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不该救这个怪物!

艾米尔闭上了双眼,不忍心看见接下来的惨状。

月亮不知何时消失在了乌云里,不远处开始有阵阵马蹄骚动,还有盔甲发出的金属碰撞声。虽然很后悔,不过短短眨眼功夫艾米尔已经做好决定:等骑士团抓住凯莘,自己也向教会自首。

反正自己十年前就该去见上帝的,苟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

然而,脑补出的惨叫并没有响起,他疑惑地看了看。

虽然四周黑漆漆的,艾米尔此刻看得无比清楚。那白狼矫健的前爪停在了半空,堪比楼房的庞然身躯奇迹般搏动了两下。只见它浑身如雪的白毛开始变短,身体宛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缩小,竟逐渐变回一个顶着三角兽耳、披着白色及腰长发的赤身少女!

白狼果然变回了凯莘的样子,黑色的风吹在她洁白的胴体上,发出虚弱的声音。

「看来今天算你命大······才这么一会儿变身就坚持不住了······」

随即,凯莘浑身瘫软倒在地上,同样手脚瘫痪的还有被吓得一动不敢动的琪亚娜,艾米尔赶紧跑了上去,顿了一下后在琪亚娜疑惑的目光中扶起了凯莘。

她的身体冰凉,软软地靠在艾米尔肩上。此时她哪里还有巨狼的压迫感,不过也只是个柔弱的少女而已,不过除了同样身为狼人的艾米尔,应该没几个见过狼人真身还敢靠近的人类了吧。

总之,好在悬崖勒马没有酿成惨案,他回头看向琪亚娜。

「还是谢谢你,希望今天的事你不会向外人提起她,代我向费格斯先生转告一声,合作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艾米尔说完,背起开凯莘消失在了漆黑巷子里。

不知道琪亚娜对现在的自己怎么看,但艾米尔却是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自己现在竟然落魄到这幅样子,哪里还有脸面见她。而且和狼人混迹在一块的秘密必须烂在肚子里,只要不向外人提及和自己有关,任凭教会手再大也查不到他头上,对此艾米尔也不敢笃定,但对琪亚娜十分有信心。

教会现在,还在为城里的异教徒活跃一事折腾得头大不已呢!

宵禁以后便出不了城,不少街道还用铁链锁了起来。一般除了医生、神父等神职人员可以夜行,其余的人都可能被当作不法分子和异端抓捕起来的。好在一路凭借出色的听觉,艾米尔东躲西藏避开骑士们的视线。

凯莘的能力显然在他之上,每当陷入围堵的绝路她总能用嗅觉指引艾米尔,两人最终来到一座新修的石桥下,躲进了桥洞里。

「这看起来很安全,你好自为之。」

刚放下她艾米尔就打算离开,凯莘一把拉住了他。

「我饿了·······」

「·······不是?正逃命呢·······」

「太消耗体力了,实在是······不然没几个人能躲过我白狼王声名赫赫的一刀斩!」

凯莘自嘲了一句,反倒得意地看着他。

艾米尔心知肚明,看来变身让她消耗了太多精力,明明自己方才还对那恶魔一样的身躯为之颤抖,此刻却已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模样。

染过的棕色长发已经褪去,这张可爱中带着些许英气的脸,又重新被白色的长发覆盖,比起刚见到她时脏兮兮的白灰色,凯莘此时显得干净了许多。虽仍竭力保持着头上的狼耳和嘴角獠牙,艾米尔知道她此时绝不会再咬向自己。

「我这里还有半块面包,你先·······诶?我面包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面包被乞丐们抢了去,然后懊恼地拍着脑门儿说,转身就打算离开。此刻就算她只剩最后一丝气力,总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算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要去哪儿?」

「去教会。」

「教会?去自寻死路吗?」

「这样的话,城里的骚动应该就没那么大了。」

他淡淡地说,心情十分平静。

虽然背着一个人跑了这么远,不过此刻却仿佛卸下重担般。只要有人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异教徒,不止是凯莘能趁机逃走,城里的流浪汉们也能得到喘息。

反正,自己早就在计划着这一天了。

「然后你就能赎清与生俱来的原罪?妄图死后能上天堂,来世能交好运?」

不出意料艾米尔下一句应该是“不然呢”?毕竟作为狼人他已经不指望凯莘能帮助他做回人类了。不过凯莘却摇了摇头,失望地看着他说。

「我以为走到这儿,你就能察觉到的。」

「察觉什么?」

「你看这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凯莘斜卧在地,眼神往头顶上示意看去。

「很气派,从整体安全设计到细节审美雕刻,都看得出费格斯先生花了很多钱请到很有经验的画师,既美观又实用。」

艾米尔左右打量了半天,终于才憋出这么几个字来。闻言凯莘却是一个白眼,差点晕厥过去,然后忍不住骂道。

「亏你还是个狼人,鼻子里塞屎了闻不到是吧?」

「你!」

你才是狗!艾米尔刚想发怒,却见凯莘指了指水面上屹立的桥梁墩柱,与此同时一股死亡的腐臭气息若有若无地传到了他鼻子里。

环顾四周,这里并没有什么动物或者人死在这儿,只有偶尔从水面飘过的残余食物,显然气味只可能来自里面,只有嗅觉特别灵敏的狼人能发现,桥墩柱的异常。

「这个是?」

「死去的亡魂发出的最后呐喊,你应该知道就算你自杀也会被教会挖出来鞭尸的吧?若是去了便如他们一般,届时万千双脚从头顶踩过也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存在。」

「为什么会有人死在里面?」

「在修桥的时候,水位勘测不当或者偷工减料,修桥的人以为是妖巫作怪不让他们施工,便有倒霉的家伙被扔进桥墩献祭,在艾萨罗欧我见过那些恶魔亲手将石匠压扁的场景,而且还是教会主持的,对这些“异教徒”的处置。」

凯莘说罢,忍不住干呕了两声,然后重重的点明了异教徒三个字,艾米尔听后更加坐不住了。

「怎么可以?!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那也是曾经而已,只有男爵以上才算是人。所有的原罪都是寻常人消费不起的面包马里托佐,凭空捏造出来的价格,如果真有原罪的话那一定是穷,穷到连家人最后一眼都没有见过,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吗?」

「为什么?」

「因为成本。你死了不过是具被吊起来受人唾沫的尸体,在地狱里哭泣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理会的毫无价值的亡魂。而她身为伯爵的千金,在婚礼前死去这个领主也就后继无人了,于我而言算是一次勉强有效的报复。」

说罢艾米尔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自己只是说想用最直接的办法做回人类,去教会自首也许是比较体面的借口,但他从未向凯莘提及自己想要自杀的想法。

「这么说·······你的父亲是因为?」

「不错,虽然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但那张脸就算传承再久我也不会认错,那个我没能杀掉为父亲报仇的仇人!」

形象感,艾米尔立刻明白过来。

王室为了让血脉纯正几乎都是近亲结婚,贵族们之间通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所以他们的后代特征和曾经的父辈们几乎不会改变太多。就算气味和当年的领主完全不同,凭借琪亚娜伯爵女儿的身份和形象感,换做是艾米尔自己也不会认错。

可那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艾米尔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呢。

「仇人?」

这是除踩踏农田和骚扰牲畜外,第一次听到妖巫其他的报复想法,素来喜爱收集民间传闻的艾米尔一下子来了兴趣。

「对,我的仇人!」

凯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银盘又重新高挂星空。

她撩了撩鬓角的银发,思绪一下子沉浸在了回忆里,时隔几百年大约只有天上的月亮还和当年一样吧。

「我的父亲曾是伯爵手下的一个佃农,每年向伯爵上交租子,然后每周替伯爵义务劳工四天,这样就能获得份地勉强过日子。可慢慢的战争过后伯爵免费的奴隶越来越多,他们干活儿不需要工钱只需要一口吃的,而且干得比谁都卖力,渐渐的我们每年的结余开始入不敷出,并因此欠下了巨额债务。」

凯莘一口气说到这里,艾米尔不禁羡慕起那些上工摸鱼的学徒们。

狼性崇拜,弱肉强食。额外付出更多的免费劳动只为了恶意竞争将工友们比下去,过分展示自己的能力在行东们面前摇尾乞怜,不料却换来下岗的结果。自己累死累活跑前忙后,却只为了可怜巴巴糊口的十个铜币,甚至还不清欠洛格瓦的钱,忍不住一阵苦笑。

「那年到了收割麦子的季节,父亲因为无法偿清债务,于是把我一纸契约卖给了领主。他们骗我说我不过是父亲的一笔财产让我父债子偿甘心在城堡做领主的“女仆”,那时候我恨死了父亲。后来听闻父亲死去的消息,我才从城堡逃出来四处躲避骑士们的搜寻,直到遇到了和我签订契约的恶魔。」

「是领主干的么?领主应该没有伤害任何仆人的权力。」

「恶性债务就是明知你没有偿还能力还要设法建立债务关系,然后借机没收你资产的行径。你以为债主真正想要的是你清偿债务么?他盘算的不过是你的抵押资产和奴隶一样的劳作罢了。」

凯莘轻声一句话,让艾米尔顿时哑口无言。

她慢慢低下头,银色月光勾勒出身体曼妙的曲线,晶莹而又神秘。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

「那之后几十年我才慢慢想明白,穷人家的儿女又有哪个不是父亲寄托希望的资产呀。」

艾米尔下意识反应过来:美貌永远是女性最大的资产。恶魔为了诱惑平民通常长得美艳动人,他绝对相信凯莘年轻时的模样,是有这个本钱的。富贵人家的私生活,很多都超出他的想象。

只是凯莘没有细说她和父亲的误会,艾米尔也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她随即笑了笑,一副释然的样子。

「只可惜我这个不肖子孙连父亲的模样都忘记了,只记得临行前父亲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轻声细语一句话,艾米尔却感受到完全不同的意味。

光是能活着就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更不要说闯出一番事业让父亲过上安逸的晚年生活,想到父亲可能还在远处某个小山坡赶着几只羊,艾米尔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他不想继续有关父亲的话题,于是改口问道。

「那你说的恶魔·······?」

「那是和人交换灵魂作为食物的恶魔,一匹会吃人的、真正的狼。」

凯莘随即答道,艾米尔心想那一定又是哪个地方不知名的传说。

「真正的狼么······」

「对,它们认为吃人能够得到人类的智慧,并能变化成人的模样。」

「不过时间太久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我只记得她有一头栗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和一条十分漂亮的尾巴。哦对了,因为拥有我半个灵魂的缘故她尾巴上好像还有一撮白毛。」

凯莘努力回忆着说,然后撩了撩自己白色的头发。

艾米尔听得一愣一愣,作为一个收集民间寓言的画师,他走的地方显然还不够多,还不曾听过相关的传闻,于是凯莘继续说。

「因为人活着必须得有魂和魄,用其中一半和动物进行交换便可成为狼人。除了我们这种由人变化的狼人,世上还有一种狼人它们是畜生变来的,我们的巫术能将人的第二灵魂也就是魄寄存在体外,比如寄存在麦子里或者在动物体内。动物得了人的半个灵魂就变成了人,人得了动物的半个魄就变成了狼人。」

「要是没了狼的魄我们会怎么样?」

「会立刻死去,那一刻你虽然是人,但也只是半个人而已,所以我们得活着,哪怕你现在只有一丁点狼人的魄。」

艾米尔若有所思,狼人将灵魂出卖给恶魔变成了恶魔的债务人,倘若自己沉沦到凯莘那样不死不休的地步,那大约就会变成真正的狼很难再做回人类了吧。

「这不是和血脉差不多吗?」

「对呀,要不你也能变成巨大的狼,像我那样比房子还大。」

她比划着自己那庞大的身躯,骄傲地说。

不得不承认拥有力量的女性的确很吸引人,身为见过不少女模的画师,艾米尔自认为审美还不错。和王室贵族那病怏怏的身体不同,那是一种很自信的魅力,浑然天成的美。

不过艾米尔此刻可没有心情在意这个,他摆了摆手拒绝说。

「还是算了吧······我宁可做个人,既然不能去找教会,那么我们等着恶魔找上门不就行了?恶魔想要变成真正的人,就还会有新的狼人和她交换灵魂对吧?」

「不一定,因为我没有直接把灵魂交给她,而是用麦子作为中间媒介寄放,为的就是防止有一天她不愿意还给我。如果我被恶魔杀掉或者吃掉,那么仅剩的半个灵魂也归恶魔所有,我也就真正的死去了。」

「所以我们还是得直面恶魔才行对吧,用狼的半个魄作为筹码。」

「对呀,你现在明白了吧,你前女友的婚礼?」

凯莘坏笑着看着他,打趣地说,艾米尔顿时汗颜,尴尬得忙支开话题。

「那个啥?你不是肚子饿了么,我们还是先想办法解决这个吧。」

「不着急,到这儿了就不愁没吃的了。」

凯莘指了指桥的对岸,艾米尔的夜视能力也一眼发现了端倪。此时突然冒出几个黑影,似乎是在搬运着什么东西往河里倒去,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看见般。

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扬,鼓足了气力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啊呜——!」

一声饿狼的长嚎顿时响彻云霄,在空旷的河边传出阵阵回响。只听那几个人影害怕地扔下“妖巫进城了”的话便逃之夭夭。

艾米尔跑上前去,才发现箩筐里被倒掉的,是满满的面包,还有用陶罐装着的牛奶,整个河面都被染成了浑浊的白色,以及漫天的奶香味。

凯莘乐得合不拢嘴,当即大口大口将面包往嘴里塞。

「你怎么又抢人东西?!」

「什么叫又?这本来就是他们不要了的。」

一边解释,一边不忘记畅饮一口罐子里的牛奶。

虽然口味已经几近变质,但并不妨碍已经饿了几天的凯莘大快朵颐,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看得艾米尔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自从艾萨罗欧吃过那一篮鸡蛋,凯莘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艾米尔更惨,在艾萨罗欧和城里跑了好几个来回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虽然身体很诚实,不过嘴上却十分倔强。

捡别人不要了的东西吃,这和流浪狗有什么区别?他瞄了一眼筐里剩下的面包,红着脸硬着脖子说。

「就算别人不要了,没有说给你的那就不是你的,只可惜这么些好东西,宁可倒掉也不捐给教会,发给穷人多好啊。」

他唏嘘着说,不禁想起白天在教会得到的那个带石子的面包,那个妇人的牙应该没少咯得疼吧。

「你恨也没用,捐给教会穷人们也不一定吃得上,不是每个人都肯吃带石子的面包的。咱这是在帮别人不懂吗?我顺手连他们的成本都省了,他们还得感谢我才对叻。」

「原来你这些年就是这样活过来的,怪不得别人认为你是妖巫。」

「我要是告诉你,我就没动过村子里的麦子和牲畜,你信吗?」

凯莘嚼着还没咽下去的面包,脸上红扑扑的看着他。

看着那双赤红的眼眸,艾米尔竟听出了一丝委屈的味道。只见凯莘头上的灰白色耳朵动了两下,然后眯起眼睛将剩下的半块面包塞进了喉咙,脸上顿时洋溢着幸福的笑来。

「照我说,该吃饭吃饭,扯什么淡呢。」

「可是捡别人的丢的东西吃,这也太·······」

艾米尔为难地看着凯莘,攥紧了拳头忍不住发抖,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凯莘突然尝到了什么美味,两只尖尖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惊叫道。

「你看这葡萄干和蜜饯,你工作几天能吃得起啊?哇哦!竟然还有鳕鱼,难得的美味!」

「是马里托佐!」

闻言他难以置信地拿起其中一个,打开面包的夹心层。

不错,这的确是马里托佐,曾经在面包店门口徘徊许久也不敢买给琪亚娜的美味,寻常人家眼里既朴素又高不可攀的定情信物。单单只是因为它选用了最昂贵和稀有的食材,与其说是食物倒不如说是艺术品。

可眨眼功夫筐里的面包都快没了,艾米尔顿时急眼道。

「我说你慢点儿吃行不?你给老子留点儿!」

「嘿嘿·······」

一番大快朵颐后,艾米尔终于感觉自己有了些许精力。毕竟他也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然后躺在桥洞里,呆呆地看着桥梁上的雕花说。

「你是不是算准了他们会在这儿扔掉过剩的面包?」

「我可是活了好几百年的白狼王啊,你也不四处打听打听,我白狼王是何许人也,当年我可是凭借自己的一刀斩,令方圆百里的劫匪闻风丧胆的存在。」

「不臭屁会死啊?」

看到凯莘一边舔着指甲上残余的面包屑,一边自卖自夸,艾米尔无语地吐槽了一声。

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艾米尔不可能有那种精力特意去打听和狼人有关的传说,何况是和匪患有关的话题,那更是长期身在幽暗画坊里不可能接触到的事情。

凯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吃饱喝足了精力也恢复了许多。

「你以为我这几百年都在做什么?每天都在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目睹了一个村子有人出有人进,有人兴有人亡,他们做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做,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艾米尔冷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白天的时候她擅自离开,必然是四处勘探环境去了,一闻到河边残留的牛奶气味他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只是一顿如此,他不可能顿顿如此,一想到自己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叫艾米尔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眼下还是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打算才是重点。

「说回刚才的话题,你说关于琪亚娜的婚礼,该不会是你自己想去吧?」

「哦?被你猜中了?」

「这还有什么好猜的,我今天能阻止你保不准你以后也会放下屠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我认为冤有头债有主,换做是你也不愿意面对一群人莫名其妙找你还父辈们的债吧?」

「我要真这么打算,你觉得那小丫头能活过今天?」

凯莘不以为意,自信地看着他,并没有点破。

确实,那样的身形不论是谁见了都会害怕,一匹比房屋还要巨大的狼摁死一个人不过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而艾萨罗欧也不可能存在,艾米尔木讷地点了点头。

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就吓得将妖巫的事情传开了,不过艾米尔的共情力却比他们强大得多,流浪狗就算咬了自己,那也是被虐待得过分敏感而自我保护的行为,一想到曾经和自己分道扬镳的小白,艾米尔一阵心疼。

虽然眼前也有一只“小白”,不过这只小白显然更敏感,并非单纯撸撸头给点食物就能靠近的,而且······如果她知道此刻艾米尔的想法,一定会破口反骂回来的吧。

「当向别人开口借钱时,债务人即使死了债权人也会找到他的子女偿还,何况是血债。不过你的债主似乎很理解你,要是我真动了手岂不辜负你那朋友的好心?」

「谢谢·······」

「谢我?我不过是不想断了你的机遇,你应该也很想有机会能够咸鱼翻身的吧?」

「这么说这个婚礼我非去不可了?」

艾米尔纠结了起来,如果只是因为费格斯先生的原因,他倒还真的会考虑一番,毕竟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可和准备费格斯先生成婚的,是自己的前任对象啊·······

当然,如果此时自己已经咸鱼翻身过上了不错的生活,艾米尔还有底气去参加,多少带些“没有你我一样活得很好”的快意,可现在这幅落魄的模样,叫他怎么好意思呢。

「没有伴手礼?」

「不是······」

「按那小丫头的说法,你应该算是贵宾吧?」

「小丫头·······」

艾米尔竭力想支开话题,但凯莘却步步紧逼。

「有什么问题吗?按辈分算我这几百岁的人都是她太太太太太姥姥了。」

「哦?你当时和领主真的成亲呐?」

「你!」

本想调侃一下,不料凯莘听到这句话后却翻了脸,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以为那是去享乐的吗?!」

艾米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忍不住想抽自己一耳光。要是凯莘承认自己愿意嫁给领主,那样和畜生又有什么分别?

总不能把在琪亚娜身上受过的委屈,用同样的话发泄给其他人吧?

「对不起·······」

「不去就算了,那以后如果再遇见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好好好!我去,不过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狼人的身份,也不能对琪亚娜再出手!」

凯莘没有回答,只是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背过身去。她看起来有些冷,变出巨大的白色尾巴抱在怀里。

今天她可以看自己的面,要是自己不答应下来,哪天她突然消失没准儿就是去找琪亚娜的麻烦去了,艾米尔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遇到困难还是得正面应对才是呢。再说,洛格瓦最近一定很需要用钱,若是此时自己不作为艾米尔良心也会受到谴责的,最起码必须要回前两个月的工钱。

「要还钱呐·····」

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似乎都欠着一笔或大或小的债,艾米尔欠洛格瓦的钱,洛格瓦欠商行的钱,然而琪亚娜却说费格斯的商行也遇到了困境,他的确欠艾米尔甚至更多人一笔钱,可是谁又是债主呢······

艾米尔和凯莘再次回到艾萨罗欧,已是第三天下午。

他花了足足一个上午的时间特意给凯莘染了一次发,不说打整得如琪亚娜那般高贵,起码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没人会觉得这两个从镇上跋山涉水过来穷山沟的人,是刚从流浪汉堆里爬出来的乞丐。

「真是的,为什么你这头发总是白的,染起来真麻烦。」

「我倒是希望它有一天能长成正常的颜色。」

凯莘又拿出那根红色的发带,将头发梳理规整扎好,一边说。

「明明长得和大家一样,却还要用这种伪装来融入人群,我也觉得麻烦。」

「幸亏你遇上专业人士,只染头发总好过天天化妆用贵气粉饰自己的好,一旦习惯了就再也改不回来了。」

「你是说马里托佐吧?」

「不,我是说费格斯的排场。」

还未走到村口的石桥,和往常不同的喜庆便飘进了鼻子里。

「是有些夸张了,以前咱成婚时可没这么气派。」

凯莘摸了摸头上的发带,眼神怅然说道。

今天的阳光正好,各家麦田早已收割完毕,留下一堆堆黄色的草垛驻守在原野上。小孩儿们爬上路边的苹果树上掏着鸟窝,成群结队在村道上射躬、踢球;闲下来的农夫躺在树下打着哈欠,露出憨厚的笑。许是因为这里新来的农场主有喜事,连接下来几天的石桥也免费让人们通行,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能让他开心好久。

麦田后方是有着三角塔尖的石制建筑,那是艾米尔不愿意看到的乡村教堂,此时里面也一定空空如也,修士大地去了远处的山脚下做婚礼见证人,而那儿也是艾米尔此行的最终目的:前任领主安德鲁伯爵的城堡。

想必费格斯先生,也在这儿等候多时了。

「呐,他真的会来吗?」

正在打扮的女人担忧地看了看身边的男子,脸色惨白欲言又止。

「所以一定得让你去请他的原因,他一定会来的。」

男人微微笑着,从皮革外套中伸出手在纸上比划着说,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女人的担忧,眼里除了对草稿的惊奇外还有浓浓的期待。

那是一副赞誉身穿金盔的天使长带领圣洁天使们斩除叛逆异端的画,他们扇动洁白有力的翅膀,挥舞利剑,将邪恶的、长着色彩斑斓形如昆虫的叛逆怪物们赶出天堂的场景。

艾米尔穿过一片养蜂林,几个身穿麻布防蜂服的人打量了两人一眼,继续忙活着手里的活儿。前来参加宴会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这几天的陌生面孔倒也不怪。走出养蜂林,一座犹如害羞公主般的古城堡终于在密林中微露出半张脸来。

我忙活完手里的配菜,交给一同前来帮手宴会的男人们抬走,站起身准备活动活动筋骨,正想吐槽自己凭什么干白活儿时,一个熟悉的男人正靠着干草垛身影快速挥舞炭条,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艾米尔?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不欢迎我?」

艾米尔滑稽地朝我笑了笑,收起了手里的画,一时我有些眼花缭乱。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被·······」

「所以我要回来销毁我的死亡证明啊,怎么,教会说的你也信?」

「好家伙!你这没良心的,害我担心半天!」

我没好气地叉起腰,怪嗔道。

也可怜这孤家寡人的小帮工,不是我去了教堂都没人为他的消息流半滴眼泪,现在居然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眼前,我怎能不气?

根据贵族们的习惯,宴会要到傍晚才开始,我们作为这里的佃户自然得帮手准备宴席流程,虽然一样是干白活儿,但这几天在宴席上可是能吃白食的,很多佃户也乐此不疲。有看家技艺的乐师忙着擦拭自己的乐器,没有技能的佃户就着手用红布布置会场、烧制吃食,做活儿烦了便奏上一曲,带领所有人跟着拍子跳上一支舞,好不快活。

「什么时候要是你结婚别忘记请我来,我肯定不会爽约!」

艾米尔乐呵一笑,收起稿纸离开了宴会现场。

他的目的是去找费格斯先生,这里几乎只有伯爵的管家在主持打理,艾米尔可不愿意看到这个阻拦自己要过路费的家伙。

「死亡证明?」

凯莘对他刚才的话很有兴趣,忍不住问。

「嗯,和身份证明是类似的,没有身份证明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算是黑户,就算身为自由人也很少有人愿意雇佣他们,可教会一旦给你画上死亡证明后身份证明也就没用了,那我就真的变成流浪汉了。」

「洛格瓦说的给你举办的悼礼?」

「教会给每个死去的人举办仪式的时候,都会把死者的身份证明一并调来,若是连身份都搞不清楚的人是不能上天堂的,所以我还得跑一趟教会。」

艾米尔点了点头,从腰间拿出了自己那张破破烂烂的黄纸递给凯莘。

「啊!免不了要被教士数落了。」

「不过这玩意儿不是绿色的吗?」

凯莘皱着眉头,反复看着手里的黄纸道。

「绿色?它一直都是黄色好吧。」

「可我看着它就是绿色啊。」

「不会吧?你是在怀疑我作为画师的辨色能力?」

艾米尔疑惑地拿过通行证,用黄色花蕊染成的纸,清清楚楚写着发行日期和地点,是从哪个村子出来的自由市民,可否有前科以及犯过的事情等。

没耐心细看上面的字,随便瞄了一眼又扔给她。

「都说了这是黄色的。」

「你瞎了吧?还画师呢,这就是绿色呀!」

「是黄色的呀!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它也是黄色的!」

「绿色呀!不是绿色我当场把它吃下去!」

她随手摘了一片绿叶,放到纸上给艾米尔看,见他不为所动凯莘随即嚷叫起来,张开嘴露出两根尖牙,作势就要吞下去。

「别!」

艾米尔闻言,这才紧张地夺回来,放进腰间夹紧。

这可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它,自己就真和被关在城里的流浪汉们一样,哪儿也去不了了。

辨色能力是每个画坊师傅对学徒必经的考验,素描能力上乘者、色彩控制能力上乘者都可被称作天赋尚佳,艾米尔正是被夸赞素描能力不错才决定做画师,如果不是因为学费被骗走无法入学,他应该早就出师了。

强迫一个瞎子看清东西,争论一张纸是黄色还是绿色没有意义。而且。凯莘显然对自己的事业不会有什么帮助,艾米尔也就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