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加斯托内再见到科恩,是在一个月后。这位小恶魔只逃脱了半个月,剩下的半个月他是在饥寒交迫的旅途中度过——达米故意把前往丘西的速度减慢,就为了再获得科恩的信任。

到了丘西,达米和吉安会和之后就快马加鞭的赶往梵蒂冈,路上休息的时间都减半了。在这一路达米很多次再试图和科恩交流,可是他始终沉默。

科恩不会再相信他了,这也是姬凌教得好——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人骗你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和无数次。

布伦特在临走之前给他说,他会来找自己,他需要等吗?

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科恩不知道该怎么办。

吉安·加斯托内没有让他考虑太久,不过五天车队就到达梵蒂冈。

在美第奇车队到达梵蒂冈的这天,天气意外的晴好起来。穿着红色披风、举着红色美第奇家徽旗帜的车队从正城门主路一路走向圣彼得大教堂,街道两边是白墙淡砖红顶的居民房。

一段长的主路之后来到了圣彼得大教堂前的广场。圆形的大广场中央有一根白色巨柱,奥尔西尼四世带着两个副主教站在教堂前。

穿着白色披风金丝滚边盛装的教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金色的头发和淡棕色的眼睛显得他十分年轻——确实,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皇,他继位那年不过三十二岁,到现在也才过去五年。

奥尔西尼、布鲁图斯、黑森和美第奇是亚平宁半岛最具有影响力的四个名门望族,他们掌握了这里几乎各个共和国的政治、宗教和商业,其中美第奇主要控制着商业发展,布鲁图斯家族主要势力是在亚平宁半岛南部的西西里王国,黑森则是势力如同树根一样,在米兰公国、宗教国、以及威尼斯等地都有参与,不论是商业还是政治亦或者宗教,总而言之,黑森家族是个非常平衡的家族。

和他们一样想要平衡发展的其实还有布鲁图斯,但这个家族的野心并不是平衡发展,而是什么都想掌控手中,海因茨·威廉·布鲁图斯是个眼光非常毒辣的男人。

一股新的风潮已经吹起,宗教的力量摇摇欲坠,布鲁图斯伯爵是个有远见的人,他对于信仰——他没有信仰,是路西法并不想接触的人类类型。他阴险、狡诈、毫无底线,只相信自己拥有的和一定能得到的,这种人从不依靠其他的力量,也没有信仰,是恶魔诱惑不了的人。

圣彼得广场上的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马匹和人走在上面甚至有点打滑。

阳光明亮且有些温暖,空气中还有烘焙甜点的味道混杂着凛冬的干燥寒冷。科恩沉默的看着人们,藏在斗篷下的手里拿着那把匕首——匕首已经被他的体温暖热,刀刃好像都钝了。

“教皇大人,”吉安·加斯托内下马,慢慢地走到站在高高台阶上的教皇面前,和他们三人隔着台阶对望,“我是吉安·加斯托内·德美第奇,相信您已经得到了消息。”

“那就是撒旦之子吗?”奥尔西尼四世站在高台上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垂了眼睛看着台下的中年男人——吉安看起来比他还要年长,事实也确实如此。

“是的。”吉安皱了一下眉,语气有些不自觉的高昂起来,“您要怎么处置它呢?”

“您为什么要问呢?”

奥尔西尼四世,名为奥托·迪·奥尔西尼,年龄不超过四十,却坐稳了教皇的位置。他的弟弟是费利切·奥尔西尼,叛逆而且冲动,据说在参加青年意大利党,并且组织各种活动,成为其中中流砥柱。

“那您什么时候审判他呢?我有些好奇。”吉安·加斯托内的无赖性格在这时候显露无疑,“毕竟是来自乡下,对于这种场景当然非常好奇,而且他是我们美第奇带来的。”吉安是个优秀的交涉者——至少在面对人类的时候是的,他的交涉天赋早年并没有被发掘,他终日沉迷酒色,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

“当然可以,如果只是看的话。”奥托·奥尔西尼的表情微妙的变化——他显然对吉安·加斯托内的要求不满,这样插手教皇国的事情,他还是第一人。但目前三个家族并不能撕破脸不是吗?

“当然只是看着,我们毕竟没有权力插手不是吗?”他说的是没有权力,而不是不应该。

“哼。”奥托主教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圣彼得大教堂,一排圣殿骑士过来把装着恶魔之子的马车带走。被主教晾在原地的吉安看着这一幕并不在意,他只在意之后美第奇家族能得到什么。

在这片亚平宁半岛,四个最伟大的家族——奥尔西尼、布鲁图斯、黑森和美第奇,分别在政治、商业和宗教上为佼佼者。

奥尔西尼是奥古斯都的后裔,也是最强天使卡菡所守护的家族,她直接与他们接触交流,教导他们登上教皇的宝座——这个传闻让奥尔西尼家族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他们家族也很少和亚平宁半岛的贵族们聚会,基本任何邀请都会拒绝,

布鲁图斯家族是实打实的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能够与其他家族争夺势力的存在。他们在上个世纪杀出贵族重围,并于这个世纪拥有势力的家族。这一任的布鲁图斯家主名为海因茨,海因茨·威廉·布鲁图斯,操控着罗马的全部军事力量,他的儿子是安吉洛·布鲁图斯,据说并不怎么出彩,而且非常的羞涩,在贵族的宴会上因为害羞频频出丑。老布鲁图斯并不喜欢他——当然,这也只是传闻而已,实际怎么样并没有人看到过,老海因茨并不主动提起,而小安吉洛也从不会主动出现在哪里,他们一家子似乎因为是军事大臣的原因,都低调的让人记不起来。

黑森家族信奉中庸之道,但对危机的应对也是最踏实的,平衡的向每个行业发展,但重心也依旧在宗教方面,他们也是奥尔西尼家族最大的对手。

接着就是美第奇家族。到吉安·加斯托内这一代的美第奇家族,只有两个子嗣了,一个是吉维尔·德·美第奇,一个就是他:吉安·加斯托内·美第奇。吉维尔虽然很聪明,但身体孱弱,虽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体却还不如五六十岁的老年人,然后也到现在都没有结婚,自然也没有子嗣。

“美第奇恐怕到吉安·加斯托内这一代就结束了。”这是在亚平宁贵族之间不约而同的想法,而他们的辉煌大概也就是吉维尔·美第奇掌权的这段时间了,然而吉安·加斯托内的突然出现,会让其他家族改变这个想法吗——或者说,会让美第奇家族有什么新的转机吗?

对恶魔之子的审判将在星期一进行,星期一是个好日子,上帝在这一天创造了世界,分开了光暗,因此在周一审判恶魔之子,也是代表着人类和恶魔划清了立场:人类将永远的向着光明和美德前进。

科恩被丢进了地下室——完全没想到,看起来辉煌庄严的圣彼得教堂底下居然有如此黑暗肮脏的监狱。

恶魔进入教堂会有痛苦的烧灼感——就连呼吸都会觉得痛苦。

他被圣殿骑士连着笼子一起放在了最里面牢房的角落里,层层机关之内连光都没有,好在也因为远离了圣光的祝福,科恩的感受好了一些。但和他关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生物?

科恩懒得管,也没有理会,只是蜷缩在笼子里试图渐弱自己身上的疼痛。

海拉住在圣彼得大教堂底下最里层监狱的水沟里,今天她的牢房住进来了一个新人,圣殿骑士们搬了一个大的笼子进来——海拉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躲进了有些脏的水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们进来又出去,留下一个安静的笼子,和其他人刚进来时候一样。

他们都是遭受了酷刑才被丢进这个不见天日的监狱里——至少在那个主教那里是这样的,海拉觉得大家都是好人,包括那些在恢复之后会高声咒骂的人,他们骂天骂地、辱骂神灵、诅咒教皇,这些咒骂在她听来如此美妙,比教皇让她唱的圣歌美妙得多。

在笼子里的好像是个男孩,他蜷缩在一起。海拉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她能看见那个人一动也不动,虽然有轻微的呼吸,但好像在忍耐什么。

一片寂静中她游动的声音格外清晰,海拉趴在水池边,努力的想要看清那个笼子里的人是什么状态。

疼痛虽然有所减轻,但痛觉还是直刺大脑。慢慢地、慢慢地,时间好像静止了,他终于习惯了这些痛觉,并把它们当做自己正常生理反应的一部分,然后他才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一直在关注着自己。

科恩在思考,要不要做出反应,还是就这样不动?如果动了那个视线会做出什么反应?如果就这样保持,它会一直看下去吗?

两个饱受摧残和折磨的孩子在不见天日的囚笼里相遇了,它们像遍体鳞伤的小猫咪一样不动声色的互相警戒、试探。

海拉突然发现,那个孩子的呼吸轻了很多,就像她以前在海底同族捕食时候一样,轻手轻脚,动作敏捷,然后一击必杀。

“……你、你好?”海拉轻轻的和他打招呼,“我叫海拉。”

科恩感觉到她的善意,女孩子的声音很好听,轻轻软软,好像他在地狱睡觉时候盖的被子。

于是海拉看到那一团人坐了起来,小孩的眼睛是红色的,他看着自己。

“你是为什么被带进来呀?”海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同类”对话,她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孩子和其他人——那些人类,不一样。

“你又是为什么?”科恩的声音沙哑,他很饿,他很久没有吃过饭喝过水了,甚至连舔雪都没有机会。

“因为我不会唱圣歌。”她身后翘起自己的尾巴,紫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闪闪的,“他们要我唱,但是我学不会。”

“……你是什么东西?”科恩有点惊讶。

“……我是人鱼,大西洋里的人鱼。”海拉对他不知道有点惊讶,但很快又兴奋起来,“我父亲也是人鱼!掌管整个大西洋!我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它们都可厉害了!”

“你又为什么在这?”

“我是被抓到这里的,转手了好几次,最后定在这里了。”海拉低落了起来,“如果我好好跟父亲学圣歌可能也就不会这样了,唉,可是真的学不会啊……”

“圣歌……是歌颂天堂的歌吗?”科恩听她很多次提起之后终于忍不住问。

“嗯啊,据说是天使拉斐尔创造出来的呢!”海拉笑起来,“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唱他们的歌呢?明明我们已经被抛弃了呀。”她紫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科恩的眼神很清澈,不让他觉得尴尬也不觉得讨厌。他们是同类,却不一样。

海拉很单纯,但她的单纯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因为什么都懂,所以选择了单纯的活着。对于她来说活着就好了,如果能快乐的活着是很好的,如果不能,那她会让自己在苦难中找到那么一份快乐。

喜欢的事就去做,不喜欢的事就拒绝,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那都是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坦然的接受,从不怨恨。而她现在最烦恼的事情就是唱自己不喜欢的歌。

人鱼是上帝创造出来的精灵,它们面容精致美丽,歌喉美妙,是传颂神之美德的使者,也是在人类之前就存在的、神的宠儿,但在人类出现后,上帝就把它们忘记了。

这是最黑暗的时代,是神权和科学之间的较量。

在罗马的布鲁图斯家古堡,老布鲁图斯正在书房和自己的儿子聊天。

“这是科学之光降临前的黑暗时代,是人类开始主宰自己世界的开端,”海因茨·威廉对自己的儿子安吉拉说,“从此以后,神将无法涉足人的社会,而人也将再也听不见神的声音。”

“美第奇在昨天已经到达梵蒂冈,不出意外布伦特今天也会到。”安吉拉移动棋子,吃掉了海因茨的主教,“只要奥托教皇死了,西西里王国就属于我们布鲁图斯了。”

“北方是美第奇和黑森的战场,奥尔西尼的野心似乎也不小。”海因茨垂眼看着棋局,挑眉,“哦!没有路能走了。”

“平局了啊。”安吉拉也挑眉,“不愧是父亲,我还想下一步将军的。”海因茨笑了一声,他的这个儿子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布鲁图斯家族交给他已经足够让人放心了,然而安吉拉依旧拒绝——他擅长使用各种力量伪装自己,然后让自己成为胜利者。

“去梵蒂冈的人定好了吗?”海因茨站起来,看着那胶着的战局。

“当然,”安吉拉笑起来,金色的睫毛盖在眼睑上,他有着一副天使面孔,“不过——我不准备刺杀他,教皇失踪的话,影响不是更大吗?”老黑森微笑起来,深深地为自己儿子感到自豪——纵观来看,这一代里确实是黑森家族的后代最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