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纸箱就搬进了屋内。

我跟在奶奶身后,在时光荏苒多年之后,又一次走进了这间小屋。

它未曾改变的狭小模样,却因为有奶奶的存在变得温馨,看着那张慈祥的脸,就连青苔爬上的墙都显得和蔼。于是,在黄昏染上眉梢之时,这座小屋升起了炊烟。

许久未见的石桌上摆满了菜肴,奶奶还开了几听啤酒,扯了把摇椅,自顾自的抽着旱烟。

“好臭!奶奶。”我抱怨道。

“那挣点钱给奶奶买好点的烟,好烟味道才香。”

我不可奈何的将视线投过去:“什么歪理。”

“最朴实不过的道理。”

我接不上话,就夹了口菜,借由橘红的黄昏,消化满腹的郁气,一时无言。

“怎么了?吃不习惯吗?”坐在我身旁的羡芳,正笑吟吟的看着我。

这让我有些慌乱的挪动了椅子:“没……没有啊,挺好吃的。”

她微微提起嘴角,眼睛弯曲成月牙的形状:“是……是吗……”

不,不行的,这样的表情、语气会给人“她是不是对我有好感”的错觉,意志不坚定的我一定会沉溺在这份温柔里,然后在最后在她拒绝我的时候,彼此都得到伤害。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自恋倾向十分严重,也许真的有最后,受伤的也许只是自己。

“这菜可是小芳做的哦!”奶奶阴阳怪气的扯着老长的声调嘟囔着。

我没搭理奶奶,而是看向她:“你跟我奶奶住在一起么?”

“真没礼貌。”奶奶扭过头提起一听啤酒。

她却在这一瞬丢掉了笑容,又很快打起精神似的微笑:“我们不聊这个,好吗?云野。”

在这之后,我们就没说过话,一直等到月光爬上枝干,耳边传来蝉鸣,她才喊我到天台等她。

我就扶着栏杆,看着山下连成一片的黑暗,不时窜出的几点亮光,觉得像黑夜里的萤火虫,等着飓风将之熄灭,可最后来袭的是如银的月光,将视野里所有的光收束,如画一般展开。

“很漂亮对吧。”羡芳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感觉自带一层滤镜似的。”

“也没那么夸张啦,我已经看了十几年了。”她说着就把双手负在身后,身体前倾:“觉得美好的事物,别人可能已经觉得稀疏平常,这样的事也是有的哦。”

“要喝点酒吗?”她歪着头,从背后提出一听啤酒。

于是我们聊着毫无边际的话题,让夜风轻拂,带来爽意,她清澈的双眼依旧未改悲伤的神色,直到后来,一句话没讲的,沉默在那。

我也喝得迷迷糊糊的,似乎面前的人都出现重影了,只觉得眉头好重,世界收束成一条直线。依稀看见她坐在栏杆上摇曳着双腿,酒精麻痹之后的她,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笑容。我不知这笑容带着何种情绪,只是享受着此时此刻放松的氛围。

借着酒劲我说了一句漫无边际的话:“羡芳,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呢?”

“为什么那么敏感呢?”她似乎已经喝多了,竟走上前勾住我的脖子。

我立刻就察觉到碰触的皮肤带来她的体温,脖颈上传来炙热的吐息。一股电流贯穿我的全身,只觉得血液加速流动,耳朵赤红滚烫。

“云野。”她伏在我耳边轻声哼着我的名。

这让我再也不受控的,将她搂到怀里,吻她的唇。

只听“啪挞”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我喝的伶仃大醉,辨别不清方向,只听到略微厚重的嗓音叫嚷着:“禽兽!那是你妹妹啊!”

仿佛被惊雷击中一般,我颤抖的松开了面前的少女,她也瞪大的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我们便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

那年迈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我有些发颤的问“我怎么……怎么不知道。”

奶奶却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芳长的这么秀气,皮肤这么嫩,你控制不住很正常。”她一边说还一边做着抹眼泪的动作。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还有个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失魂落魄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一旁抽着旱烟的奶奶,心像被抽空一般传来痛感。

“你当然不知道。”她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接着说:“因为是我编的。”

她话音刚落,我就如释重负的穿了一口气,不由得回头看向了羡芳。

“哈哈……哈哈……”

那是我不曾见过的笑容,是那种“如果还能见一次,哪怕用上这条命也好”这样温暖治愈的笑脸,毫无顾忌的笑声充满感染力的让周围的人也变得放松。

“好久没看见她笑了。”奶奶吐出一口烟雾,不由得舒缓了嘴角。

“你还不知道吧,她爸妈去年出车祸死了。”

奶奶说话的声调明明不高,只维持在我能听见的距离,却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放,我试着理解这简短言语里潜藏的巨大伤悲,可铺面而来的痛感让我的目光变得涣散,泪从眼眶上流下。

和她比较,只因为卑怯敏感就不敢上学的我,真是可怜到尘埃里了,一个弱小且懦弱的人凭什么接近这样完美的人,我现在只维持着一个想法,别让自己满身的泥泞落在她身上。

只是这样想着,就看到她踩着月光朝我走来,似乎已经收拾好情绪,定在我面前。

她说:“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对……对不起。”

所以在那个夜晚,在我的泪滴里,回荡着她略带哀怜的声音,像时间的符号刻印在我人生的某个角落,也许是我共情能力过于强大,几乎要爱整个世界,让我在这一瞬间,只想让她幸福快乐。

因为她告诉我:“其实也没什么。”

我就走上前将她抱入怀里。

我总觉得悲情的人,身体是冰冷的,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加身于一人身上,仿佛这样我才能有足够的理由去安慰、去同情。可当我将她抱住时,她炙热的体温和不变的笑容却将虚伪的我击得粉碎。

我开始厌恶我自己了,越发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