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不会喝酒的,如今却杯不离口。

从安安稳稳的生活跌入人见人厌的处境,究竟过去了多久呢?

请不要再责备我了,请不要再侮辱我了,请不要再对我冷眼相向了。世界上最讨厌我的是我自己呀。

我越是拼命使自己变回正常人,酒也就喝得越多。酒是我爬出深渊的唯一绳索,可与此同时,它也在把我拽向另一个深渊。如今,家人和朋友见到我时不会哭泣,我也不会哭泣了。我们相视而泣是在很久以前了吧。习惯痛苦后,就没必要哭了。

我想死。我早就忘了曾今所有的梦想,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活。抑郁日复一日叠在心头,太累了,太辛苦了。想逃,无论如何都想逃。

自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当我用讯息简明扼要地告诉家人这个想法后,他们说要见我一次,但是手头正有工作,约在四天后再见。

在等待家人到来的那几天里,我把当铺肯收的东西全当了,只为在最后的日子里天昏地暗地喝酒。为了买酒,我甚至曾经偷偷回过家,窃走母亲的首饰去换钱呢。看着醉醺醺的女儿,一直坚强的母亲头一回在我面前哭了。我至今记得。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也可能是几天前,我记不清了。

垃圾场一样住所,以前我只在电视上见过。那时候的我,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不,说是沦落,其实只是咎由自取罢了。我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我为什么要抛弃往昔的平平淡淡的人生呢?都是我的错。

这地狱般的世界。

我喝得酩酊大醉。转眼间,父亲和母亲出现在门前。他们站着看我,我躺着看他们。

“很不好过吧,真是可怜。”

从数年前的某天开始,就一直板着脸的父亲今天居然带着温暖的笑容,我几乎快忘了这种笑容。

妈妈的眼眶有点红,我看不大清,好像是的。但是红着眼眶的妈妈也温柔地朝我笑着。

两张来自过往的笑脸,好像把我冰一样的心脏融化了。我不禁流下眼泪坐起来,把脸埋在母亲的手掌里哭泣。

妈妈,妈妈……

我哽咽了,多想再喊他们一次啊,可是嗓子被酒毒坏了。我只能哭,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妈妈要是能听见我喊她,她会很高兴的吧。

“呃!啊。呃。呃……”

如今我只能发出怪异的呻吟。

对不起啊,妈妈,对不起啊。

妈妈……

他们带我坐上自家的小轿车。我坐在原本一直坐的位置。那时候我最喜欢看窗外的景色了。可这回连一眼都没看。我一个劲地盯着爸爸和妈妈的后脑勺,发现他们都老了不少,和我一样多了很多白头发。但是发型还是熟悉的发型,这一点让我很高兴。

妈妈说,她一直留着当年我送给他们的手工艺品。橡皮泥捏的衣服、小摩托车,和一块宝石。她还把照片拿来给我看。说因为怕弄坏了不敢带出来,只能给我看照片。

我没抬头看照片,也不记得什么时候送的这些。应该是幼儿园吧,记不清了。

我只是哭,哭个不停,像是把这些年来的眼泪都汇聚到了今天。而且哭得很大声,很难听,把爸爸都惹不高兴了。我在后视镜里看到爸爸没有了笑容。都怪我一直哭。所以我就尽量闭上嘴,但爸爸还是没有笑。

感觉行驶了没多久,但下车时已经傍晚了。

爸爸牵着我的手,让我住院治疗,先把被酒搞出来的一身病给治好了。

医院外天气晴朗,光是这么漂亮的夕阳就足以让我落泪了。

漂亮的护士小姐从爸爸手中接过我的手。她笑得也很可爱。

“喝酒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情哦。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然后,妈妈靠着爸爸转身离开。

啊!看病的话是要家长在一起的呀!

爸爸,妈妈,快回来呀!

我撕扯着嗓子喊出叫人听不懂的嘶吼。

我看到妈妈在听见我的叫声时肩膀颤抖了。

可是他们没有回头。

我用力挣脱护士的手想追过去。但身体早在吼叫的瞬间就被医院里的人制服了。

一秒前还在微笑的护士不笑了。

我毫无还手之力,被拖进了医院。

精神病院。

被锁在单独的隔间里,我每天的景色就是铁栏杆外的白光和从小口子里递来的两顿饭。

好多天后我才被放了出去,和那些不会伤人的精神病人一起生活。可我不是疯子。我只是喝酒太多犯了糊涂,我没有疯,我甚至可以和人谈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e=mc2。我一遍又一遍地和护士解释,试图让他们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个不太美好的误会。可是没人理我。

后来我放弃了。

我不再说话,只是日复一日盯着窗外。

路的两侧有很多高大的香樟树,仿佛身处森林般。靠近大门的土地上还种着杜鹃花。每年春末会绽放几天,随后很快凋谢。每隔几个月就会有新的人出现在那条路上,有的被带进来,有的被拽进来。护士依旧是那张可爱的笑脸。每年也有一两个人被接出去。但是来者总比去者多,因为有好多人老死在这里。

路上从那以后一次都没出现过母亲和父亲的身影。起初我还会期待,后来就不想这些了,只是旁若无人地看着窗外。

精神病院里有的病人很吵,有的很安静。我属于安静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