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为何人?可曾忆起?”

声音伴着强烈的回声,在颅内炸开。

好吵,好吵。

我不是在睡觉么,有什么事等——

“夜劫折鹤啊——”

——好吵啊,是谁在讲话?

“汝为何离去,又为何至此?”

——嘶

“汝之起源从何追溯?”

起——源?

“夜劫折鹤啊——汝之根源又为何?”

喂——

“汝——”

喂,不要打扰别人睡觉啊——

“——究竟为何人?”

你这——家伙!

他愤怒得想要起身,但一瞬间感觉像要向下坠去。

随着全身一阵痉挛,折鹤猛地睁大了瞳孔。

原来自己早已不在床上了。

不知何时坐在了这把椅子上,面前是一张长餐桌,上面摆满了食物。

四支蜡烛摆在餐桌的四角,周围很昏暗。

弄得这么暗,恐怕吃东西都会戳到鼻子吧。

“这里——”

折鹤发现自己竟无法动弹,手脚都被固定在椅子上了。

他试图挣开,但使不上力。

模糊的视线逐渐恢复,他还想在餐桌上搜寻东西来撬开铁箍。

“你醒了。”

他这才发现餐桌的另一端坐着一个人。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把你叫醒,”女人笑了笑,

“等仪式结束后你就能自由活动了。”

“你是——”

“我便是义良家家主,是我派人把你寻回的。”

“找我有什么事——?”

——嘶

剧烈的头痛袭来,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这是药剂的副作用,只是阵痛而已,并不会伤及脑部。”

“——药剂?”

“家传的秘药,能转换你的人格性质,将目前失忆的人格性质与另一个相替换,完成重塑。”

“为——什么?”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唔——记不清了。”

“夜劫家家主,夜劫羽织,2010年参与解体大圣杯中身负重伤,于2012年3月离世,”

——大圣杯?

“夜劫家长子,夜劫明彦,生于1999年,自幼体弱多病,于2005年8月不幸早夭。”

——明彦?

“夜劫家次子,夜劫折鹤,生于2009年2月17日,幼时勉强继承了夜劫羽织的魔术刻印,十岁时——”

折鹤一下子怔住了,他明确地感觉到体内的变化。

药物的作用显现了。

记忆随即呼啸着涌入,它们冲刷洗礼着这座孤城,将地面、街道一并淹没,原本空荡寂静的城市被庞大的内容物填满,逐渐恢复了原貌。

原来,这里并不是立于山峰的孤城。

这里本应是座岛屿。

折鹤开始剧烈喘息,紧闭双目。

脑海中,阴阳鱼在不停回旋,黑与白之间不断易位,在内部相互对峙。

停下——!

黑白之中所存留的弱点成为了胜负关键。

「Tauschen sie jetzt die gefangenen in meinem namen!」——“以吾之名号令,交换囚徒!”

——无效。

再次咏唱——

——无效。

停下——!!

欲生是,即杀是;欲成是,即损是。恩惠与损失表里失格,化为矛盾螺旋。

欲学是,即弃是;欲救是,即忘是。憧憬与悔恨表里如一,犹如生死,此为根源之接续。

成为“里”,意味着失去了主导权。

主导的一方未曾料到这种境地。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相互依存,方得统一。

转动停止,局势已分。

折鹤再次睁眼,脑中回荡着来自深渊的哀嚎,久不平息。

他长舒一口气,瞳孔开始轮转。

——魔术充盈,开始。

拜药物所赐,“阴”与“阳”的性质发生了互换,尘封的记忆也被唤醒。

现在要集中精神突破束缚。

——刻印重启。

需要自内而外地聚集魔力,像是有虫蚁在身上乱窜。

——盈满。

魔力不断蔓延,固定四肢的铁箍开始震动。

——重启完毕,覆盖。

铁箍瞬间爆裂,散落在四处。

莫非这就是——重获新生的感觉么?

对面的女人看着这一切,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在义良家的教诲下,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魔术师——”她接着说道,表情好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义良——?您就别开玩笑了,”

“——参见家主。”折鹤起身鞠躬行礼。

“——看来仪式结束了,”她正了正身子,双手交叉抵在桌上。

两仪未那的确没有想到夜劫折鹤能够如此轻松地适应人格转换。

他身体中的人格不过是两仪家秘药的产物,现在操纵肉体的人格也只拥有所谓“失控”前的记忆。

只需稍加引导,就仍是可控的。

“拙劣的文字游戏罢了——不过,看来你已经适应这副身体了,”她会心一笑,又接着说,

“——你十岁时被寄养在两仪家,在两仪家特有的秘术下,产生了多重人格,从而觉醒了能力——一晃多年不见了。”

“确有多年不见——这里却没什么变化呢。”

“在你失踪后,本家已寻你多年,没想到最后还是你自己冒出来了。”

“——?”折鹤重新坐了下来,“您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失踪么?”

“五年前你在返回夜劫家的途中突然失控,打伤了侍从,随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两仪未那按了两下餐铃,

“晚宴可以开始了。”

“——原来是这样。”折鹤笑了笑。

所有的灯光都被开启,餐厅瞬间被点亮,两名侍者分别端来主菜。

折鹤看着周围,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麻木。

“请用吧,现在的状态刚好需要补充魔力。”

“全凭您的帮助我才能找回一些记忆。”

“这倒无妨,你我本是同族,”两仪未那小啜一口红酒,

“不过,还是需要你为本家做一件事。”

“还望您示下。”

“我想把你从旁系的夜劫家转来本家,赐你‘两仪’的姓氏。”

“——?”

“一般人,无论自身条件多么优质,在短暂的一生中也仅能穷极几件事。而利用双重乃至多重人格,就可以在各种境界上轻易达成,犹如电脑执行程序那般轻而易举,亦能开启通往根源之涡的大门——”

“所以——两仪家一直希望以在一个身体里装进多个人格的方式创造出全能者,通过分离魂与魄来将肉体与根源相连,”两仪未那说道,“——如此便扼杀了这个人的一生。”

折鹤稍显无奈,自己便是受害者之一。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不是家主一人能决定的,还需要旁系氏族的首领和家族老人们的共同商议。

一切皆因根源而起。

折鹤思索着什么——他切下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咀嚼。

“因人格分裂而失控的族人不在少数,就算是完美掌控的人,其天赋能力也没有达到标准。”

咽——

“上一任两仪家家主——两仪式,”折鹤顿了顿,

“她便是两仪家迄今为止最完美的肉体吧。”

“没错——只可惜,”两仪未那面无表情,

“——母亲已离我而去了。”

折鹤放下餐具。

“母亲生前已饱受魔眼和根源所带来的痛苦,随着身体机能的日渐下降,那副身躯已无法再承受了,”

“去年父亲病逝后,母亲最后一次使用「直死之魔眼」,亲手斩断了肉身与根源之间的联系,进入「」(空)的状态,从此便失去意识,卧床不起。”

“竟然主动切断联系么,这让那些魔术师们作何感想呢——”

“她早已不在乎了。”

“唔——还请节哀。”

“不,”

“——?”

“母亲——还没有死。”

“什么?”

“确切地说——”

“是没有在身体机能上彻底死亡——母亲的身体仍然在运转,一直小心地把她保存在医疗舱中输液。”

“您的意思是——?”

“圣杯战争——再次启动了。”

两仪未那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折鹤呛了一下。

“据我所知,当时大圣杯是被父亲等一行人进行解体的——怎么会?”

“不错,但是所有人都发现了,它确实再度开启——只不过魔力性质与先前完全不同。”

“初步判断是人造圣杯,”

“——不过由于我未继承过任何刻印,也再未习得什么魔术,我已然不可能成为一名魔术师,所以——我想让你代替两仪家参加圣杯战争。”

“您想通过圣杯——?”

“就算是人造圣杯,它也是存储了大量魔力的,如此便可打开根源之涡——”两仪未那打断了他,

“我要你通往根源——带回「根源式」!”

“——!?”

根源式是两仪式的本体人格,肉体通过魔眼连接根源而产生了她。而「式」与「织」则是根源式的分裂人格。

“让已故之人重回这片废墟么——”

“不——”

“母亲对于自己的人生是充满遗憾的,即便是有父亲陪伴左右也不能彻底消除——我想通过根源式来斩断母亲的过去,”

“——不再是两仪家的人,不会产生多重人格,她即是她——我要还母亲一个独立于世界的新的人生——正是你的出现让我产生了这个想法。”

“斩断过去么——如果是这样,可能她就不会与你父亲相遇,你的存在就会受到抑制力的干涉,就连根源式的本身也会受到影响——”

“——即便如此,还是要做么?”

“是。”

“如此——我也只好遵命了。”

“请你放心,两仪家必将从中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家主,”

“不过——相关情报还望您告知。”

“目前掌握的情报不多,时钟塔旧部两人,其中一人暂未确定身份,另一名是原时钟塔贵族,特兰贝里奥家的现任继承者——”

“还有风魔一族的首领以及现任封印制定执行者。”

“时钟塔——”

“现在是选定御主的阶段。风魔一族的据点十分隐蔽,至今还未找到。关于封印制定执行者的情报目前掌握太少,盲目动手对我们非常不利——”

“而特兰贝里奥家的人在两天前已经获得令咒,不知为何没有进行召唤仪式。”

“——明白了,我的首要任务便是取代他吧。”

“此人已经有色位的实力,正面对抗会很棘手,”两仪未那说道,“他在「神理之卵」的第八层预定了三天后的客房,猜测他是要有所动作,我已经派人去监视了。”

“色位么,恐怕已经有君主的实力了。”

“是你的话,或许有一战之力吧。”

“——谁知道呢”

“你有两天的时间可以恢复,然后第二天当晚潜入神理之卵——”两仪未那轻声说,“切记——得手后立即返回,我会准备好触媒等你。”

“是。”

“有什么需要的——我会为你提前备好。”

折鹤将桌上的奶油蘑菇汤一饮而尽。

他不是饥饿过度,只是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自己对圣杯也曾执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