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月亮的黑夜,静谧的树林里叶片沙沙作响,配合着不合时宜的蝉鸣,显得无比聒噪。

需要忍受聒噪的,只有两个要好的朋友。

其中一人以杀掉另一人为目的,将斧头高举过头顶。

斧头这样的武具不像鞭子或双节棍,纵使是从未接受过专门训练的人也能轻易使出绝杀。只需把刃口对准目标,借助惯性挥下斧头,和所有锋利的武器一样,只要对方没有穿戴防具,就能轻轻松松撕裂肉体。不,有些时候哪怕穿戴了防具也还是会被伤到吧。即便身体毫发无伤,伤害也早在开始提防某人的那一刻起,就在心上划下了无法愈合的伤口。

劈!

砍!

只求置对方于死地而挥舞斧头。

尸在打开副驾驶车门后的瞬间不断攻击着。手无寸铁的少女在第一下后被砍断试图抵挡的手臂,在第二下后头盖骨破裂昏死过去,在第三下后脑浆炸裂彻底死亡。

最简单,最完美的杀戮实现了。

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而展现在尸面前的现实却是被手斧剖成碎片的皮革座椅套,漫空飞舞的泡沫杂絮,和依旧幽幽散发着暗黄光芒的车顶灯。

——车里空无一人。

“去杀了尸,杀了她,故事才能结束,九。”

九回忆起几周前那个异常的人,他早就预知了这样的命运吗?是啊,要让一个故事结束,要让自己逃离名为故事的牢笼,唯有达成结局。让另一个主角死去,是再简单不过的收尾了。虽然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可圈可点的故事,但只要让尸死去,故事便不可能继续进展。从未开始,就已经结束。这甚至称不上是故事,只是单纯的逃离,是厌恶一切事件的九向普通生活的逃离,是九的一生所愿。

杀了尸?原先还要犹豫,但现在这种情况么,可以下定决心了。

“别想逃!”

别说分辨声音的主人是谁了,这样癫狂的嗓音就连是少女的嘶吼还是野兽的咆哮都难以辨别。在林间杀害另一位空手的少女,对于手持野营斧的尸,可能用“猎杀”来描述更为合适。

但夏季的树林本就茂密,加上黑夜的庇护,九只要在某处藏匿,直到尸远离汽车去寻找她时,再快步跑回车上驾车逃走就行了。无比简单可行的计划。可惜九说过,她并没有学习过驾驶,若真的回到车上试图开车逃跑,只会呆滞在原地,空留发动机嗤嗤作响。堪比挑衅的举动,猎人生怕会更快找到自己。届时就算紧闭门窗也会被斧头轻易击碎玻璃,死在车内。

那逃跑呢?借助树林和黑夜的隐蔽,只需尽力跑肯定能逃过一劫吧?给出这种提议的人,绝对没有在夜晚的树林散过步。在可见距离极短的多云之夜里,连方向都看不清,直到自己逃到死路才后知后觉,那时也于事无补了。对方早已追着脚步声,出现在背后。脚下碍手碍脚的高草和凹凸不平的泥土,加上难以发觉的暗自隆起的树根,黑夜的树林绝不是利于快速奔跑的环境,估计长跑冠军也无法驾驭,何况是正登着一双硬鞋底皮鞋的九。

这样一来,趁猎人失去理智劈砍座椅的短暂时机,逃避到树后这一行为也失去了意义。对方可是拥有整个夜晚来寻找一个不动的目标。

必死无疑。

好心人特地前来告知的预言难道是废话吗?怎么想都不可能。九不是那种会把别人的话当耳旁风的人。多亏这句预言,才让九养成了随身带伞的好习惯。

“尸。”

九从阴影中走来,喊出她的名字。凝视着对方的同时步步逼近。左手甩出折叠伞,右手握住收束的伞骨,如同手握西洋剑一样将伞柄指向前方。

可笑。这是所有人的直观感受。就算是长柄伞也还说得过去,居然试图用折叠伞去对抗斧子,这种一接触到斧刃就会折断的伞柄,不不,如此脆弱的伞柄哪怕击中稍硬些的骨骼,也会在给对方造成伤害前自行肢解吧。即使面对柔弱的少女也是以卵击石的愚蠢武器,愚蠢到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会不留情面去嘲笑的武器。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还存在正常人的理智吗?难不成两人都是疯子?

猎人转过身来,在确认目标方位的瞬间飞扑过去。

毫不留情的,野兽般致命的斩杀。

抵挡只是徒劳。

沉稳的步伐和迅猛的冲刺之间,距离在两秒内缩短到仅剩一米。

利齿咬合的刹那,那充斥杀意的斧头突然飞开了。

是尸手软了吗?绝无可能。有谁曾见过野狼对羊犬心慈手软吗?这的确是化身野兽的尸的竭力一击。

但攻击确确实实被化解了。

根据敌人移动的趋势提前垫步侧身,动用全身肌肉使出的两招,由上到下的挥击,由下至上的挑击。

这就是全部。用“优雅”一词足以形容这伞法。借使雨伞进行格斗早在十九的世纪欧洲就已开始流行,英伦绅士们利用随身携带的长柄伞为突发状况进行防身。但那终究是伞柄还由实木制成时的事情了,如今空心铁皮制成的伞柄虽说在材料上更优异,但硬度绝非前者能较量的。若是制作精良的长柄伞,或许还能达到过去的目的,而九手上的仅仅是一把在路边随手买下的折叠伞,还是廉价到连品牌都没人听说过的那种。原本就粗制滥造到来回微颤了,现在还要使用它去对战野营斧。简直像是美国电视台的恶搞节目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柄粗劣的伞,竟在少女的操使下划出急促又有力的痕迹。攻击落空的野兽,左手手骨被第一下挥打击碎,第二下则轮到右手。剧痛使她的十指略微脱力,虽说是略微,但足以使得急速运动的斧子脱手飞出。

顺势一拳落在败犬的腹部。

胜负已分。

接下来就是简单的屠戮了吧。是双脚并跳踩在败者的脑袋上呢?还是直接用手臂将其勒毙呢?或许这时候会有人要求在这时候要九胜者放她一条生路,这样的家伙根本不懂得以命相搏为何物。一方既然企图杀死对方,那他也该有被对方杀死的觉悟。一旦有了杀人的想法,那么两者中必然死去一个。就算被杀死也不该有任何怨言。若不下手,对方恢复后,自己或许就没那么幸运了。这样的想法划过九的脑海。没错,在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和自己也毫发无伤的情况下,九没有任何证据指控尸的杀人未遂。甚至于,双手被打伤的尸被九袭击的说法反而更为可信。事件最好的结尾,就是在这里除掉她,至少也该拧断两根手臂。这当然是顺理成章的选项,可是九没有选它,只是俯下身子,轻轻接住失力倒下的尸。

少女在少女的耳边低语道:

“骗你的,其实我会开车哦。尸已经很累了吧,这就带你回家。受伤的手也要好好处理一下才行呢……我看到了哦,你在挥下斧头的那一刻闭上了眼睛呢。别小看了我呀,小九可没那么容易受伤。好了,好了。乖,乖。不怕了,不怕了。”

温柔至极的话语,不知道尸有没有听见呢。

九把伞丢在一旁,抱起彻底昏过去的尸,回到车上。

一篇狼藉的副驾驶座,躺在后座睡着了的尸和驾驶着汽车的九。

尸深陷的双眼在睡梦中流下泪水,从后视镜里反射出点点泪光。真是个爱哭鬼,九心想。

她们俩很像呢。

汽车平稳地往小镇驶去。茫茫夜色里唯有两盏前照灯亮着光。

/碳烤波纹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