份租子、最后一块面包!你们倒是越来越富有,工人和农民的收入却缩水了几乎一半!」
「你这只会在意自己腰包的家伙,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可调和!就算再过去几百年、几千年都一样!想要把我们的财产据为己有,那就先把死去人们的命先还上吧!」
这话一出,伯爵终于浑身害怕得颤抖起来。
眼前这个狼人好似化身恶鬼,她身上集结的怨念足以令人发疯。死去的人可不止流浪国王弟弟这一个,正如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所吃过的面包数量难以计数,若是以命抵命就算再来十个伯爵也不够。
此时此刻,唯有再次借助狼人的力量才有希望逃脱,然而就在凯莘大吼了一声正要拿下二人时,却突然摔了一跤,无力地咳嗽起来!
果然还是太牵强了,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一天变身两次着实吃力,她现在竟然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别勉强自己了!」
艾米尔见状连忙扶起她,此时骑士们也一拥而入纷纷拔出利剑,伯爵脸色一喜。
「虚张声势!原来已经早就到了强弩之末,快给我拿下他们!」
「谁不怕死的就上来!」
他猩红的双眼一沉,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说话间地上的尘土也跟着往四周散去,不算魁梧的身躯挡在凯莘跟前,拦住了骑士们的进攻。那样的声音,宛如从地狱里传出的怒吼,已然疲惫的身体却早已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留下大口大口的喘息······和能刺入血肉的视线。
骑士们顿时不敢轻举妄动了,个个面面相觑犹豫着,谁都不敢第一个上来送死。只要等到艾米尔重新变回人类,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他们!
艾米尔努力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弓着背吃力抱着昏迷的凯莘,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灰尘夹杂着一闪一闪的光芒在眼前打转,眼前的人和事物都开始变出重影。虽说他因为长期和铅接触没有中毒,到底也是人类之躯,情况不比凯莘好到哪里去。
主教狐疑地探着脑袋,确认他真的没有力气,方才对门外大喊。
「骑士们,履行你们的职责吧!消灭邪恶!」
看来今天是逃不掉了呢,艾米尔惨笑了一声,褪去了全身毛发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这个世道,仿佛只要做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选择,就会被群起而攻之呢。工作太努力了会被工友们冷嘲热讽,不努力又会受人鞭策,老实了被人欺负精明了又要被人骂奸,想要做人可真难。
他低着头看了看凯莘,心里总算释然了一些。
虽然遇到这家伙以后就没碰上过好事,自己仍然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不过跟着她疯的这些天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在三个月以前艾米尔还在考虑明天吃什么、后天怎么办,这会儿莫名冒出至少今天吃饱了的错觉,以至于即将到来的死亡也觉得无所谓似的。
只是可惜,凯莘没能成功报仇,自己也不得已辜负了父亲。
「我来得还不算晚吧?」
就当他这样以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把艾米尔拉回了现实。
「洛格瓦!」
猛地一回头,艾米尔终于松了一口气。
终于把他给盼来了!随之响起的,是另一个骑士的声音。
「不好了!土匪入侵了!」
这一次沦为伯爵的目光转为惊骇。
「怎么会?!」
伯爵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脸色变得煞白!
他急忙向那报信的骑士确认,随后一脸茫然地看向主教。别说伯爵感到意外,主教也被这变故吓得没了主意。
「他们可真会挑时机!」
以往这些盗贼只敢小打小闹,吃过瘪后已经好多年不敢闹事了。
虽然伯爵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可土匪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进犯,正是城堡兵力最薄弱的时候!如果不管的话即使只是小打小闹也会给城堡带来莫大损失,他必须尽快解决艾米尔,带领骑士们抵御土匪们的入侵。
「那么伯爵大人,是您的话会怎么办呢?」
一边是全镇市民的安危,一边是教会的声望。
身为伯爵他必须和以前一样,村民们交付租子在伯爵手下换得安稳,如今他也必须立刻领兵去抵御外敌,否则就会失去市民们的信任,更别提维持领主那和农民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关系了。
「别管那些土匪了,赶快把这怪物给我拿下!」
主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冲着骑士们大喊。
然而别说骑士,换了谁对未知的东西都会害怕,何况对方是嗜血的狼人!轻轻一挥手就能撕碎他们的盔甲,咬穿他们的咽喉!
洛格瓦笑了笑,指着姗姗来迟的另一个人。
「哦?那他们呢?」
就在这时,骑士们突然遭到了偷袭!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法庭外忽然传来巨大声响,个个呆若木鸡。
无数声呐喊嘈杂不已,仿佛突然袭来的浪潮般把骑士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十分精明的战术。可如果定睛细看,他们的手法杂乱无章,有的从背后抱住骑士,有的抡起拳头合伙往其脸上招呼,有的则动手去抢骑士们的剑。
「不好了,市民们暴动了!」
有人在大喊,所有人闻声脸色齐刷刷变了个样。
「因为穷人人多,且我是其中一个!这个理由够不够?」
局势发生逆转,艾米尔也终于重拾了信心。
前一刻还纠结着要抓这两个狼人还是扭头去击退土匪,这一刻市民们却个个化身盗匪,摇旗呐喊着围攻这里,没有主教命令骑士们顿时没了辙,本应纪律严明的军队却被这些暴民打成一盘散沙。
问题在于,连主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
他们的行动毫无组织和章法,活像是捅了猴子窝个个叫嚣着跳来跳去,按道理三两个加一起也不敌一个骑士。可现在应该动手打晕这些人,还是放箭射杀?谁也拿不定主意,只能任由暴民们围殴。
最可怕的是,正有越来越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市民在加入!
「我应该没有来迟吧?」
那人朝艾米尔嘿嘿一笑,是流浪国王!
看来阿德里安没有辜负他的嘱托,成功将他救了回来。
似乎谁也不记得艾米尔是狼人这件事,相反他们很从容抓住了这个机会,振臂高呼。
「兄弟们,去拿回你们自己的东西!」
就像是提前埋伏好一样,所有躲在暗角、桥墩的流浪者们接到指令一股脑儿涌了出来。艾米尔从未预料到原来还有如此多因劳务转型和自由身而陷入挣扎的人。
市民们几乎已经忘记刚才狼人出现的事情,扭头加入流浪汉们的队伍生怕错过了这趟浑水。也许只是为了在混乱中多捞一些好处,也许只是为了逼迫领主达成自己的目的,艾米尔一下子觉得,鬼神妖巫在饥饿面前似乎根本不算什么。
骑士们愤怒地举起长剑砸向这些手无寸铁的市民,他们很快就组织了起来,一张张严肃的脸宛如正在执行神意志的天使,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冷漠地砍向一双双行乞的反叛者的手。
狼人们,把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他们有的痛苦哀嚎有的开怀大笑,即使手臂被利箭射穿也没有想要屈服的意思,打了鸡血似的越战越勇,成群结队闯入领主的府邸、城市法庭烧毁卷宗,勒令领主修改条款,直到艾米尔等人安全离开。
所有人都只是为了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无数个互相不认识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幅残酷的画面,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一手促成的,末日一般的景象。
「呐,他们会成功吗?」
艾米尔忍不住对洛格瓦说,神情有些怅然。
「这就要看他们的觉悟了。」
对此,洛格瓦却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说。
「他们终究是和你我一样的年轻人,若只是单纯想逼迫贵族改变条款什么的,血肉之躯终究抵不过金戈铁甲。因为仅仅要回自己的权益是不够的,只能解一时之急,流浪汉们想要彻底摆脱这场危机就只有一条路,你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可怜他们手里连把刀都没有。」
「是啊,想做个自由人可是很难的,如路西法一样热爱自然也逃不过堕落地狱,我们生在这里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抱歉,把你也连累进来了。」
经过这一闹腾,洛格瓦的商行也跟着变成是非之地,想要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哪知洛格瓦全然不在乎的样子,笑着说。
「那有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玩得这么开而已,比我预料的后果要严重些而已,我做过最坏的打算不过如此。」
「是吗。」
何止是一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洛格瓦,生怕他知道了什么秘密。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莫名又期待起来,也许因为两人是朋友的原因。
「所以我才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毕竟我手里有你我合作的重要东西,比起这个一个商行的成本算不了什么。」
看来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狼人的事情,不知为何艾米尔竟有些失望。
「他们的样子也很帅不是吗?和夜晚的星星一样亮。什么欲望不欲望,这不过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本能罢了。」
说到人的本能,艾米尔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洛格瓦则神秘地冲笑了笑,那双眼睛就像是看穿了艾米尔伪装,看到了这副人皮下的秘密似的。他终是没有点破,而是扭头看向远处星星般的火光。
「差不多大洪水就要来了吧。」
「你是说教会?」
「是啊,这一次暴动一定会触怒教会,没有足够基底的巴别塔可是承受不住它反扑的。」(巴别:叛乱的意思,暗喻一场徒劳无功的暴动)
「那接下来你的打算是什么?」
「接下来啊?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是不行了,毕竟我可做不到扔下一切。」
他看向远方叹了口气,那边是大海的方向。
经这么一闹腾想要安稳做生意自然是不利的了,因为身为文艺工作者所创造的不是寻常商品,艾米尔也只好认同地点点头。
「我打算去其他国家。」
「已经计划好了吗?」
「不,应该说我老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我在海那边的国家还认识些人,只要带着我们的专利过去,就还有机会做大做强,你要和我一起吗?」
「这样啊······」
艾米尔苦笑了一声,搂紧了背上的女孩儿,不用明说洛格瓦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做生意最忌讳和朋友一起,在自己没有挑明之前先把路给堵死,艾米尔的顾忌他懂,毕竟上次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哈哈哈你放心,我会留足你该有的薪水的,只是可惜啊······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此一别路远水长,如果你真想做些什么事的话我希望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洛格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地看着他。
「但是你说的,我们永远是朋友。」
「当然!永远是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