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本来不该来的,可我总得还钱,所以我来了。」

「聪明人的选择,我听公主说她似乎欠了你什么东西让我一定亲手还给你,我正好借花献佛也有一些礼物想要送给你。」

艾米尔开门见山的确很有震慑力,费格的脸上顿时笑中带涩。

两个月没有见面,他一边要忙着城里的事业,一边要筹办婚礼。这除了是费格斯的婚礼,也是琪亚娜的,艾米尔再见到费格斯时,表现得十分平静。

「哦?琪亚娜,她没事吧?」

「上次回来就莫名其妙生起了病整天躲在家里,不过既定好的日期是不会更改的,贵族们的做事风格向来如此。」

提到公主艾米尔眼神变了变,这也是他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我来介绍一下吧。」

而费格斯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商人,这个看起来三十有多的男人很有礼貌地将艾米尔请到了大厅,这里有很多陌生面孔,不过多是他商行的伙伴还有伯爵的人。

虽说是贵族的城堡,可随着白银含量的变化,安德鲁伯爵的城堡不比一般农仆华丽到哪里去,朴素到甚至还挂着去年采集用以驱赶妖巫的桑寄生。除了石筑的构造和较完整的陈设,若不是费格斯一手操办他大约想不到这会是贵族的宅邸。

「感谢大家赏脸相聚,这位是公主特意邀请来的画师艾米尔,技术不逊色于画师公会的年轻艺术家,我很荣幸能有这么一位匠人替我们留下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我代公主、代伯爵欢迎艾米尔先生的到来!」

费格斯向厅内其他成员热情说道,几个商人模样打扮的人立刻注意到了他。

艾米尔一时竟有些难为情,他不太适应成为人们关注点的感觉。若是自己能拿得出像样的作品或是公会身份,倒不辜负他这一番说辞,可这样一来他却不好再提关于上次的纠纷了,因为他提到了琪亚娜的交代。

「幸会······幸会。」

这里除了费格斯,还有从事其他商行的男爵,艾米尔下意识冒出“我还不太够格”的感觉,只好尴尬地掏出稿纸和碳棒,不动声色挪到后方适当位置。

就算是特意请自己来作画,起码也要先给定金啊,他一边画着一边想。

可他们新型贵族之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不知是在商谈还是唠嗑家常。看到几个商人密切交谈的情景,艾米尔仿佛没有插嘴的余地,更别提赔偿的事。

没一会儿功夫艾米尔就画不下去了,从教堂宣誓到宴席开幕,费格斯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留下仿佛没有存在感离开又觉得脸上挂不住,他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了。

突然他有些羡慕凯莘,染过头发后只需要装作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客人,跟着村民们在笙歌中跳舞,在宴席上免费大吃大喝,走到哪儿也不会被人注意——反正我说自己是新娘的谁谁谁你又不认识。

于是,艾米尔只好出去透透气,麦当娜也看到了他。

「能看看你的画吗?」

「拿去吧。」

艾米尔一边看着艾萨罗欧的风景,一边把手里的稿纸递给她。

他知道是麦当娜的声音,在这儿除了她和琪亚娜之外,几乎可以说没几个认识的人。

「画得真像,以后要不要也给我画一张?」

「好啊。」

艾米尔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做出一个拿钱来的手势。

「你这就没意思了,只是画张画而已嘛。」

「十个鸡蛋五十铜币,红绿蓝白原石三个特利克银币,定制木板三十、石膏五十铜币,不算你人工费和技术费成本拿来我就免费给你画。」

「啊?原来画画这么贵啊。」

一张成本如此高昂,这么多张下来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忍不住羡慕起这位新男爵的手笔,在生活如此紧张的今天还能搞出这么大排场。不仅请了专门的画师,还请了好几位乐师、以及特意从镇上过来给他主持婚礼的牧师,为了招待他们费格斯甚至购买了特别昂贵的材料制作丰盛的面包。

可当我拿出从宴会上带出来的面包递给他,艾米尔看了一眼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应得的,只要足够勤奋你也可以。」

「男爵先生。」

我吓了一跳,回头紧张地看着紧随而来的男人,正是费格斯先生。看来他接待宾客终于结束了,不敢有丝毫懈怠我赶紧礼貌地躲开他的眼神,回宴席准备帮忙拾掇现场。

费格斯先生严格来说不算是让人看一眼就讨厌的人,相反他十分和煦,外表和他的语气一样阳光,那是和任何人打交道都会用到的商业心态。

只见费格斯拿出一袋足额的银币递给艾米尔,笑着说。

「这是你的定金,公主殿下特意让我交给你的。」

「这么多?」

艾米尔晃了晃,里面足足有三十枚特利克,虽然只是寻常商人一次普通交易的收益,不过相比于画坊的其他学徒,这已经是相当丰盛的数额了,一天下来累积的情绪这才消散一些。

「还有你上一次和教会起的争端,我已经弄清了真相,算是给你的赔偿。」

不过打开后艾米尔有些失望,他敏锐地看出这些银币都是掺了其他金属杂志的劣质货币,购买力比起几个月前更是大打折扣,就算有三十枚也顶不了几天用的。

他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事,急忙问。

「教会知道我的事吗?」

「并不,我也是从其他学徒那里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

艾米尔稍稍放下了心,他还没想好如何向修士解释自己失踪的事。不过就费格斯的话看来,琪亚娜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另一件事。

如果费格斯得知安德鲁伯爵世家还有凯莘这么大一个隐患,想必今天的婚礼是办不成了。

「虽然很遗憾,不过我愿意帮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这是我个人的一些心意,我原本是打算和那个师傅合作的。」

「什么合作?」

「我想在艾萨罗欧修一座磨坊,供整个艾萨罗欧的村民使用。可你知道我从小就出去和别人学着经商,对知识远不及你们专业,所以一直想找一个可靠的艺术家搭个平伙,既能让我获益的同时,我还能帮你推销你的作品。」

「磨坊么?」

果然,费格斯不会无缘无故托琪亚娜来找自己,只有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老画师才有胆量接这种单子,建筑和工具的设计。

正因为经商遭遇了打击,费格斯才会想要靠庄园弥补一些收入。令艾米尔意外的是,即使所有人腰包里的银币都在缩水,费格斯仍然如此大手大脚筹划这场婚礼,不由得让艾米尔怀疑他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对,我想送你人生的第一桶金。」

费格斯露出自信的表情,他接着说。

「不管是安德鲁伯爵还是商行,不只是艾萨罗欧的村民,很多人都因为谷物飙升遇到惨痛打击,我希望能发动村民们一起修筑一个磨坊改善他们的生活,这是我接管这里以后最迫切想做的事,由你监督。」

这的确是一份美差,不仅能获得不菲的设计费用,还能让更多人知道那是自己的作品。一个画师想要成名,作品是第一道敲门砖。

不过,艾米尔思索了片刻拒绝了他。

「呵呵,无功不受禄,费格斯先生您有些高估我了。我不过只是一个尚未出师的帮工,您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倒教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为什么?」

费格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因为艾米尔只是盯着手里的面包笑了一声。

「如果你能请得起村民们吃一次这么好的马里托佐,不如让他们每一顿都能吃上一个普通的面包,我只要做好公主交给我的任务就可以了。」

他的意思是说,你实在太高调了。

费格斯愣了一下,随后明白了艾米尔的心思:比起辛苦一个月才能拿到的大饼,他更愿意去做保险些的日结工作,或许是上次欠薪让他投鼠忌器,话里多少带些埋怨的意味。

「你和我以前简直太像了。」

不过,费格斯显得并不意外,他自嘲地笑了笑。

「在我还是个佃农的时候,我就想着终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于是我十二岁的那年就偷偷跑去了城里,每天一睁眼考虑的就是眼前这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债务,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怕哪天还不上欠款被人砍去一条腿,后来我才明白比起国王拖欠的债务,我竟然会被这种小挫折击垮。」

「人人都是债务人,人人又都是债权人。」

艾米尔想起了凯莘说过那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桥虽然修成了但村里却莫名其妙都欠上了一屁股债。

「每个人都是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不努力就只有被石头压死。」

「于是后来我开始学着倒卖羊毛、倒卖小麦、跟着出海,吃过的没吃过的苦都尝遍了,才终于成立了现在的商行,可这人呐!年纪大了就会开始想着落叶归根,每当和那些心里打着算盘和我笑盈盈交易的商人时,我越发觉得钱这个东西实在让人痛恨,所以我无比怀念小时候在乡下度过的那些日子,田园风光是最值得留恋的艺术。」

「我能理解,在这里大变样之前想要留下它最美的样子,所以我当然不会辜负公主殿下的美意。」

「所以说赚钱嘛,磕碜啥?」

他看到费格斯缅怀的模样后,虽有些动容,不过仍然坚持自己的选择。

「不,可能你不了解我,我这人散漫惯了。现在我的目的只是画好公主的画,不是我这种人该吃的面包我是绝不会碰的。」

虽然听费格斯回忆他曾经奋斗让人觉得励志,可一想到他为这个婚礼如此铺张所有的敬佩却顿时烟消云散。

从石桥到磨坊,艾米尔不知道费格斯还要搞出多少花样,但他知道每出现一样新的东西村民都必须为这份不必要的马里托佐买单,那样只会让更多人雪上加霜。

「怎么?你不愿意接下这份差事吗?」

费格斯终于有些慌张起来,这更让艾米尔感到困惑。

「如果你觉得这是捡别人吃剩的东西,我完全可以将磨坊全权交给你打理,磨坊的收益自不必说,商业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事业,我只希望是你帮我这个忙。」

「磨坊的收益?您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艾米尔眉头一挑,虽说之前他的确恨费格斯入骨,觉得他和带队师傅勾结欺骗自己,可突然一下塞了块糖过来,艾米尔只感觉烫手。

「磨坊主要靠风车,可风就和这空气一样,它带来的收益应该属于所有人。」

听起来像是给艾萨罗欧考虑的好事,不过有了上一次过路费的经验,他不会轻易答应。新贵族们靠着更重的地租甚至罚款维持着和银含量降低相同的趋势,可那些都是从村民身上扒下来的。

普通的村民,一旦青黄不接就要面临窘境,如果还要额外承担磨坊的使用费,他们当饿死了。

「难道你不渴望得到第一桶金,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当然想,我比谁都渴望能存够翻身的第一桶金。可是我不愿意看到这里的村民会因为我的第一桶金而莫名其妙背上负债,如果为了活过今天就必须借更多的钱,那么谁来替他们还呢?」

艾米尔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费格斯想做任何事情他都无权干涉,因为那是费格斯的钱是他私人的资金。可是让他做一个没有良心的刽子手,他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当天上开始无缘无故掉馅饼时,还得当心这馅饼会不会砸了自己的头。

「啧啧啧,这还没当上艺术家呢居然就一身艺术家毛病,你一定还没结婚吧?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说到结婚艾米尔心情不免又沉重了些,在这个话题上他不自觉就低了别人一头,更不要说是娶了以前老相好的商人。

琪亚娜应该不会向费格斯提起,一个没落贵族的公主曾经和一个一无所有的帮工所发生过的事,可费格斯的话里竟带着一股浓浓的不屑:一个小小的帮工居然是公主前来相邀,这很难不让人怀疑。

不过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已经是过去式的东西他可不愿意再提。尤其提到琪亚娜艾米尔脸上厌恶之色更甚,一股莫名的羞愧感顿时袭上心头。

「我当然明白,今天不就起了个很好的头么?可是昨天村里修石桥,今天村里修磨坊,明天又要修什么?」

「所以说年轻人就是太气盛,我要告诉你的是债务并非深渊而是莫大的福分,如果没有债务村民们就不可能有动力想要把村子建设得更好,最近小麦价格一路上涨,他们可比你想象中有钱多了。」

「什么?」

艾米尔顿时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他们会有钱?」

「他们有,小麦现在可是暴利商品。」

「暴利商品······那为什么乡下还在出现饿死人的情况,你觉得钱和麦子哪个对他们更重要?」

都在说城市经济繁荣生活越来越好,艾米尔此刻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费格斯的作为不仅是夺走乡下最后的农业剩余,还把生意带来的亏空转嫁给了农仆们承担,这才是他想要靠庄园作物替代经济亏损的原因。

艾米尔冷笑了一声,就在他想要终止这个话题,准备离开时,费格斯却奇怪地大笑起来。

「当然是钱,这世道怎么可能有不爱钱的人。谁又没有物欲不想着发财,就算嘴上说得再漂亮还不是在为钱奋斗,谁又不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和王子公主成婚?」

听到这番话艾米尔只觉得费格斯仿佛癫狂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当初照顾石桥下那个摆卖自己画作的商人,艾米尔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因为他笑得实在太不正常,看了只叫人不自觉想要远离。

「我只是想交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可我没想到一个准艺术家竟也能偏执到这种地步,整天净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我所顾虑的都是最贴近实际的东西,还是谢谢您今天能给我提供如此好的机遇,我实在无福消受。」

正当艾米尔准备离开时,费格斯又说。

「从我听到学徒们说起你的事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现在仍然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让我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传说,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传说·······」

画师最爱听故事,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艾米尔瞳孔都缩得和针一般小,冷汗直冒。

「我以前学到了淘金者们寻找黄金的办法,他们用羊毛在河里来回摆动,竟然能使它变成一根金子做的羊毛,我很好奇那些金子都是哪里来的。后来有人说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富有的王国,他们掌握着屠龙英雄带来的巨大宝藏,后来这位屠龙英雄被暗杀他的妻子改嫁,面对异邦人的盘问她宁死不屈,在王国灭亡的时候也把宝藏的秘密带进了棺材里。」

费格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因为此时艾米尔的脸色早已变得惨白,他大脑空白以至于说不出一句话。

「不要紧张艾米尔先生,我们的合作机会有很多,今天无意中想起这个故事只是想知道,你现在有多瞧不起我们生意人,在你得到妖巫的金矿后。」

他越说情绪越发激动,连看艾米尔的眼神都活像是在看一个宝藏。

「拿出来,见识见识!」

难怪费格斯一定要回到庄园,难怪他不慌不忙等到宴会结束才说明意图,他竟然看上了妖巫的金矿!

费格斯能如此大胆说出金矿意味着早就摸清自己的底细,定然有教会支撑他才敢这样威胁。艾米尔顿时汗如雨下,该不会是琪亚娜早就告知费格斯关于凯莘的存在,特意安排了这场鸿门宴!

可是,和凯莘呆的这些天艾米尔从没听过她有提起过关于金矿的事。

天上从不会掉馅饼,商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献殷勤,想到这个艾米尔的眼神也愈发冰冷。

「谁告诉你的?」

「听教会说起妖出现我就知道,有人失踪必然和妖巫脱不开关系,这根本不需要谁来告诉我,因为我就是土生土长的艾萨罗欧人!我相信一个守着比国王金库还要巨大宝藏的妖巫,教会一定很感兴趣。」

费格斯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条斯理地说。

不是琪亚娜告的密,艾米尔心安了一些,但费格斯的神情却愈发得意。

两个和尚挑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他的话无非是说两个人分总好过教会插一脚,而教会一旦插手那么谁也别想得到,要知道教会可是经常因为税收的问题而头疼呢。连一个商人都对此趋之若鹜,艾米尔绝对相信,即使自己告诉所有人没有妖巫也不存在金矿,也是没几个人会信的。

且先不谈传说究竟是真是假,虽然仅仅是一句威胁,艾米尔却更担心费格斯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哪怕他现在连一根金矿的毛都没看到。

「你想怎么样?」

「刚才我就说过了,我们有很多合作机会,关于金矿我们可以慢慢商量。现在我只想认识一下这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妖巫大人。」

果然,为了钱连是神是魔都可以做到无所谓,艾米尔竟一时拿不定主意。

要是凯莘听到费格斯的话,就算自己再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也无法阻拦她对费格斯爪牙相向的吧。

「妖巫,呵呵······」

听到这样的称呼,艾米尔只是笑了笑。

见他不为所动,费格斯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般,不慌不忙道。

「不愿意也很理解,换做是我捡到了钱也不会轻易交出来,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兰格·艾米尔先生,我想你应该明白摆在你面前的是多大的一个机遇,几百年被人们当作笑话的金矿被你遇上了,要是换作教会还会如此苦口婆心为你着想吗?」

「并不。」

艾米尔的回答里带着愤怒,面对费格斯的威胁他竟有些害怕。

「可是秘密总是让人痛苦的,每个人类生来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原罪,明明可以选择和大多数人一样,虔诚祈祷、勤勉幸福地过一辈子,就为了一点私欲眼睁睁让自己受到魔鬼诱惑背负上可耻的命运,变成妖巫的包庇者堕落为怪物的行列,这样的生活想必你也不愿意接受吧,所以说·······」

「才不是什么怪物!」

艾米尔终于受不了刺激,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也曾是个人类,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一口一个怪物,饶是艾米尔也听不下去了。

有的人明明是狼人,却无时不想拥有一颗人心,可有的人明明长着人类的脸,竟然生了一颗狼心!艾米尔真想立刻让费格斯看看,他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身体里隐藏着的力量,可是费格斯和自己根本就没有深仇大恨,他下不去这个手。

就在这场交易宣告失败时,一个熟悉的女孩儿声音传来。

「不错,我是人类,只不过是带刀的那种。」

「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艾米尔看到凯莘跑过来凑热闹,不由得眉头一皱。

此时的凯莘活脱脱一副人类模样,扎着一头漂亮的棕色长发,同艾米尔都穿着朴素又干净的衣服,费格斯注意到这个女孩儿到来时,她便转过去对他说。

「哼,面具戴得太久总有人会当成了自己的脸,马里托佐吃惯了就会忘记以前啃过的黑面包,就算我站到你跟前你也不会知道,我是谁。」

「你该不会是·······」

费格斯当然不会知道凯莘是谁,他只请了艾米尔,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在宴会上混吃混喝,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儿竟会是妖巫。

从他记事以来,人们口中的妖巫千变万化,有人说是人类模样,也有人说是动物化成,只知道在遥远的森林寻求蕨孢子时,遇见了谁都不要说话,因为找到你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妖巫。

「你不是说很想要见我一面?怎么,站到你跟前都认不出来?」

「是妖巫!」

费格斯脸色一变,迅速拿出银制十字架戳上凯莘眉头,他的动作十分敏捷,仿佛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当艾米尔反应过来想要阻止时,费格斯已经得手了,只见他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笑。

「我既然敢只身赴会必然做好了准备,这可是我从主教那里求来的法器,任何邪祟妖魔都·······嗯?」

只见凯莘睁大了两只赤红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起他手中的银制法器。

「你不怕?」

费格斯的表情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凯莘完全跟一个没事人一样!

要知道这可是主教亲自给自己的法器,那可是神的武器,怎么会不起作用?费格斯不禁怀疑地看着这个疑似妖巫的女孩儿,该不会真的是个人类?

费格斯想起艾米尔的话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要是自己认错了那该有多尴尬········

「阿叻?是银啊。」

就在艾米尔想要冲过来推开他时,凯莘竟然轻轻把十字架挪开了!

「你应该没听到我刚才说,我是个人类吧?想黑吃黑,可惜我不怕银也不怕蒜,我怕只怕腰包里的纯正的银太少,不能让我吃个饱。」

费格斯这下慌了神,撒腿就要往城堡的方向逃去,艾米尔连忙大喊。

「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开,快拦住他!」

如果让费格斯说出狼人出现的事情,教会很快就会追查到这儿,即使艾米尔此时已经没有合规的身份证明,他们也能很容易找出事件的关联者,搞不好连他的父亲也会受到牵连,所以绝对不能让这个商人说出谁是狼人。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逃跑时,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正死死地盯着他,费格斯顿时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果真要说有金矿的话,我想这里唯一的金矿就是人了吧。」

凯莘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宛如正在磨刀时发出的倒计时般恐怖。

那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怪物,一匹犹如地狱窜出来带着猩红色目光的巨大的狼!费格斯甚至觉得只待他说完最后遗言,就会立刻被这恶魔立刻杀死。

可他浑身像是被锁住了一般,只知道颤抖却不知逃走,颤颤巍巍拾起胸口的十字架却没有勇气使用。方才她还是人类模样的时候便不起作用,如今现出真身如此小巧的银器竟显得杯水车薪!

「放轻松,想象一下我这弯镰一样的利爪,这要是出现在你前女友的婚礼上,该是多么刺激的一件事。」

「别,最好不要。」

艾米尔赶紧求饶,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你们!」

费格斯气得话都说不伸展了,尤其是听到那声前女友之后。

「你们要做这种事,教会不会放过你们的,只要你的身份证明还记录在册,艾米尔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

「正好,我们可以把几百年前的帐一并算清。」

凯莘张开獠牙,嘴里的热气几乎都呼到了他的脸上,着实把艾米尔吓了一跳。

「说好不伤人的。」

「是不想喜事变丧事吧?」

凯莘冷哼了一声,她原本就没打算找这个外来赘婿算账,对一个连家族以往背下的债都不知道的人,即使杀了这样的不知情者也不能平恨,那不过是防止费格斯通知更多人关于妖巫出现的事,不然这里就全乱套了。

见她完全制住了费格斯,艾米尔这蹲下去对他说。

「我真是谢谢你提醒,不过你要是能闭上嘴谁又会知道那个名叫艾米尔的帮工,早就被教会画上死亡确认书了,谁又知道我是哪个村庄出来的艾米尔呢?」

原本打算去教会恢复自己的身份证明,可费格斯意外杀出让艾米尔改了主意。

和那些没有赎身契的流浪者一样,只要找不到归属地、找不到证明自己遭遇过妖巫的证据,那么自己就仍然是自由人,而且死无对证。

「所以只要你也变成妖巫的一员,在向别人提起关于狼人的事时,可要想清楚后果,你也会被当作怪物的哦。」

凯莘坏笑了一声,费格斯气得几乎当场吐血,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你真给他吓了诅咒啊?」

艾米尔紧张地问,只要费格斯敢向别人提起狼人的事,凯莘所下的诅咒便会立即生效,这样一来琪亚娜也就跟着成了·······

凯莘偷笑了一声,调侃道。

「当然是吓唬他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就吓晕过去了。」

艾米尔顿时一阵汗颜,光是吓唬吓唬他费格斯就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如今在见到妖巫的真面目后,相信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吧。

艾米尔在得知自己成为狼人的那一刻,心理几乎接近崩溃。一个明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的人,也会想方设法装作和大多数人一样,将属于自己的秘密深埋心底,生怕自己和别人不同而遭到歧视。

凯莘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艾米尔和费格斯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接近傍晚,艾米尔才慢悠悠将他背回了城堡。

「费格斯先生!」

当看到琪亚娜担忧的脸时,艾米尔总算没有躲闪,连她身旁为其主持婚礼的修士也是如此,艾米尔丝毫没觉得,身为狼人的心理压力。

但琪亚娜见到艾米尔时,却明显躲闪了一下,艾米尔也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不过看到费格斯平安无事,她才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松了口气。

幸好琪亚娜没见见过自己变成狼的样子,否则琪亚娜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淡定了。

「喝得太多,睡着了。」

他乐呵一笑,把费格斯交给琪亚娜就欲动身离开。

只是看到琪亚娜似乎病了的样子,艾米尔叹了口气。希望她能把那天的事,当作是一场梦吧,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阻止凯莘找她复仇了。

「等等,艾米尔。你不把作品完成了再走吗?」

「不用,画师其实只需要一个小房间就够了,这里太大有些不习惯。」

艾米尔头也没回,想了想说,随后领了凯莘一路向村外的方向离去。

从学徒帮工,到热恋相拥,昔日的朋友如今已经嫁作人妇,艾米尔对这个庄园自然也再无留恋的地方。虽然匠人可以以工作的名义入住雇主家直到作品完成,不过他更愿意回到自己的小工作室一个人默默完成。

尤其是和费格斯商谈完他的计划后,不知怎么,艾米尔只觉得琪亚娜和自己之间已经被一层无形的东西永远隔开了,就像她从没来过那间画坊一样,

「你说的对世上的确不止这一种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艾米尔不愿意用狼的力量去伤人,不论对方是商人还是强盗、贵族或是平民,一旦动了手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言了,艾米尔最不愿意背负的就是血债。

他还有一个老父亲在偏远的山区,还有曾经喜欢过的人,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和伤害,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应当为亲人考虑考虑。

大闹前女友婚礼这种事,还是适可而止的好,能要回自己本来的工钱已经相当曲折了。

当然关于妖巫的事件不可能就此结束,艾米尔已经没有了身份证明,今后的路将会更加难走,他需要尽快想办法做回人类,而此时城里关于妖巫和异教徒的传闻还在不断酝酿。

人越多的地方,出现狼人的概率也越大,那里是让人陌生得害怕,却又不得不去的地方。通往城镇的小路上,一辆拉着新晾干谷草的牛车缓缓向远方驶去。

牛车里躺着两个正在休憩的身影,一个正梳理着自己的满头白发,用红色发带系成两根粗壮的马尾。另一个蜷缩在谷草里,手里不停挥舞碳棒在草稿纸上勾勒着什么。

那是刚从婚宴上采风的,准备送给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的礼物。

「呐?你说费格斯先生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艾米尔收起草稿纸,突然对白发女孩儿说。

「那你是希望他有事呢还是没事啊?到底是心疼他呢还是心疼她呀?」

「我不知道。」

艾米尔想了想,又拿出纸来,将宴会上的男主人的稿子擦去,只留下一个身着庄严礼服的新娘,在一群憨厚滑稽的农仆们包围下,坐在宴会的红布前。

等购置了新的鸡蛋和颜料粉,就可以把它创作成更具生命力的彩色画面。

「随便啦,反正这里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这次终于要走出大山了。」

凯莘随即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躺在了牛车上。

艾米尔回头看了看这个名为艾萨罗欧的村落,不知道自己还要漂泊多少地方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知道还要收集多少寓言传说才能创造出令世人赞叹的作品来。

在这些想法都还没实现的时候,还是要先设法活着,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活下去。

正当艾米尔开始规划后面的事时,凯莘却不经意间顺走了他的腰包,数起了里面的钱。

「那是,不仅要回了原来的工钱,还得了这么大一笔定金。等到了新的住所,我一定要好好体验体验正常人的生活!首先我们得租一个足够大的房子,然后再买一张特别大的床!然后每天都能睡到一觉自然醒·······哇!想想就·······」

「喂喂喂!那是我的钱,颜料的花销是画师最大的支出,你还欠我一篮子鸡蛋没还呢!」

艾米尔一个头两个大,这家伙早就把找寻其他狼人的事抛在了脑后,要是不制止她,自己这点家当可顶不住几次花的。

就算完成了琪亚娜的订件,他也不太好意思再问费格斯索要订单了,他现在估计恨自己恨得牙痒痒呢。

「画画嘛,有我在你还愁没有颜料呀,随便到山上跑几圈你要什么颜色的石头我找不到?」

「是,你能,你要是能找到金矿原石我就更开心了。」

如果凯莘真有那个打算,倒是能给自己省不少心,开源节流才能让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腰包细水长流,摆脱基本的生存问题他才能腾出更多精力去打听关于狼人的事迹。

艾米尔需要做回人类得找到新的狼人,或许能遇到以前排斥凯莘的狼人们也说不定。

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凯莘终于有些动容。她坐起身来,笑着说。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不想听,肯定不好笑。」

「诶?你们画师不是最喜欢听故事么?」

「那好吧,什么故事?」

凯莘立刻装作咳嗽两声,憋着笑凑到他耳边说。

「聋子听见哑巴说瞎子看见了爱情,让瘸子背着傻子使劲跑,一块倒霉穷开心!哈哈哈哈!」

听到这样调侃的话艾米尔冷冷别过脸去,不想理会凯莘。

看着从牛车后方渐行渐远的轮胎痕迹,脸色有些沉甸甸的。牛车旁飘过一片片绿油油的碧蔟,那是艾萨罗欧特有的桑寄生。

「·······?不好笑啊?」

「不好笑。」

「不好笑算了,睡觉!」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