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靴跟发出踹石头的声音,我见她用手绢使劲蹭手,才明白她刚刚差点滑倒。

轰炸过的平原布满大小弹坑,又被暴雨填满成了水潭,地面也只剩发黑的烂泥,我们必须更小心一些。

我去瞟脚边不远处,一张脸沉在水底,他睁着眼睛瞪天,水清澈的很,泥却扯住他的头皮,只剩三四根散发水鬼般轻轻飘荡,那只军帽也沉在水底,只从泥中露出一点。

也许这就是水鬼的由来吧。

“那是个女人,剪了短发。”安妮听到我在想什么,她的双唇不曾移动,我却能听到她,那是魔鬼的心灵在与我交流。

那女人一只脚就搭在水坑边沿,露出一半在水面,她低下身去,小心踮起那只靴子,想将女人提出水坑,女人的脚却滑出靴子,溅起水花打在安妮身上。她看着裤子被打上污痕,泥水在红蓝棕三色相间的小格子上清晰可见——那水可泡着尸体。

在她沉默的两秒中,我以为她会把那具死肉点成火炬。但空气中只抖过一阵愤怒的情绪,很轻,消散了。

这女人的平足被水泡得惨白,趾甲缝里有泥,很是显眼。

安妮伸出手去抓起这只扁平的右脚,将它抓牢,用力往地面扯动,女人的皮肉被拉得变了形,脚骨被扭成皮筋,哗啦一声带着泥水蹭到高处。她歪着左胳膊,把右手压在身下,头往左边侧着。那双眼睛已经发灰发淡,但曾是蓝色,这我能看出。她微张着嘴,双腿由于拉扯而岔开了些,被安妮踹的合上。

女人腰腹上中了四枪,弹孔被泥水灌得有点反光。

安妮没再看她,又从怀中抽一条手绢擦手。

水潭中泥水浑浊,什么都再也看不清。

我没说话,只是等着她擦完,然后领着我一哧一滑的往前走去。

这不是迷雾,空气中只有烟土的味道,几百米外有轻微的呻吟凿穿了森林,于是我让听觉变得不再那般敏锐。

1939年9月。

对于你们来说,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入侵波兰的闪电战。

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这也只是“战争”而已。

安妮从不在乎人类之间的战争,世界对于她也不过是花园,她能直视阿波罗的瞳孔,但仍乐于被迷雾包裹,因此我们并行在欧洲水汽弥漫的大地上,海风和沼泽为我们带来了天然屏障,让我们不至于被太阳神窥见行踪。

而此时的安妮,也不过是个女孩模样,金色卷发披散在肩头,棕红色的大衣上看不出原主血迹,苏格兰裙改成裤子为她的双腿挡住了诸多污渍。

泥里斜插着两根木棍,我将它们劈断,一头裹上布用作手杖,这被德国人遗弃身后的战场只拾来一块怀表。

吸血鬼游荡在战场上,那些被占领的城镇中,只要人类还在用管枪猎杀同类,死亡就总能快我们一步,吞噬掉更多生灵。

我们已经不是死神的代名词,因此一点啜饮无足轻重。

这家伙散发着狐臭味,不过他的血里面营养还算不错,血管抽动挣扎着,像他的手臂,我满意地扔他进弹坑,安妮想喝的更多一点,而战壕另一边,几名士兵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们刚好能派上用场。

我不会开坦克,安妮也不会。

我一点都不意外她操作无果之后愤怒的扯下炮管,然后把它丢在路边,那玩意发出一声巨响,她若无其事的走到车顶假装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