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夏日,我们像点燃了一端的烟火,用热情彼此燃烧。

在一个正午,庭前吹来凉风,木梁上吊着的风铃不断脆响,我们坐在小卖部前,躲在距离阳光很远的位置,肆意沉溺在夏日的爽利里,放空彼此。让风吹起额前的发丝,抚平略微燥热的神经。

乡野没有城市的喧嚣,所有的声响似乎都亲切动人。我最喜欢头上树叶婆娑的“飒飒”声,有种稀疏绒毛抚摸肉体的惬意。

所以在那时,我们吃着西瓜,从山上打量山下,丈量路的长度,看各种形状的云彩,叫嚣着遮蔽云朵的蓝天滚开些。

她说:“奶奶切的西瓜总带着一股葱味儿。”

我就笑了笑,点了点头。

远处游荡在路口的鸭,在这时配合的“嘎嘎”两声,再远些一只橘黄的猫同我们一样躲避在阴影里。

她把身体舒展成“大”字形,百无聊赖的哈了一口气:“我最近在思考一些哲学的问题。”

“生与死?”我试探的问了一句。

她在这时回过头,看着我的双眼:“嗯……你说人是不是都会死。”

在话音落尽的那一刻,我的心就隐隐抽痛起来,又很快为这种担忧羞愧。我凭什么这么傲慢的以为,她身上所承担的一切能让她放弃自己的生命。

“嗯,人都是会死的。”我顺着她得话往下说。

她却坐起了身,手掌贴着地面,半仰,撑着身体:“既然迟早要死的,那人生是不是就在等待死亡,或者是一个逐渐死亡的过程。”

我有些诧异她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这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没让我难堪,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爽朗的笑了笑:“我们来找一些事,让自己死的慢一些吧。”

那个午后,她的白裙在风里摇曳,逆着光,我看不真切。只觉得世间所有,都变得轻飘飘的,眼皮却越来越沉,以至于回应的声音稍显微弱。

我回答她:“好啊。”

就在夏日微醺的氛围里,坠入梦境。

奶奶晃着摇椅,吊着旱烟一口有一口没的吞云吐雾,远处似乎还有黄昏,视野并未完全黯淡,街灯照着街道的一角,路的尽头,农家正从山下走来。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水珠在这时落了下来,呼吸略微潮湿黏腻,所处的位置也没有阳光。

直到嗅着淡淡的烟草味,门口看着黄昏的老人才呼了一声:“饭菜在楼上,去吃吧。”

羡芳已经在楼上等我了,她抓着筷子的末尾,用前头指着山下:“你快看那,那个人在卖烟火诶。”

我坐到她身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来时的水泥路上确有一人拖着木车,大概车上还装载了些零食水饮。

“这附近有什么活动吗?”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

我笑了笑:“那就先吃饭吧。”

她却听我说完,两只脚踩着栏杆的底端,撑着身子张望,我看着那双略带哀伤的双眸,有种“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的想法在脑袋里回荡。可心里这么想着,也只是夹着菜送到碗里,重复咀嚼的动作。

“我们跟在他身后吧,云野。”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还没回过神,迷迷茫茫的回应:“好啊。”

在黄昏还没燃尽的傍晚,她便抓着我的手,冲下了楼。

奶奶不满的抱怨:“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在这样的话语声里,耳边拂过的风带来她的发香,她一边拨弄耳边垂着的秀发,一边用一只手指着前面:“真的是烟花,还有汽水和零食!!”

远处的人影似乎注意到我们,大概是以为我们是上前消费的,停了下来。

我不擅长沟通,所以没说话,静止在那,喘着粗气。

她则有些兴奋的问道:“大叔,你要去哪?”

“去海边,咋啦?”

“为什么去海边啊?”她接着问。

“海边人多嘛。”

这会儿正是天气较为炎热的时候,海边的确是挺多人的。

她笑了笑:“谢谢,大叔。”

说罢就回过头看着我:“我们回去骑车吧。”

她如同满是群星的夜空,光彩夺目的捻着一端的裙摆,然后自顾自的小跑起来,我没有跟上,而是远远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努力的想把这一分钟刻在人生的某个角落。

直到,她推着自行车,到我面前,喊着:“出发喽!”就坐到后座,像一只停靠在枝丫上的鸟。

在逐渐死去的黄昏里,我们一边骑着单车,一边拥抱光。

她坐在后座哼着歌谣:

“Hands in my sleeves

I've choked too many times before

She lets go of me

And I look her in her eyes once more

Your sister tells me

That you're moving on

……”

来到海边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沙滩前的路面满是小贩,行走时摩肩擦踵。各灯光将原本漆黑的海边照亮,我们一路向前,烧烤摊飘来的香气让我馋了。

“要不要去吃烧烤?”

她犹豫了一会儿:“好啊。”

这样回答了我,就一同朝着烧烤摊的方向前进。

可突然,后背传来呼喊声:“辞羡芳?”

我们还满是疑惑的时候,那人走到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好似确认了一般:“真的是你啊,怎么!你也出来玩啊?”

来人身上的布料很少,头发没有打理过自由的披散着,肚皮向上简单挂着吊带,整个大腿光秃秃的露出来,她长得很好看,眉眼之间都藏不住的咄咄逼人,显现在嘴角,两只眸子吊在那,视线却下垂得厉害。

羡芳在她出现之后,变成一朵焉了的花,声音柔弱没有力量的回答:“是,是啊。”

那人不依不饶的接着说:“旁边这位,是你男朋友?”她说完用手指挡着嘴,忍不住发笑。

我知道这笑声的缘由来自我身上,一个不算体面的年轻人,也许相貌在她面前低于中等水平,所以成为她取笑的源头。

这无可厚非,我对自己也不抱希望。

可羡芳却和我一同承担这份痛感,这不公平!她很完美,几乎没有缺点,不应该同我比较。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轻声回答。

“我和你说话了吗,真恶心,别随便跟人搭话!可以吗?”她甩了个脸色,不快的后退了一步,想和我保护距离。

一直在我身后的羡芳拉了拉我的衣角,她很想把自己藏起来,大半部分身体都隐藏在我的身后,只是扯了扯后背的衣料。

“我们走吧,云野,走吧……”她带着微弱的哭腔,有些急促的说着。

眼前的那人却不打算这样绕过我们:“走呗,别让我在遇见你就好了。”

我却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氛围,没有理会,拉着她的手,离开了这。

今日的夜晚没有星星,大海在涨潮,人群在沙滩零落,我们也像飘落的树叶,不知该去往哪里,只是不停的走着,在沙粒上流下两排脚印,等待海水把我们的足迹消散。

我没有去问她刚才的人是谁?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没有主动告诉我,我就该明了她想维持自己的体面。也因为自己除了同情、怜悯做不到其它事情,我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勇气的怯懦者,更不应该给她徒增伤悲。

所以,我们只是走着,走到累了坐在沙滩上,让咸腥的海风带来清醒。

她却突然站起身对着大海喊道:“我要用烟花把大——海——烧——干。”像平时那样丝毫没有悲伤。

我大概理解她,所以很快的补充:“我们去买烟花吧。”

说着就站起了身,拍掉臀部上的沙粒,可她一身白裙,沾上了尘灰,我就脱掉了上衣,让她裹住污渍。

我们没说话,她也乐意牵着我的手。

在几分钟之后,准备好烟花和一些零食水饮,她捏着一根仙女棒,像一个自由的灵魂一样在黑夜里挥舞着光明,我握着一瓶汽水,坐在沙滩上看她。

总觉得她应该被画进画里,成为《蒙娜丽莎的微笑》这样名流千古的作品。

“来嘛,一起玩嘛,好不好?”她突然过来,拉着我的手。

“行。”我这样说着,就取了根烟火,借由她手中的火源燃烧,喷涌的光焰宛若星火,挥舞在沉闷的黑夜里,是唯一的光。

她笑得很开心,笑声像风铃。

可我却在这一瞬。

睁开眼睛看到她的时候,察觉到那双清澈的双眸不经意流露的悲伤,那下垂的眼角,半和的眼皮,深藏在目光里略微黯淡的瞳孔……和永远挂在嘴角的笑容……

其实不是很明了吗?怎么可能有人坚强到对苦痛毫无感觉。

明明只是只是自己不愿意直视,却美名其曰为了她的体面。

我看着燃烧的烟火,忽然恍惚了,觉得自己就像烟火的握柄,没有直面黑夜的勇气,却藏身在体温里自己安慰自己。

“怎么啦?”她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目光坚毅一些:“刚才那个人是谁?”

这样,毫无保留的,脱口而出。

而手中的烟火,也燃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