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国王什么时候回来吗?”王子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了。

“可能要再等一个月,你在期待那种暴君回来把你放了?”启祉拿着不同形态的刀磨着。

这个杀手最喜欢的是他的短刀。

磨刀石的声音唰唰作响,启祉处理犯人手法干脆利落,一看就是惯犯,没有犯人敢和启祉搭话,除了这个孩子。

“那种概率说不定还没有推翻他统治大,说不定他心情不好回来了把你们都处死了,”以前就有过,打个平手就回来用这种残暴的方式宣泄,启祉感觉这个孩子太过于天真,“你想不想死?”

“不想。”

“你现在也知道我手里有钥匙,你就不会求求我把你放出来?”

“国王说只有弱者才会哀求别人。”

“你还不够弱吗?小孩。”

这个孩子一时间说不出来话反驳。

启祉拿回来一面漂亮的镜子,几个士兵说是那个贵族的女眷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启祉把那面镜子放到这个孩子面前。

“我妹妹很喜欢照镜子。”

“我又不是你妹妹。”

“她重病的那几天也是天天照镜子,一天天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她想吃甜品,想吃水果,但是家里穷的连药都供不上,医生带她走了,再也没回来。”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凌乱的头发,拖着很宽大的衣服,无精打采,像极了一个病人,和最后一次在卧室里穿衣打扮相比,确实也瘦了很多,这里吃不好睡不好,他已经记不得上次吃饱是什么感觉了,最近吃的比较好吃的还是启祉分给自己的水果。

“我要是病死在这里了,你能帮我换身干净的衣服,洗洗头发吗?”

“你还真是就放弃了?”

“他们说我长的像妈妈,妈妈很漂亮,我不想这个样子去见她。”

启祉突然转过头盯着他对视良久,那是很复杂的神情。

“对不起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国王说什么都是他的,就连我自己都是被他称之为他的狗,王子倚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得用石头敲打着墙。

一天清晨,夏小正打开了牢门。

“殿下还活着吗?”夏小正自言自语一般,几个士兵把这个孩子拖到他面前,看到这个样子的王子,这个曾经的执政官也露出唏嘘的表情,夹杂几分着嘲讽。

这个孩子慢慢抬起头看着夏小正:“国王回来了?”

“很遗憾地告诉您,您的父亲回不来了,战争很残酷,”夏小正丝毫没有惋惜地说着这样的话。

这个三岁的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瞬间仿佛灵魂上被带走了什么,怎么可能?他可是国王啊,怎么会突然离开呢,这个孩子哭了起来。

“咳咳……您可以选择一种方式去陪他,”夏小正命人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瓶药水和一把刀,“殿下您自幼聪慧,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夏小正!你要做什么?”他挣脱两个士兵,竭力保持冷静。

“得到自己没得到的,孩子,我辅佐你爷爷,你父亲,这大半生为的就是今天,”夏小正并不觉得这个孩子会成为什么威胁,甚至觉得哪怕这个孩子现在这个样子,跑出去说自己是王子都没人信,更没有人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夏小正会叛变。

“那不会很痛苦的,孩子,你本就不该出生,”夏小正用他慈祥的神态说出来并不慈祥的话。

王子贴着牢笼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着夏小正:“那也与你无关!”

“所以呢?你要用你三岁的身躯和我对抗,还是继续在牢房里苟延残喘?”夏小正自己都要笑出声。

他贴着牢笼移动着,迅速从门口跑了出去,夏小正示意士兵们不用追,他现在这身体素质跑不了多远,而且这硕大的宫殿都是自己的人了。

这个孩子边跑边哭,撞到了刚刚买完水果的启祉身上。

“你怎么跑出来了?”启祉刚把他扶起来他就抱着启祉不放,启祉一头雾水,这小孩不是挺冷静清高的嘛。

“你、你带我走吧,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他含糊不清地说着,身体哭到发抖。

“嗯?你父亲是……”启祉把他抱起来,看到地牢门口有很多士兵,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启祉感觉自己要被这孩子勒断脖子了,抱的也太紧了,自己一个大活人又不会跑。

夏小正出现在地牢门口。

“启祉先生做的不错,把这个孩子交给我吧,”夏小正语气温和。

“不要!夏小正会杀了我的,”这个孩子带着哭腔。

“执政官?夏小正先生,这个孩子犯了什么错?”启祉表情认真。

“很多,启祉先生,把他给我你就是有功之臣,你只需要执行任务就行,”夏小正一步步走向他们。

“我没有犯过错……”他在启祉的怀里害怕的紧闭着眼。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求生欲能这么强,一个月经历了两次这种事,没有了国王,夏小正可以轻而易举地发动政变,这个王子也可以真真正正地成为一个阶下囚。

启祉的内心也很纠结,这个孩子说到底和自己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如果交出去大可以升官发财,不交出去搞不好人财两空,可是这又牵动着内心的一些道义。

在过去的几年里,启祉杀过太多人,拆散了那么多家庭,他本以为这些已经麻木了,他也从未想过自己都这样了还能被一个孩子依靠,从小在父母的影响教育下他谦和努力,他本可以继承父母的衣钵,而不是在他十八岁因为种种而没了家。

夏小正皱皱眉头,让旁人拿来了启祉的资料,正常人可不会反抗他的命令,况且这个看守来的确实蹊跷,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国王留下的眼线。

“启祉先生,听说您是祈愿山庄庄主的长子?庄主的事我们深表同情,”夏小正仿佛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

这个孩子抓住启祉的上衣盯着夏小正,那个山庄他似乎听说过,他看看启祉,启祉欲言又止。

“启祉先生消失了五年,怎么今日从邻国来到这里做这种事,真是屈才,”夏小正示意士兵们都散了。

“若不是你们的国王,我怎会这样,”启祉呼吸声都压低变重了。

“先生现在怀里抱着的可是我们陛下唯一的孩子,这个国家唯一的王子,陛下在战场生死未卜,那我们的殿下既然喜欢您,就先交给您了,”夏小正和启祉擦肩而过,带着所有人走了。

地牢门口的这片空地上,启祉抱着这个孩子发呆了足足有两分钟。

天黑了。

“你真的是王子?笑话,哪有王子被关到地牢折腾成这样的?”启祉苦笑着把他放到地上。

“……对不起,”可能他应该早点告诉启祉,这个孩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依靠一个一开始就要说杀死自己的人。

“你还真是可悲,夏小正要杀你,我也要杀你,”启祉拿出自己的短刀,找了那么久的王子现在近在眼前,“你不跑了吗?”

真的很累了,他今天一天没有吃一口东西,他摇摇头,坐下来平躺到地上,他有什么能力、有什么本事来改变这世道?双眼无神地盯着远方。

启祉蹲下抓住他的小手,握到手心,稍微一用力就能把他捏到骨折。

这个孩子哭到嗓子哑,又饿又虚弱,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仿佛只剩呼吸的力气了,呼吸都在发抖。

他很绝望,似乎有记忆来没有开心过,估计以后也不会开心了,甚至也不会有以后了。

“哪怕会死你也不会求我吗?”启祉坐在他旁边冷不丁地说着,用刀划着地面。

“我不想成为弱者,”他闭着眼。

“那你的父亲还真是想把你培养成和他一样的性子,”启祉剥起来买的柚子。

“我不喜欢战争,我也害怕死亡,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仅仅因为我是国王的孩子?”

“你是不是没有笑过。”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所有关于开心、快乐的词汇,过于抽象,过于遥远,遥远的只能在纸上写下来,平面的,呆板的,触摸不到。

启祉把掰好的柚子放到他嘴边,王子没有心思吃,王子仿佛在吊着最后一口气。

“我想换身干净的衣服,洗洗澡,去找我的爸爸妈妈。”

“……你真的放弃了?”

“国王不在了,我没有了爸爸,我什么都没有,与其死在他们手里还不如死在你手里。”

启祉没有说话,吃完柚子把他抱起来,来到公共的士兵们洗澡的地方。

几个士兵看到他们的王子显然表情一致的诧异。

拖着孱弱的身子,启祉都担心他站都站不稳了。

本能的求生欲让他抓住启祉的胳膊,不至于溺水,他拍打着水花吸引旁边士兵的注意力。

“国王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殿下……陛下和团长都没有回来。”

再次听到这种回答,连呼吸都发抖发痛,启祉以为他要昏过去,掐着他的人中。

启祉这才发觉这个孩子长的有多么精致漂亮,像极了他们那个国家的女王,多美好,多可爱,要是没有这个国王,没有战争,估计这个孩子也不会出生。

王子裹着毯子,坐在石凳上想哭已经哭不出来了。

启祉给他擦干头发,换上新的衣服,洁白的一尘不染的大人的上衣,套在这个孩子身上像一件裙子一样。

“你什么时候杀掉我?”他小手抓住牢房的铁笼,刚刚启祉把他抱回牢房里锁上了门。

“我考虑考虑……”启祉侧着身躺在地铺上背对着这个孩子,他完全做不到把这个孩子和国王联系在一起。

第二天启祉发现怎么也喊不动的时候有些慌的打开门,这个孩子躺在地上,发着高烧。

“你要做什么?”这个孩子感受到了光亮——启祉把他又背了出去。

“带你去看病,”启祉的回答毫不犹豫。

“夏小正不会放你走的,”他努力睁开眼睛。

“没人拦得住我,”启祉义正词严。

这个孩子脸贴到启祉的后背上。

启祉以为这个孩子关键时刻还是愿意依靠自己的,也许一切都有转机。

“启祉先生,您是不是不会杀掉我了?”他有气无力地说着。

“我说了,可能现在不是时候,”启祉也很迷茫,现在自己到底该做什么?难道自己这几年追寻的终究还是败给了这种恶心的同情心?

“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了……”就像是梦话。

“……”

“万一我被夏小正杀了,我会被挂到城楼上的,你把我杀掉,然后用火烧了,他会给你钱和地位的。”

“你这孩子说话真不可爱,你不会让我带着你离开这里吗?”

“我哪里都不想去了,我想去找爸爸妈妈。”

启祉感觉到他的泪水慢慢在自己背上漫开,想想可笑,自己背着一个连说话都没有力气、哭都哭不出来声的三岁孩子,这个孩子不会笑,自以为的成熟,自以为的懦弱,自以为得想一了百了。

因为父亲讲过太多了,太多现实,如果没有了父亲,他这样的存在会被这道怎样对待,挂在城楼上还是打断手脚,还是被各种方式虐杀,他不敢继续想。

启祉把他慢慢放到草坪上,拿出刀站到他面前。

这个孩子借着上午太阳的光用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成年人,这个大人的眼中满是不解,似乎他应该站起来借助启祉的能力离开这里,然后长大了再回来复仇一样。

抱歉还是太懦弱了。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良久。

启祉慢慢蹲下,把刀刃指在他心脏的位置。

“那会很痛很痛,然后你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我知道。”

“你会后悔的,城外的世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好玩的东西太多太多……”

“没关系的。”

仿佛从我出生的时候,我感受到的就和别人不一样,感受不到快乐,仿佛那种东西已经从灵魂上被剥离了。

仿佛我想活下来,但是又在努力寻找着结束痛苦的方法。

一直一直……很痛苦,多久了?很久了吧,久到那是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痛苦。

“抱歉……”

启祉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