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将夜晚切成几块,河在树林外流淌,河成了月亮的镜子,照亮林间小路,泥土发腥发酸,但被人踩实,终究不至于黏鞋。

坦克开过的路是不能走的,一脚下去直接没到脚踝。

安妮的脚踝。

我做了个心算,想着正好打破在我们之间许久的沉默。

“嘿!安妮!”

她没因为我喊她而停下,而我那也不能称为喊,我从喉咙中发出声音,却没张开嘴。

于是我快跑两步,把硬底靴在地上磕出怪响。

“安妮,再往前走就是前线了,德国人正在打仗……

我知道你不爱听枪声,我们再遇见城镇就停下好么?不会很远了,天亮前能到。”

“枪……”她模仿我说这个词汇,重复得字正腔圆,她走的不快,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像人类的旅者般跋涉,于是这词听起来像在念诗。

她说,好。

古老的吸血鬼们更异了名字,为了隐藏身份,为了糟糕的记忆,为了做过错事,或者为了别的什么,安妮,我不了解,我只是明白我不能伤害她,通过了解她过去的方式。

她不愿分享,我不好奇听。

安妮无疑是美丽的,她看着你,她是有教养的贵妇,她伏在石头垒成的矮墙上,能将矮墙点缀成茶桌,她跳上房檐,她成了精灵,在月光下嬉闹。

于是我被她吸引,欣赏她光滑的皮肤,手指轻巧精致,眼纹细腻温柔。

她是岩山,述着纪元前的平淡。

“德国人已经走远了。”

她说。

镇前塌了两栋楼,砖块和半截钢筋从断口支出来。

血味被风带着扑我们的脸,风不猛烈,但血仍潮湿,并在暗中和肉一起腐烂。

安妮讨厌这股味道,她加快了脚步。

德国人的坦克开到哪里,城镇的地砖就碎到哪里,房子也被轰烂,地上堆着弹壳,堆着破烂石头和杂物。

地上堆着一截腿。

她停下了,在她开口之前,喘息就溜进我的耳朵。

很轻,可能只有一两个人。

安妮调转步伐,喘息声就在我们左边这栋楼后面的那栋,她手脚搭在一楼窗沿上,一用力就跃上楼顶,我跟着她跳了上去,走到楼边,去看对面。

这楼没被炸,只有零星弹孔。

我们顺着声音,从楼顶飞下去,攀到对面楼的墙面上,安妮先翻进去,我们一起停在过道。

没掩盖的脚步一定引起了那人的注意,我听见布蹭着墙,那人紧贴墙边,枪攥在手里,机器部件之间轻微碰了一下。

楼道黑洞洞的,连月光都没透进来,那人的心跳要多响有多响。

我们走上前去,一个穿军服的家伙从门口转出来,手中枪管已经直指着安妮,我朝他冲过去,他大吼着转向我,枪管爆出火花,离我的胳膊大概有两百万光年。

安妮将他搂在地上,他与她对视,剧烈的喘息全都呼在安妮脸上,他惊恐地哆嗦着,把枪管抱在胸前,安妮抬起头,那双獠牙突出嘴唇,然后一口咬下去。

他含糊不清的呼叫着,把枪掉在地上,用手去抓安妮的胳膊和后背,他紧搂住她,多像一对儿恋人,让我看着有些不适。

不过他很快就松开了,我看见他的嘴唇颤抖着,像是在祷告,安妮把他推到地上,他仰着不动,喉咙里挤出一点气音。

安妮抬起头,我看向她的双眼,它们竟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她还压着那人半死的尸体,蹲跪在地上,但空气随着她的言语振动,走廊空旷仿若远山,古老血族的威严开口说话。

“还有一个,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