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月夫人叙述的时间不长,事情经过也不复杂,尽管是由她口中说出,可信度未免令人怀疑,但我还是无法抑制地觉得可笑,身体一寸寸冷下去。“然后,第二天,也就是你们毕业旅行那一天,我们便离开了这里,到了另一个城市。”坂月夫人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的讲述画上句号,“如何,星海君,你怎么想?”

我不知如何接话,沉默着。如果真像坂月夫人说的那样,那便太令人费解了。

可是,万一她在说谎?我看着从开始就一直镇定自若的坂月夫人,也许她找到了她自认为更适合理香的人,所以编了个故事想让我忘掉理香,可她的讲述太过流畅,让人难以判断真假。想着我决定试探一下,道:“我没法相信您说的。”

“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我应该没有理由骗你。”坂月夫人有些讶异。

“虽然不知道您抱有什么目的来找我说这事,但您已经知道我和理香在交往。因此,您可能只是编了一个故事来试图改变我的看法。”我说,“可我觉得那恐怕不太可能,我相信我和理香是真心互相喜欢的,如果您想让我就这样改观,恐怕要失望了。”

坂月夫人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她要承认在编故事,可她说道:“看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星海君。也是,我应该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我说话是有些拐弯抹角,这是个坏习惯。”

我眯了眯眼。

“首先,我想告诉你,我们两家人如此熟络,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坂月夫人一字一顿,“其次,你刚才的话有两处误区。第一,理香其实并不喜欢你,这恰恰也正是我刚刚想让你相信的。接着,也是最重要的——”她的嘴角勾了起来,“星海君,你其实并不喜欢理香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刷地站起来,几乎是咆哮着质问。

在厨房的妈妈打碎了什么瓷质的餐具。

“连敬语都不用了啊。”坂月夫人没有因为我的冒犯而失态,她的神情仍旧平静,但声音冷了下来。“我知道你会激动,可我还是要这么说,你的确不喜欢她,而她也是。”

“我——”我气结,又一想,好歹先冷静下来,就没多说坐了回去,但眼睛死死盯着一个茶几以外的坂月夫人,后者道:“先别着急,我有这么断言的资格。你先听我说个故事。”说着她端起茶杯,嗯了一声,对我身后厨房里的妈妈道:“空月夫人,能为我再续上一杯红茶吗?”

“来了。”妈妈答道。

沏好茶,坂月夫人轻轻啜了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并非本地人,而坂月先生,也就是理香爸爸是本地人这事?实际上,在我身上发生过和你相似的事。”

她缓缓道:“我也曾像理香那样,有一个相恋的青梅竹马。”

“我们自幼便结识,就像你和理香。到了高中,因为志向不同,我和他毕业以后去往不同的城市,彼此约定好要一直在一起,后来我违约了。”她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我逐渐发现自己有了新的心上人,那个人在我心里的地位反而不重要了。因为我们每个月基本都会见面,也不存在距离上的隔阂,原本我也不抗拒异地恋,反而还觉得只要心意到位,一切也不是问题。”

“那您为什么——”

“别急。”坂月夫人喝了口茶,继续道:“实际上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们就已貌合神离,大家心照不宣,只是没有说出口。问题浮出了水面,那就是我对他并非真的中意,只不过是借着‘青梅竹马’的由头和他捆绑在一起罢了,当我有了新的心上人时,便察觉到了这一点。细细想来,自从大学以后和他意见不合的次数逐渐增多了,我们时常吵架,对于未来的规划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致,为了不拖累彼此,一次见面时我就和他摊牌了。”她的脸上划过淡淡的微笑,“可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他,我的那个青梅竹马,在我和他开诚布公地商量以后,居然承认他早就有了和我一模一样的情况。是说,他也有了别的心上人。”

“您的那个心上人就是坂月先生?”我问。

坂月夫人神秘一笑。答案很显然,我哽了一下无话可说。

“后来我们分道扬镳,只不过朋友还是能做,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彼此早已无法割舍,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坂月夫人顿了顿,“我们都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对双方都好。他留在家乡,我则来到东京,和理香爸爸一起。我们后来都很幸福。”

“所以你明白了吗?”坂月夫人放慢了语速,“我的经历,说是和你们高度重合没意见吧?如果要我说,你和理香的所谓‘恋爱’,不过是一场水到渠成的相互抚慰。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总是在感情上有着寂寞,你们年纪还太小,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恋爱,什么又是相爱,只是自说自话地以为那宛如过家家一样的关系就叫恋爱,然而实际并不是。”她毫不留情地下了断言,“这回够清楚了吗?”

我几乎立即就说:“很清楚,但我不同意您的话。”

“嗯?”坂月夫人有些惊讶,挑了挑眉。我的心中还有火气,因此语气并不是太好,冷冷道:“这只是您自己的故事,并非我的经历,不论怎么说套到我身上未免有些不合适吧?即使您告诉我那一天的经历是真的,理香真的是那样选择的,那也最多只能说明她——”我忽然卡住了,“总之这事没法说明我不喜欢她,对吧?”

我原以为坂月夫人能被我说动,没想到她的神情还是丝毫未变。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犟,我算是明白理香为什么答应和你在一起了。看来我不把话挑明,你是不会真正服气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说理香是不辞而别,对吧?”坂月夫人问,勾勾唇角,“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辞而别的?”

“毕业旅行结束以后我发现的。”我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之后不论是什么方式,理香拒绝和我联系。上了高中以后,如果不是您今天突然拜访,我都要怀疑我们两家人已经断交了。”我直白地说出最后一句话,不打算遮遮掩掩。

“好,既然你发现了理香不辞而别,那你去找过她吗?我的意思是,到玉川去找她?”

坂月夫人玩味地笑了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去了哪,明明都奔着玉川这个目标去的。”

我沉默了一会。“我当然知道她在哪,但我从没去找过她。”

坂月夫人笑得更玩味了:“那么,为什么?”

“死缠烂打不是我的性格。”我说,“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点您在这么多年和我家的交往中应该也能感觉得出来。既然理香铁了心要和我告别,那我也不打算去找她,至少不会立即动身。”

“可你不觉得这恰恰就是最好的例证吗?”坂月夫人不以为然,优雅地一撇头,“你要是喜欢她,真能忍得住不去找她?我是不相信的,我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实际上,我打算过几天就出发。”我说,暑假已经开始了,我有的是时间。

坂月夫人摇了摇手指。

“在我看来,你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她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其他的已经无需多言。”她说着站起身,“我没有什么要同你说的了,容许我先一步告辞。”

“妈!”我叫道。

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手上还滴着水,她随意地用围裙擦了擦手,道:“星海君来送坂月夫人出门就好,最后一趟,我已经送过。”

坂月夫人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恭敬地笑了笑:“这么说,我们的关系就到此结束了。”

妈妈也笑笑。“从你们一家人不告而别的那天起,已经结束了吧?”

坂月夫人没有回答,我将她送到玄关时,她忽然转身,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星海君,不论你是否相信,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和理香重蹈覆辙,不只是她,还有你。早些放手,对大家都好。”

我被她摸着头没有做声。

“半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坂月夫人喃喃自语,松开手,对我笑了一下,走出玄关合上了门。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内心忽然像有把火在烧,觉得既难过又沮丧。妈妈这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太多,星海君。”她安慰,“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可以做主。”

“自己做主?”我轻声道,“妈妈,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吧,我和理香的事。”

妈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星海君,坂月夫人说的或许很有道理,又或许她根本就是对的,但是否要和理香结束这样的关系,一切都看你的心意。有一点坂月夫人说得对,你得去找理香,得和她把一切说清楚,不论结果与否,至少你不会留下遗憾。”

“你不会棒打鸳鸯?”我问。

“这话说的……我要是想打,早就打了。”妈妈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幽默不正经的妈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理香的那些小动作,摆着学习的名义,两个人在房间里卿卿我我,对不对?和我说实话,你们俩到哪一步了?”

“只是接吻。”我老实回答,“更进一步的没想过。”

“为什么?你不喜欢理香吗?”

“喜欢啊,但那是比较纯洁的喜欢,不是为了做什么。好吧……也许坂月夫人说得有道理,我的确不是在喜欢理香,而是在憧憬她。”

妈妈笑笑:“你看,你这不是有自己的答案了?”

还真是。

“我打算过几天就去。”我低声说,“直接去玉川,找到理香。”

和妈妈的交流到此为止,因为不需要多费唇舌,妈妈一直都这样,任由我思考和行动,她只会在关键的地方给我指导。做好甜点,妈妈端到茶几上,收好茶具,她看向坂月夫人带来的精致甜点盒,问我:“吃不吃?”

“扔了吧。”我简短地说。

“好。”

妈妈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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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

我伸出食指搓了搓鼻子下方的人中处,据说这样可以预防感冒。这大热天的要是感冒,一定会被小佐仓笑死的。真见鬼——

“小希子,怎么啦?”正做菜的妈妈探出头,担心地看向我这边,“刚刚是不是在打喷嚏?”

“啊,嗯,大概是空调吹多了。”我不想让妈妈担心,于是不自然地回答道。沙发上的姐姐这时懒懒地说:“吃饭前还去跑步,太勤奋了吧?”

我开始穿跑鞋,听到姐姐的话对她做了个鬼脸:“姐姐再这样下去可要烂在沙发上了。”

“小鬼头,说什么呢?”

“略!”

我吐吐舌头,不理她了。对着门前的小镜子照了又照,确认自己的新发型扎得很稳固之后出了门,说是新发型,实际上早有这么绑的打算,但苦于一直学不会具体步骤,直到今天下午偶然看到空月君给我分享的教程才打算试试,还打算就这样去跑跑。毕竟猫耳体积小小的,面积也小,跑起来的风阻应该很小才对。出了院子,检查信箱里没有新的信件,我俯下身子开始做侧压,得先热热身,要不待会跑起来的时候肌肉抽筋就糟糕了。尽管几乎每天都有在跑,但热身必不可少。

如果这个发型方便,以后就都这么跑吧。我揉了揉头上的猫耳,不熟悉的手感让我心底涌上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