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8年8月20日

我是羅琦。

今天一大早衛騰就帶着可愛的薇薇來我這裡了。他會來我是挺驚訝的,雖然以前就告訴過他這裡有我家的一個分店,但他好像一次都沒來過——一個不愛書的人沒來過也很正常。

不過這小子好像對我在這裡一點都不意外。本少爺像是那麼閑的人么?大早上就跑來看店?

我和衛騰那小子很早就認識了,初中的時候就很不對付。

那個時候大概是初一吧,我和他一個班。當時我們考試的科目就五科:數學、國語、英語、物理、化學。

初一的課業還算蠻輕鬆——不過古往今來的孩子都是一樣的,要為了學習打拚,為了那點分數爭個高低。我當時和他成績不相上下,一個第一,一個第二。

不同的是,爺國語一科就能把數理化三科欠下來的幾十分差距瞬間填平,還每次都能壓那小子一頭。這小子估摸着就因為這個記恨上小爺了,之後關係一直一般。

那時候課業還比較輕鬆,我休息時間喜歡讀點詩詞,尤愛宋詞,與衛騰這種一下課就飛奔去操場的野小子截然不同。

那天我大概是拿着一本宋詞看着津津有味,正好是讀到岳飛的《滿江紅》:“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要我說這宋詞開篇應該以這曲《滿江紅》為首。”我這正嘖嘖稱奇。

“羅琦,”突然有個聲音插了進來。

“幹嘛?”我頭都懶得抬。

“你不覺得你很陰柔么?”是我當時的班主任,她是一位數學老師。

“我哪裡陰柔了?”其實我是摟着火的,盡量讓自己的態度好一些。

“有時間看什麼不好……”她想從我手上抽走那本宋詞,沒能得逞便放下手,“看這種東西。”

我懂她的意思。意思就是說,有功夫看看她的數學,哪怕是物理都行。

“我看書哪裡不好了?再說現在是休息時間。”言下之意就是她管不着。

“你看看文科班才有幾個男生?你未來想學文?”

“您不看看這些詩也都是男人寫的。”

“那是古代沒有理科,何況那個時候女人地位也不高。”

“我記得月球上有個坑是以祖沖之命名的。”

“那也是極少數搞數學的。”她又想從我手裡搶走那本宋詞,我就很好奇了,宋詞到底是哪裡礙着她事了?或者說我哪裡礙着她眼了?

“你看看人家衛騰,”她還是沒能得逞,“人家沒事的時候就做數學題……你知道考試什麼最能拉開分數么?數學一道選擇題就五分!”

分數分數分數……我最討厭的漢字就是分數。

為了一分我們每天恨不得把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擠出來,手機是不允許的,娛樂是罪惡的——現在我唯一的愛好就是我手上的書也要被奪走。

那個時候我始終不能理解,為什麼?

都說成年之前是幸福的,因為沒有那麼多生計上的煩惱——現在我也切實體會到了,雖然身出名門,但實際上步步維艱。但其實人從出生開始到死亡都是一樣的,充滿了身不由己——在最愛玩的年紀不得不做一個懂事又安靜的乖孩子。

這可能就是我在藝術中忍不住讚美“情不自禁”的原因吧,哪怕這份“情難自禁”逾越了道德。就比如小提琴曲《泰伊思冥想曲》講述的故事。

“我一直就是靠語文拉開的分數。”我沒有意識到我已經開始頂嘴了。

“你靠語文……”班主任冷笑了一聲,在她看上去歲月沒有留下多少痕迹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就你領先的那兩分,但凡少做對一道選擇題就沒有了你知道么?”

“但我依然是第一。”我挺直了腰板站了起來,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和老師一樣高了。

我平視着她的眼睛,我相信我眼中的色彩足夠堅定。

“我喜歡這個,我就想看這個。”我拿起書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像是氣不過,指着角落裡埋頭做題的衛騰,尖叫道:“你信不信衛騰下次就能超過你!”

“超就超唄,”我沒搭理她的歇斯底里,大大咧咧就在她眼前一屁股繼續坐在板凳上,就捧着書在她眼皮子底下讀。

“不就是個第一么?小爺不在乎!”

“富二代!”她怒吼着,到底是不敢掀我面前的桌子,周圍的桌椅倒是倒了一片。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真是有些好笑了。大抵是一個始終給我打着“富二代”標籤的中年女教師不滿於我的不思進取,而我又遷怒於衛騰。

不過那段歲月是真的很難熬,幸虧一直有個女孩在旁邊拉着我們倆。

我與衛騰的戰爭直到現在也沒能分出高低,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

後來因為什麼事我也快記不清了,就突然關係變得好了起來。

說到底,我們初中勢如水火也只是因為那個中年女人。

高中之後沒多久,我記得很清楚,那次是在一家小酒館裡。

光線很昏暗,那時候我們倆都還是學生,手頭也都不寬裕——小爺驕傲的就是到現在都沒接受過家裡的一分照顧。

昏暗的燈光,當時已近深夜。酒館裡沒什麼人,只有一個豐腴的老闆娘圍着狹小的廳堂轉來轉去,嘴裡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那時候天可真冷,我們倆就裹了一層單薄的校服外套。列列的寒風就從門口吹進來,弄得小酒館的那扇小門吱吱呀呀地響着。

“羅琦,”衛騰要了一瓶酒,是最便宜的那種烈酒。他給我先倒上了一杯,又給自己滿上。

“衛騰,你今天可不對啊。”我感覺我的酒蟲像是動了動,那個時候真的是不管是什麼酒都會喜歡喝。

“今天怎麼會喝這麼烈的酒了?之前不是有多遠躲多遠?”我笑着揶揄道。

“這不是今天想說點事么?”

“什麼事,這麼神秘?”我擠眉弄眼,“找女朋友了?自己單跑這可不行!”

“不是,”他搖了搖頭,“我想好以後的選擇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其實我心裡也早有準備。

“是準備藝考么?”我輕輕抿了一口杯沿,烈酒入喉就感覺火辣辣的。

“嗯。”

“畫畫?”

“嗯。”他只是點頭。

“很難的。”

“嗯。”他還是點頭。

“你成績這麼好,何苦?”

“嗯。”

“家裡同意了?”

“嗯。”

“還有沒有別的話了?”

“沒有了。”

從那時候起,他心思亂的時候就是連着點頭只會“嗯”。

“決定了?”我又問了一句,抓了一把花生米塞嘴裡。

“決定了。”

“我不攔你。”

“就像你攔得住一樣?”他翻了個白眼也塞了把花生米。

“攔不住你但可以打你。”我們都笑了,他彷彿聽到了個笑話,我也跟着笑了。

因為我只會祝福他。

“決定了就好。”

我舉起酒杯,裡面還有晃晃悠悠的小半鍾酒,“若你決定燦爛,”

“山無遮,”

“海無攔。”

他的酒杯抵在我的酒杯上,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聲。那天大概是我喝的最開心的一天。

那天的酒也是讓我覺得最好喝的酒。

酒館外的風依舊凜冽,我們不知道在這家昏暗偏僻的小酒館喝到了什麼時候。

不過陰差陽錯,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遺憾,我們又成同學了。

2078年8月20日

羅琦

還是熬夜肝出來了,字數不多勉強算一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