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应该说，全世界那么多人唯独是你，就像这个马里托佐一样珍贵。」
赤红的火焰光芒里，也曾传出过类似的情话，在耳边萦绕，然后化作某间旅店里似有似无的吟唱，经久不绝。
饶是再缠绵，艾米尔也都一声不愿意听见。
「这该死的耳朵！」
他嫌弃地啐了一口，只好捂住这狼一般敏锐的听觉，蜷缩在石桥下。
马里托佐，最初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发明的，仅仅是块用蜂蜜和葡萄干加糖做成的普通面包，妇女们把这种面包放进男人的鞍袋里供劳作时食用，只是简单的爱情象征。后来有些地方开始推行添加了松子和蜜饯的产品，甚至还会加入富人才能享用的鳕鱼和菊苣，价格自然也跟着攀升到普通人消费不起的高度。
可惜艾米尔不是骑士，也不是王子。他的腰包甚至掏不出能够买下一个面包的钱来，更别说在这里落户成家、安身立命，以前是没有能力，现在是不敢想。
他看向传来喘息声的窗户，再浪漫也不过只是一次短暂的相逢，然后因一时冲动而交错，最后注定会在黎明来临之前落下潮落尾声。
「反正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也会相互忘记彼此，今年的风大概也会吹散不少本不该相遇的人吧······」
艾米尔拿出剩下的半块面包，嘴里忍不住一阵发酸，唾液慢慢充斥着口腔。面包早已冰冷，但捧在手心不知为何，暖洋洋的。原本这是打算给凯莘留着的，但直到半夜他也没见凯莘的身影，或许是真走了吧。
夜晚很长，只有冷风轻轻吹着，吹灭了远处的篝火和欢声笑语，镇上果然也跟着变成了冷清的深蓝色，可惜现在连酒也喝不起。
当然如果流浪狗会喝酒的话，艾米尔不介意用这半块面包换一些酒和它分享，他最喜欢的就是那只瘦瘦小小的小白。刚掰下一块，习惯性地在身边“嘬嘬嘬”地呼唤，突然反应过来街上的狗子们突然都消失了，除了偶尔还能看到几根狗毛和吃剩的骨头，什么也没有。
「也好，人穷了连狗都嫌弃自己。」
他只好把面包扔进了嘴里，等待唾液将苦涩的味道化开，等它慢慢变得甘甜，然后才意犹未尽地咽下去，换个吃法竟也能咀嚼出享受的意味，至少这样想不会认为这些骨头是它们最后的遗物。
大概，这是食物带来的安全感在作祟吧。
什么债务、什么欠款仿佛一下子都抛到了脑后，对一个饥饿到极点的人来说，食物带来的美好和金钱带来的满足相比顿时高下立判。
艾米尔心想，如果活着仅仅只是这样简单多好，有一处能睡觉的地方，有能够维持温饱的食物，不需要每天为了钱的事情殚精竭虑，不用为了求而不得的爱情为难自己，即使只能生活在深山艾米尔也觉得那会是不错的体验。
可是啊，现实总是让人望而却步。就算自己不是狼人而是正常人的话，又有机会重头再来吗？就算当成故事讲给别人听，他们甚至会当作吟游诗人们嘴里的笑话，下辈子怎么样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或许死亡的感觉不过只是，能够放下此生所有的牵挂，然后由衷地笑着奔赴它吧。是狼人还是常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哥，你吃得好像很不错啊。」
就在这时，艾米尔身后突然多出了几双绿油油的眼睛，还有伸来的枯树般的手。
艾米尔一个没注意，剩下的面包就被这几个身影抢了去。定睛一看，竟是三个眼冒绿光的流浪汉，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吃东西都这么有高级感，不如可怜可怜我们，行行好吧？」
「还给我！」
艾米尔脸立刻沉了下来，警告他们说。
只抢吃的，说明本性不坏。现在没有石头傍身，稍稍一点不顺心都会导致心情烦躁，艾米尔不想多生事端。
「还给你？」
「这是我的东西，你这是非法占有，你们的良心会受到谴责的！」
「东西到了我手上就是我的，你的道德还是留着慢慢向神祈祷去吧！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谁能活下去才是真理。」
流浪汉显然并不畏惧，艾米尔眼神一冷。
看来他们观察自己有些时间了，知道被骑士们那样对待过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别看艾米尔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凡变成狼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活命。虽然被其激怒，但仅仅因抢块面包就判处死刑，艾米尔没有这个权力。
想了想，这些人不值得成为敌人，于是艾米尔转身准备离开。
「那行吧，但愿你吃的时候多喝点水，小心不要被噎死。」
「别着急啊，好人做到底呗，我看你的衣服还挺暖和的。」
然而，几个流浪汉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发出桀桀怪笑。
他们很会配合，一人吸引艾米尔的注意力，另外两人瞅准机会便扒拉下他的衣服，默契程度比起训练有素的骑士竟犹有过之，得手后便逃之夭夭。
「你们可不要得寸进尺！还给我！」
「富则达济天下，绅士今天如此慷慨，神一定会念在你的美德保佑你上天堂的！」
说着，几人就像泥鳅般分头溜进了巷子深处，艾米尔一时不知该先去追回衣服还是追回面包，他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要不他怎么会讨厌凯莘提到偷这种事，不过现在看来更讨厌了而已，艾米尔不得已追了上去。
「给我站住！」
密集的房屋纵横交错，每栋都是几乎一样的石材修建，设计风格也大同小异，总觉得每个街口自己都走过，偏偏每个都十分陌生。
在里面转了好几个弯艾米尔便迷了路，作为一个带着半只狼的灵魂的人，居然比不过几个流浪汉狡猾，就在他停下来歇息时，突然又嗅到了一丝他们的气味。
对啊！自己现在是狼人，嗅觉比起人类早已敏感了不知多少！
虽然骨子里坚持自己仍然是人类的想法，不太情愿使用狼人的能力，没想到用起来如此方便，于是寻着方才的味儿很快便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那是一个不算大的广场。
当艾米尔准备给他们一点教训时，气味却又失踪了。准确地说，这里有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气味！无数双眼睛正怪异地打量着这个刚到的陌生面孔。
定睛一看，这里竟是流浪汉们的聚集地！他们似乎是定期聚集在这里，商讨什么事情般。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白面包，怎么会闯入我的领地？！」
大抵是这些人实在太过消瘦，本来不算壮的艾米尔在这里也显得白嫩了许多，这些应该是长期蜗居的工人，只有在招工勤或是丰收时才会跑去当雇佣的短工。
他打量了一圈，见他东张西望没有回答，又有人接着追问。
「你是什么人？」
「我是画师艾米尔，我是来找自己东西的。」
「哦？画师？」
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乞丐注意到了他，放声一笑。看来他应该就是这个丐帮的帮主了·······艾米尔心想。
「您是他们的头头对吧，这里有人抢了我的衣服和面包。」
「这里怎么会有人抢你的东西，我们这里有成百上千块面包和衣服，你要是有耐心就自己找找，作为他们的国王我会给你主持公道。」
「你·······！」
艾米尔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里少说也有上万流浪汉，比起修道院门口的多了几十倍不止，他怎么可能挨个搜查呢？
那自称国王的乞丐得意地笑了笑，半认真地说。
「我可以让你搜查，若是查出来我就还你一个公道，不过若是查不出来的话·······」
「怎样？」
「我们就像对待入侵者那样把你绞死，怎么样虔诚的绅士？」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山人海立刻呼应着吹起了口哨，一副唯恐天下不不乱的架势，甚至对这样的事情还激情高涨！
他被吓了一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听错，试探着问。
「我犯了什么罪？就因为闯入了这里就要判我死刑？」
「是的，无论你找没找到你都是入侵者，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你就得替我们永远保密。不过你好像很在意丢的东西，我相信没有谁会在意这么一小块面包，就像贵族们丢掉一个奴隶一样毫不在意，当然除非你这么头铁的话······该不会你还有妻儿吧？」
「没有，我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我对你们的秘密没有任何兴趣。」
「没有？那就放心了，这样就算绞死你我们也不会太过愧疚，相反你还应该感谢我，让你早点解脱提前去向你那上帝忏悔。」
那乞丐暗自松了口气，嘴上的玩笑意味尚在，分不清他是说笑的还是认真的，艾米尔大气不敢出，心里忐忑不已。
「当然了，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我们对待已婚人士可是十分敬佩的，想让我们放过你选择现场成婚也可以，我们王国里还是有不少剩女的，你如果娶了她们那我们就是自家人，不过前提是她们得有人愿意嫁给你才行。」
艾米尔愣了一下，原来不仅是艾萨罗欧热衷于让年轻人们结婚，在这里竟也能遇上这种破事。
他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自垦荒以来这个王国的人口数量不断在增多，时至今日不仅塞满了各个角落缝隙，还把这个习惯也带到了城里。明明饭都快要吃不起了，怎么还执着于这种痴心妄想的事？
结婚的确是他一直希望的，以前做帮工时他就如此想过，甚至对结婚期待到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当然那是分手以前的话。
「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声了，因为首领口中的剩女，实在有些颠覆想象。
只见几个“人间尤物”像是发现了宝藏般眼冒绿光跑了出来，有身材高挑的，也有富态丰腴的，甚至还有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虽然一眼看去各有千秋，但她们所及之处，男性流浪者们无不面色惊恐退避三舍。
她们的优点·······似乎有些过头了。
「太瘦了，一点男人味儿都没有。」
「可惜，我喜欢的是事业有成的绅士，他看起来没啥优点。」
「老娘才四十，这种男人还是算了吧。」
「看不上看不上，谁爱要谁要。」
几个女人挑挑拣拣过后，傲娇地扭着步态离开，眼里尽是瞧不起艾米尔的意味。听到这话四周的人们纷纷赔笑着竖起大拇指，仿佛在说您讲得太对了！脚下却是恨不得让出一条通天大道来，生怕她们饥不择食般。
艾米尔露出劫后余生的干笑，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都说女人三十豺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这一出活活把他吓得小腿缠大腿，哪里还敢有想法·······
「啊？那这就没办法了，像您这样的绅士都无法俘获她们的芳心，为了避免你向教会告密我们必须把你绳之以法，只能委屈你了替我们大家去死。」
首领见状，神色有些凝重，他摇了摇头惋惜地对艾米尔说。
随即，两个流浪汉便拿了绳索，艾米尔这才意识到这些流氓根本不是开玩笑，自己到底撞见了他们什么秘密才如此动真格？他急忙大喊。
「等等！你们这样也太欺负人了吧！」
说罢，手上利爪已经准备就绪，但凡这里有人敢动自己一下，艾米尔不介意让他们见一见血的颜色。
首领说话时，仍然是带着笑的，反倒是有些流浪汉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没办法啊，弱肉强食这是活着不变的法则。大鱼要吃小鱼小鱼要吃虾米，要是放了你大鱼迟早闻着味儿来，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呵呵·······弱肉强食？」
艾米尔冷笑了一声，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他总算反应过来，这些人才是骑士们要找的异教徒！明明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却甘心蜗居在街头做乞丐，如此有秩序在这里聚首定然在商讨对付教会的事情。
「说这种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音刚落，艾米尔不仅手上开始长出了利爪，牙齿也开始慢慢变尖，从嘴角露出锋利的寒芒，狼人的样子顿时若隐若现。
就在他红着眼准备给对方重重一击时，人群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等等！」
短短两个字，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看了过去。
艾米尔顿时呆住了，手上的利爪也缩了回去，木讷地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礼裙，端庄大方的女人慢慢出现在视野。那是只有出生在贵族世家与生俱来的高贵倩影，不仅声线如上等美酒入喉般温柔辗转，步态更是令人心醉，每一步在青石板上磕出的“哒哒”声都像是在心脏上轻轻踩过，然后留下幻想充斥着脑海，着迷得无法自拔。
首领还没看清来者是谁，正要接着发号施令，却听有人喊道。
「是······是公主殿下！」
「不会吧？真的是······」
「琪亚娜公主！」
婀娜的身姿，精致的妆容，还有彬彬有礼的气质。大约是这辈子都没看过如此惊人的美貌，流浪汉们的视线顺着女人一步步优雅的步态，慢慢集中起来，张大了嘴巴。
万万没想到，曾经一方伯爵的千金，竟会屈尊降贵跑来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这很难不让人惊讶。
「你们说，只要有人愿意嫁给他就行，那我怎么样？」
「公主大人·······这这这·······」
几个流浪汉像是被雷击般，语无伦次。
显然有些流浪汉是这名叫琪亚娜公主的领地流亡出来的，早就听说那位伯爵的千金尚未婚配，虽已年过十六，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赘婿。不成想今日听到如此重磅的话，仍然被吓到，当然更多是因为害怕。
他们很多是背负不起每年的义务劳动和地租债务而偷跑出来的，由于无法查明身份他们等同于自由市民，可如果被领主看到，那么法庭也会重新将自己判给领主带回领地的。
意外的是，就连首领也默默地躲到了人堆里去，生怕被看到似的。
「兰格！」
琪亚娜朝人群中那个赤裸了上半身的男人甜甜一笑，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竟然认识琪亚娜公主，而且还得到了她的婚配应允！若是有机会成为伯爵的上门女婿，那基本上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想不到艾米尔这小子竟然有这么好的狗屎运！
然而，面对她的声音，艾米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恭贺公主大人！」
「谢谢你了，希望你们能在这里过得开心快乐！」
琪亚娜应该也认出了不少同乡的人，面不改色笑道。
再看向那边时，艾米尔已经默默往巷子深处离开了，顾不得眼前这些人的阻拦，琪亚娜赶紧追了上去。
「等等！兰格，为什么总躲着我？」
艾米尔没有转身，只是冷冷地回答。
「承蒙公主厚爱替在下解了围，我无以为报。只能奉上一句祝公主幸福、长寿。」
「我没有想要羞辱你的意思·······那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很遗憾我并不是您的最优选择，起码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还请公主自重。」
闻言，琪亚娜眼中的光暗淡了下来，不甘心地说。
「我清楚过去已经回不去了，父亲现在事业已经基本稳定，所以我想尽一些自己的绵薄之力，弥补对你的亏欠。」
「公主说笑了，您并不欠我什么。」
「至少我可以借一些钱给你渡过难关，不求你能原谅我的选择，只求一份心安。」
「心安？」
艾米尔突然转过身来，视线像锁定了猎物一样看着琪亚娜。
「所以我和那些佃农一样，不顾死活偿清欠款两不相欠后，就能走上全新的生活对吧？」
经济是一笔又一笔的现金或是信用交易，一环扣一环的信贷让流通着的资金比实际财富要多处很多倍，如果每一笔资产都能得到套现那么向未来借来的繁荣就会成为现实。每一笔资产之间的转换是商人们活下去的来源，而一笔笔拆东墙补西墙的债务却是流浪汉们还能活着的关键。
但凡碰上收成收入青黄不接，对琪亚娜来讲，或许只是桌上少两个菜，但对更多底层人们来说，那便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地狱！
「你误会了，今天其实是先生让我来的。他很希望你能光临寒舍参加我们的婚礼，先生的事业需要你这样厉害的画师承担主设计师，婚庆纪念画会是你扭转的大好机会！」
「哦？在我身上投资，费格斯先生杀完人难道还要诛心吗？」
他不甘心地说，眼里满是愤怒。
「他不知道我以前的事，他只是爱才。」
琪亚娜被他的眼神吓住了，连忙解释道。
虽一同在画坊进修了相当长时间，可总觉得艾米尔和以前不同，只是再三打量他又没有什么变化，单纯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不免微微低了低头。
费格斯先生，以前是倒卖羊毛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城镇开发的特权，不仅让国王付了大量金钱给伯爵购买建设用地，还反过来借钱给国王投资城镇设施扩建，毕竟国王可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国力呢。
艾米尔遇到他，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光是提到这个名字他便恨得牙痒痒，不止是因为他骗了自己。
看来他并没有如期达成与带队师傅的合作，许是价格没谈拢，又或是······那位师傅因妖巫的事情被教会缠上了，不想引火上身······
艾米尔心想，心中不禁冒出“活该”两个字。
「应该是爱廉价的设计师吧？他的审美和他修起来成本低廉的石桥一样烂，还自以为看人很准，实在抱歉呐我让他失望了。」
「别这样，人总是要向现实低头的。近来国王降低了发行货币里的含银量，你们手里的钱少不怎么受到波及，可是先生的家当全都跟着缩水，只有在审美上更进一步，他才更有竞争力，你也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
琪亚娜试探性地看了看他，好在艾米尔并没有发现猫腻。
商品多了不值钱，人要是多了，连身份也变得更加廉价，如果是两个月前的自己，一定会心怀感激地认为，自己要是不做也还是会有其他的人做，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现在，艾米尔只是摇了摇头，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
「现实呀·······所以你才会不告而别。」
「只要你有了第一桶金，你就能靠运作它凭空生出资产，我们的作坊不也是么？先承诺未来交付的货物，从好几个金主那里得到资金，再用这些资金进货或者雇佣廉价的画手，你很快就会好转起来的！」
「好转起来？然后呢？」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琪亚娜，打趣地说。
「然后？播完种你就可以像收获麦子那样，成倍成倍地赚啊？」
「然后呢？」
「还然后？」
琪亚娜顿时红起了脸，面对艾米尔的紧逼竟有些手足无措。
「然后你就可以闲下来了呀，想到哪里去住就到哪里去住，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为做不完的工作发愁，光是坐着就会有钱送上门，还可以有大把自己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
「你说的是费格斯先生呢还是流浪汉呀？他们过的不就是这种生活吗······」
「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和一群不懂艺术的人混迹在一起，你怎么会有前途？真是小孩子脾气。」
琪亚娜气急败坏地说，她分明感受到艾米尔是因自己的缘故而不愿意接受，但却找不到更有说服力的话来，如果不能挖到成本低廉又技艺超群的画师，费格斯的事业也会受到影响，如果没人支持和买单的话，面包生产再多也无法换成金钱。
可是，多花些钱请更出名的画师不行么？为什么偏偏是艾米尔，偏偏是这个自己深爱过的男人？
「抱歉呐，我们不懂，也不需要懂。」
说话的并不是艾米尔，而是眼前莫名出现的少女。
她不像琪亚娜那般雍容华贵，只是穿着很朴素的连衣裙，披着染成栗色的及腰长发，然后一边啃着不知道哪里得来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凯莘？」
艾米尔脸上突然冒出一股欣喜，下意识叫了出来。
虽然有些担心，不过凯莘可是几百岁的白狼王，走过的地方比艾米尔吃的饭还多，论经验好像还轮不到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操心。事实也的确如此，镇上并没有传来什么妖巫作怪的风声，倒是艾米尔自己差点忍不住暴露了，狼人的身份。
「你刚才说的不对！如果只是因为小麦歉收而不得不降低银含量，我就信了你的鬼话。因为你有很多资产和负债而我们没有，银含量降低意味着你手里的资产价格会上升，严格来说你是有收益的。但我们的工钱能买到的东西会越来越少，真正的受害者是你背后那些短工！你这是在抢穷人的钱！」
凯莘一口将不知名食物咽下去，随意在裙子上擦了擦手然后说。
艾米尔恍然大悟，难怪这里会有如此多的流浪汉，城里不管什么地方都要花钱，不管是乞讨来的还是短工得的，他们必须把手里的钱花出去才能活着，只有发行更多数量的货币国王才能聚集资金还债。
恰好，国王的债务里就有费格斯先生的份！
「怎么不对？你是谁啊，敢来插手我和兰格的事？」
琪亚娜当然也不甘示弱，身为公主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傲气自然不容许别人指责，立刻压低了声音威吓道。
然而，凯莘并没有像那些流浪者，屈服于她的身份。
「我是谁？这还用说嘛，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艾米尔他看得清现实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所以才会拒绝你的请求，你说是吧？达令～」
「呃·······你跑到哪里去了？」
凯莘这一出整得艾米尔浑身发麻，那一句亲爱的差点把他整吐，眼前的家伙可是狼！于是不知如何接话艾米尔只好悄声问道。
凯莘坏笑着朝他眨了下眼睛，仿佛在说：你就看我表演吧。
随即，她做出一副只有在酸里酸气的诗歌里才会看到的，因委屈而夸张到极点忧愁的表情，装腔作势地吟唱。
「自然是尽一个妻子的本分，为丈夫分担些烦恼自然是去觅色山珍野味补充营养，哪成想刚回来就遇到恶人纠缠，她是谁啊艾米尔？」
「啊这个·······我······其实她······」
艾米尔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语无伦次谈吐不清。果然还是不应该让凯莘回来，让这家伙呆在身边指不定闹出多大笑话！
然而，预想中琪亚娜气得脸发绿的情景没有出现，原本错愕的眼神也慢慢冷静下来，平静地看着艾米尔。
「这样啊，兰格？也挺好的······没来得及恭喜你。」
「其实·······好吧，我承认这种事我也没有料想到，挺意外的就给遇上了。」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那简直和公鸭子叫没什么区别。琪亚娜微微低下了头，咬着下唇说。
「没关系，反正先生的想法我也给你传达到了，我个人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既然决定了成家，以前的幼稚想法多少就该放下，赚钱总该是没错的，至少你现在终于敢正视婚姻了。」
说到婚姻，艾米尔顿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名为马里托佐的面包。
那是艾米尔工作一个月也不一定买得起的，一块华丽到不舍得吃的面包。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情绪，毕竟对方现在是有婚约的人，又怎么会留恋一个一无所有的帮工呢。好在有凯莘出现，不至于让自己心情过于沉重，虽然艾米尔不太乐意这样做。
不过到底琪亚娜算是帮了自己，不至于让这儿再闹一起妖巫事件。艾米尔也点着头回应，客气地答谢说。
「感谢公主厚爱，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这是公主？哪儿的公主呀······」
「嗯，婚礼在两周后举行，到时候欢迎二位来艾萨罗欧做客，父亲会在旧城堡设宴款待。」
「艾萨罗欧啊，真是个难忘的地方呢。」
艾米尔摸了摸鼻子，相信这辈子再也不会想去那个地儿了吧。
「艾萨罗欧······这么说你是······」
凯莘的眼神突然危险起来，赤红的眼珠不住在琪亚娜脸上打量，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虽然气味不一样，但仔细一看也有几分相似，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怎么了？」
正当艾米尔疑惑时，凯莘的表情变得格外狰狞，朝着夜空中的银月痛苦地嚎叫，宛如地狱里的厉鬼发出的一般。
随即，四周仿佛刮起了邪风，整个街道的温度都冷了下来。只听各个墙角下水道里，无数鼠虫四下乱窜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预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时两只白色的尖耳朵从棕色头发中窜出，只见原本曼妙的身躯竟长出白色的毛发，密密麻麻的，然后脸也开始变长，无数颗狰狞的獠牙滴着涎水冒出。她的身体极速膨胀，原本纤细的手变成了矫健的、宛如木头般坚硬的前爪，四根锋利的爪子宛如收割麦子的弯镰，在青石板上划拉出白色的嵌痕。
那是轻易就能将人开膛破肚的利器，说是狼倒不如说是将锯子和弯镰武装在身的怪物，狰狞不已！
「嗷呜——！」
月光下，银白的巨狼仰天长啸，那声音振聋发聩，又凄厉悲凉。
这才是狼人的真面目！一头身高过房顶长着尖嘴獠牙，拖着长长的巨大尾巴的野兽！
艾米尔看得目瞪口呆，明明刚刚还相处得有声有色颇有风趣，却不明所以地突然变成了一头白色的巨狼，化作吃人的恶鬼般模样。
「我欠你们的债早已还清，你欠我的债是时候该还了！」
一声比凯莘粗旷了不知多少倍的声音传来，活像是参杂了锯木头一样刺耳，从地狱里窜出来的恶魔之音！
吓傻了的琪亚娜终于反应过来，拔腿就要逃命。而白狼动作十分敏捷，巨大的利爪迅速将琪亚娜按在身下，锯子一样的牙齿缓缓靠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撕碎。如果不是因为见过那些被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的人，或许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因为自己也是狼人，只是没见过凯莘的真身，他想起了凯莘的话。
狼人能将灵魂变做巨大的野兽，眼前的更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白狼王，身上每一根如刺一般的毛发，都散发出仇恨的味道！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凯莘真正变成狼的样子，竟恐怖如厮！光是看一眼艾米尔就嗅到了浓浓的死亡气息！
而琪亚娜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和普通人一样此时哪里还有身为贵族的优越，嘴里口齿不清甚至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我我······！」
白狼宛如恶魔般龇牙咧嘴，不时皱起鼻头露出尖牙，感觉随时都会把怒火爆发出来一样。
那不是享受杀人时的快感，反而像是忍耐了许久饥饿，就等着一声令下然后会毫不犹豫把面包撕碎狼吞虎咽般的模样，不过眼前的女人可不是面包，而是活生生的人。
「高高在上的伯爵大人、公主殿下？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也能体会求死不能的感觉？」
「你·······你是·······妖巫！」
琪亚娜想起了可怕的东西，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虽是没落的贵族，她好歹也出身伯爵世家，对每年都在驱赶的妖巫怎么会没有印象，只是妖巫神出鬼没，只听邻里乡亲七嘴八舌，谁也说不清妖巫到底长什么样。不过琪亚娜看到白色巨狼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一定是妖巫无疑！
「真好听啊，我在恶魔眼里竟然成了妖巫，你可真是自诩神的使徒圣洁得一尘不染呐！」
听到这个不爽的称谓，白狼发出冷冷的笑，冷嘲热讽说。
随即张开血盆大口，红瞳几乎已经窥见她死亡的模样，鲜血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只要爪子上的弯镰稍稍用力，就刺破了皮肤，顷刻间就能要了琪亚娜的命！
见状艾米尔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声疾呼。
「凯莘！住手！」
不知道凯莘还是不是听得进去，艾米尔都不能想象昔日情人惨死在自己面前！虽然自己不知道怎么变成巨狼去阻止她，但总归要做点什么！
就在琪亚娜已经闭上双眸准备接受死亡来临的时候，白狼的巨大爪子停在了她胸口上，殷红的液体只差一点就喷涌而出！
听见没有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艾米尔才敢试着睁开眼睛，看向前方没有回头的巨大白色尾巴，怯生生地说。
「放过她·······」
「放过她？」
白狼冷笑着反问，分不清到底是怒还是笑。
「放过她明天挂在绞刑架上的就是我们！」
「可是她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父债子偿，这可是从她们那儿学来的手段，我可以放过她可谁又放过我？」
琪亚娜一听这话，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一个每年被人们逮着穷追猛打的妖巫，举手投足都有毁灭一个村子的能力，作为领主的女儿，如果不是偶然撞见，琪亚娜可能也会当作饭后闲谈吧。
但艾米尔听到这决绝的口气，却一时语塞，真的要做到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么。虽然白狼没有继续下杀手，不过琪亚娜冷静了片刻，似乎明白了艾米尔和白狼的真正关系，腰板也开始硬挺起来。
她嘿嘿一笑，这里不比乡下，刚才的一声狼嚎必然惊动了这里的市民，他们或许会害怕到闭门不出，但教会和骑士团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到时候这妖巫一定插翅难飞。
「我不明白你说的还债是什么意思，但这里是属于教会管辖的教区，容不得你在这里放肆！」
「教会？今天就算是耶稣亲自降临也救不了你！」
「妖巫就是妖巫，嘴上说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为吃人找借口！」
「你找死！」
白狼当即恼羞成怒，艾米尔不知该如何阻止她，之听锋利的锐爪划破空气发出刺耳风声，就欲一杀而后快！
艾米尔几乎可以预见曾经的爱人倒在自己眼前，被开肠破肚的惨象！可眼下就算自己用上最后一丝力气变成狼人也无力阻止，巨大化后的凯莘速度、力量和体型都不是一般传闻中的狼人，那是令人绝望到无力反抗，宛如神明般的野兽！
他失望地闭上了眼睛，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果然自己还是太高看这个野人了。
「不要再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