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恍惚,眼前一片黑暗。

像掉进深深的海里,身边无数洁净的气泡打着旋上升,空气从肺中逃离,被挤出口中到达水里,升上海面。我却没有窒息的感觉,只觉得心里一片祥和,很放松,像是知道自己不会被淹死,眼中的世界始终清晰,身体持续下坠,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只能看到水面传来的阳光。接着身体突兀地一松,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那片「海」时才听到呼呼的风声,仿佛从万里高空坠落,耳边撕裂的空气发出刺耳的风啸声,逐渐向下沉——下沉——。忽而,所有的风声消失无踪,我意识到自己停止下落了,手臂扬起,碰到实质性的地面。我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雨后的教学楼天台,地上的水泥地面一片透湿,自己的衣袖也沾上了水迹。刚刚那片海没有把我打湿?我愣了一会,决定不去细想。雨过已天晴,雨水冲刷过的地面反射着蔚蓝的天空。

这里别无一物了吗?

我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落在护栏内侧,身后就是护栏。我的对面,一个素白的人影亭亭玉立,撑在护栏上背对着我。她站在天台的另一侧,和我仿佛两个极端。除了素白长裙,她还有一头黑色的长发。没来由的,我开口唤道:“理香!”那人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纯净澄澈如同天色的眸子正对我,蓝色的眸子。“星海君!”她沉静地开口,声音仍是我熟悉的。

“是你?”

理香点了点头,再未开口。我们长久对视,我有满腹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得问:“过得好吗?”

理香用右手撩起耳梢的长发,微微一笑:“不太好。”

我点点头。理香侧过头看着我:“可是,星海君好像过得很开心。”

我睁大了眼睛:“没有的事!自从你离开以后,连吃饭都没有以前那么香了。你知道吗,家旁边新开了一条商店街,我……我很想和你一起去。”我低下头。

理香的微笑变得苦涩,轻轻摇头:“星海君,要习惯我不在的生活。”

“我一直都在习惯。”我攥紧护栏,“可我想见你。”

“那就来找我吧。”理香轻声说,“我不接你的电话,拉黑你的LINE,连丽奈学姐的问话我也不理,就是想等你来找我啊,这是我给你的考验。”

考验?我愣住了。“对,这是考验。”理香说,“我只是想看看星海君你对我的感情是有多深。毕竟,”她一瞬露出一个学生会长的威严,“作为‘玉川百合花’的坂月理香,得到的感情可不能太廉价呢。”

我沉默了一会,“你不是理香,对吗?”我说,“我心目中的理香不是这个样子的,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我们俩都很讨厌谈论所谓真挚的感情,彼此相信,彼此印证。”

“哦?如今我已经背叛了你所谓真挚的感情,你还能这么说?”“理香”冷笑,“真是个痴情的好孩子,都这样了还替我说话?”

“不是帮谁说话,这是事实。”我泰然自若。“理香”看着我,直到确认我的眼神是坚定的,她自嘲地笑了笑,手里忽然多了把剪刀,把肩部以下的长发一气剪去。“真是的,骗不过你啊。”

“从一开始你就没骗到我,小可。她的眼睛可不是蓝色的。”我叹了口气。眼前的“理香”已经变成了那个熟悉的、留着披肩发的可爱女孩。小可道:“明知道我是假的,还说那些废话干什么。”

“与其说是对你说,不如说是我在对自己说。”

“哦?”小可挑了挑眉,除去发型和瞳色,她和理香一模一样。“这里是梦境?”我环顾四周,对面的小可笑了笑。“是梦境,你喜欢的梦境。”

“让我在梦中见理香干什么?”我冷静地问。

“你不是要去见她吗?让你有些心理准备,不至于一见面就失控。”

“说得我跟什么似的……”

“我注意到你在看到我的第一眼瞳孔放大,心跳加快了1.2倍。”小可耸耸肩,“你可能不可能失控,自己清楚。”

碧蓝如水洗的天空飞过几只大雁,一只深蓝的鲸游过天空中的那片海,我这时才注意到那片海水真实存在,这让我再次纠结起来自己的衣服为什么是干的。“海洋因为折射了波长较短的蓝光而显蓝色,我就想着干脆把它搬到天上算了,这样就让蓝光少走许多麻烦路。”小可说。“你还真是贴心……”

“我说,去找她吧?反正期末考试结束了,暑假时间有的是。”小可走到我面前,抬头看着我,她深蓝色的眸子里映出我的脸,“你不是想死心吗?那就去找她吧,把话说开,一切都好办。”

“我知道。”我说,这天我的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我打开玄关的门,映入眼帘的来人的脸庞一下让我震住了,说不出话来。“怎么了?”察觉到我这边长久的沉默,妈妈从沙发上的电视机前离开,一看之下她不由得愣了一会,道:

“坂月夫人?”

坂月夫人点了一下头,抬起手中的精致盒子,淡淡地说:“伴手礼,请笑纳。”她的神情严肃而自若,像是要宣布一件大事。妈妈一瞬便反应过来,脸上带上微笑:“多日不见,劳您大驾,今日有何指教呢?”

“确实有一件不容忽视的事情。”坂月夫人点点头看向我,神情不变。“和您家星海君以及我们家理香有关的事。”

闻言,走散了的感情回到了我的身体。“.…..我?”我迟疑。妈妈毕竟是成熟的大人,上前接过坂月夫人手里的盒子,待客式微笑出现在她脸上,只是那笑容疏远许多:“进来说吧,坂月夫人。”

坂月夫人表示要单独和我谈,妈妈为我们沏好茶后就回了厨房继续制作甜点,留下我和她在客厅。我们各坐一张单人沙发,中间隔着一张茶几,明明说着有事详谈,坂月夫人坐下以后却不急着开口,不紧不慢地端起温热的红茶,优雅地啜了一口,淑女风度显露无遗。她抬头,笑着说:“不愧是空月夫人,红茶的味道一如既往醇厚。”

妈妈没有任何表示。坂月夫人似乎早有预料,放下了手中的茶,脸上的表情毫不松动。我没有动眼前的茶,脑子飞快转动着,都这个时候了,难道她还能上门提亲?我要是还猜不到坂月夫人想说的和我有关的事是什么,那未免也太蠢了,当她提到我和理香的名字,还特意作了区分,我就已有预感。看她脸上镇静自若的表情,想必不会是理香的坏消息,我思考着。

品罢红茶,坂月夫人轻巧地放下茶杯,道:

“星海君,你和理香那徒有其表的所谓‘恋爱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坂月夫人这话让我好一会没反应过来。她说,徒有其表?我迟疑着说:“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坂月夫人就叹了口气,端起红茶慢条斯理道:“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么笨,难怪考不上玉川。”

这算什么?挑衅?我气愤地眯起眼睛,想说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决定不予回击,毕竟我没考上玉川是事实。这时候回击,岂不显得我很孩子气?“‘徒有其表’是指什么?我以为我们在正常地恋爱。”

坂月夫人轻轻放下茶杯,我的反应有些出乎她意料,但她很快就说:“先不提这个,看起来你对我发现了你们的关系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我以为你会很吃惊。”

别小看我啊。“理香不告而别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看来我没有猜错。”我本就是个冷静的人,故而即使当下心中无比难受,好似一个长满铁刺的大铁球滚过,也依然保持镇定。可我也许撑不了多久了,只能尽力维持住表情的稳固。“徒有其表”什么的,真伤人啊,简直是一种侮辱。

尤其这话还是从理香的妈妈嘴里说出。

“是吗?”

坂月夫人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波澜,“我今天正是为此事前来。”我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她于是接着道:“看你如此平静,想必已经百转千回地思考过,可有些事情你也许忽略了,比如……理香对你的看法,或者说,对你抱有的情感。”

我没说话。“你猜得到理香为什么不告而别吗?”坂月夫人的脸上绽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我的确不大清楚。”我承认,话音未落就看见坂月夫人摇了摇头:“不,你其实清楚,对吧?你只是不愿意承认。”她的语气狡黠。

我不悦道:“请别妄下断言。您毕竟不是我,不知道我——”

坂月夫人伸出手打断了我。“要不要听我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她缓缓道,“发榜那天的事情。听完这些,你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到那时,再来判断我是否妄下断言,如何?”

从对话开始我就一直在被坂月夫人牵着鼻子走,不由得不太高兴,但听她如此一说,好奇心又涌了上来,于是点点头。接着,坂月夫人就用平和的语调,讲述起半年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