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绵延,白雪皑皑,让星火一时间想起了昆仑山,也是这样清冷又神圣。盛京的状态日况俞下,但他依旧强撑着带着她来到了这里——抱着对一个国家未来的期许与担忧,他的神性只是游走在华夏大地,他本可以不必做到这个程度。

青龙就沉睡在长白山的某个地方,此时正是十月,是长白山最好的时节,天很蓝,风很大,阳光耀眼,水清可见底,树木染上了金色,远处的白雪在日光中装点黑色的山脉,长白天池和天空几乎浑然一体,天空的白云在山脉上投下影子。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里——光是站在山脚,就有一种离开人间的感觉,世间所有烦恼都好像随风而去了,星火看着远处的山顶,好像在接受洗礼——和看着昆仑时候不一样,那时候她是离开了自己的出生之地,在这里却像是去了不同的地方。

高耸入云的长白山静静伫立,就像守护这片土地千年的守护者,背对四万万子民,面朝无尽的敌人。

“你了解四象吗?”

星火和盛京透过云层看向下方的雪山,在寻找合适的落脚点时候,她这样问。

“只是分别见过一次。”

“那这次寻访是第二次吗?”

“是的。”

星火像是个孩子,她在不断地、快速地学习,包括人类的情绪——她就像和神性天生不合。

“那你觉得青龙是个什么样的人?”

盛京陷入思考,他在斟酌星火这句话到底在问什么,半晌只能回答,“他是个合格的守护者。”

“……”星火很想说他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具体的询问这个青龙性格是什么样的,于是气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他们在云层之中看着下面的长白山,推断青龙可能会在的位置。

龙是一种脾气秉性相当奇怪的生物,它的诞生比龙脉还要早,是这片土地上最古早的生物。在它们之后龙脉出现,同时分别诞生了凤凰、貔貅和白泽等。

最开始大家都是不同的族群,但彼此相安无事,之后爆发巫妖之战,共工怒触不周山,不论是巫族还是妖族几乎都死完了,只有最弱小的人类延续了下来。留下来的神兽们觉得很丢面子,同时也很佩服人类,于是请龙脉见证,他们几个留下的以六爻为划分,分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和北之玄武,同时中间由貔貅坐镇,腾蛇游走机动,白泽就随他喜欢吧,总之他们剩下的神兽,守护这片土地,让人类在自己的世界里拼搏奋斗。

现在的这一批六爻与白泽,早已不是当初那一批了,他们的生命也有尽头,只不过是跟随神兽世界更替来轮换的,漫长到近乎永恒——因为神兽实在是太稀少了——他们从虚无中诞生。不过青龙的情况,到底还是特殊的,像他这样的情况被称为“一般类玄武式”,意思是“一般的、类似于玄武的出生方式”。

是的,青龙有个妹妹,在腾蛇位。

盛京和星火在天池边找到了以原型盘踞在一起,正在睡觉的青龙。他是一条鳞片泛蓝光的龙——就,明明黑黢黢的,但太阳一照会折射出来蓝色的光,就和玄猫身上毛的感觉一样酷炫。不愧是青龙。

两位龙脉站在天池边,看着半个身子沉在水里的巨龙,在犹疑要不要叫醒他,又要怎么叫?体型差这么大的话,就算是惊声尖叫对他来说也只是一块小石子落水吧?

其实他们就是不想动手罢了,能只动嘴的话当然最好。不过青龙没有让他们纠结太久,他有着长睫毛的眼皮掀开,露出灰色的蛇瞳——是的,一条威风凛凛的龙,居然有长睫毛。

青龙给星火的感觉是震撼,他身上的反差太多了——明明很凶却有长睫毛,变幻成人形也是如此,并且长发都往后梳露出额头,更意外的是他有耳洞,还带着耳钉,在黑色的长发里若隐若现。

……如果表情不是那么严肃凶恶,青龙真的是个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人呢,和盛京说的:“称职的守卫者”完全一致。

“你们来,有什么事?”

由此可见,他是真的不知道华夏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位是新龙脉,星火,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她。”盛京就像老父亲。

“有事找我就行,不必特意来打招呼。”

“听说腾蛇传消息过来了,她说了什么?”

“有一帮神族想来对中夏动手脚,叫我多注意点。”

“和这次战争有关吗?”

“多半是的,但若他们进来我们四象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具体用了什么手段我也不清楚。”听到他这么说,星火沉默了,虽然之前也没说什么。

“那她那边有办法查吗?”盛京问。

“我联系不到她,只能她联系我。”

“呃,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已经不在华夏境内很多年了。”

“……”盛京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看着星火,星火也一脸茫然的转过头来看着他,三个社交障碍一时之间没有后续,气氛安静了下来。

“咳那个……”

“你们是怎么回事?”

星火刚开口青龙就也开口了,他皱眉时候看起来好凶,让星火有点怕,所以也就忽略了他在问什么。看到星火好像呆住,青龙眉头不受控制的跳了跳,“为什么会有两个龙脉?你们过来找我还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了,他的脾气依旧很烂——讨厌话说两遍,也讨厌拐弯抹角说不到正题。

“其实有两个龙脉的情况已经六年了,直到最近我才敢确定我的消失时间。”盛京喘了口气坐下,“一般龙脉交替,都在某一政权即将确立的时候,而现在前路未卜,旧龙脉却要消失了。”

“这是你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吗?”青龙看着坐在天池边的盛京,而后者似乎也被问到,一时无语,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可以说两句吗?”

星火终于在传承的知识中找到为人处世的经验,也在这段时间里理解和消化了那些早已接收却未被赋予理解的知识。

青龙和盛京同时抬眼看向她,默许了。

“我以为,我们既然被赋予了守护中夏的使命,那就要全心全意为这里的人民服务,坚守、保护和创造。”

青龙不太懂她说这么多的意义是啥,所以也没接茬。

“我希望,你们不要对盛京的行为表示疑惑,他身为龙脉,定然是深爱着这片土地的,因为深爱,所以为她的未来表示担忧,这也是非常合理的。”

神拥有神性,它们不懂感情,它们完全理智,他们诞生于文明的祈祷,代表绝对正义。

“哦。”青龙应了一声,继续看向盛京,“所以呢,你找我的目的是?”

“接下来我会继续走访朱雀、白虎和貔貅,我希望你们能去调查一下姬凌信息里提到的外来神族的情况。”腾蛇姬凌不喜欢别人叫她腾蛇,因为不好听。

“知道了,”青龙点了点头,“信息已经发布,你们从这里前往东南沿海地区,可以遇见朱雀,河漠则在中原地区游荡。”

虽然说获得了他们的大概位置,但具体在哪座城市还是不清楚的,盛京和星火决定先去中原地区会见貔貅,再去东南沿海寻找朱雀——拜托青龙打听过之后,他们知道了貔貅河漠目前是在西安。

河漠是星火见过与所在地最不相符却又找不到哪里合不来的神兽了。

刺毛乱炸的金色短发,铜绿色的眼睛,戴着一副细边镜框,看起来好像很有学术气息,但又是一张娃娃脸。

“哟呵你们共存六年啦?!去白泽那边登记新纪录了吗?这也太意外了。我从青龙那边得到消息就一直在这里等你们了,这是我的宅子,怎么样不错吧,三进三出,坐北朝南,怎么样不错吧?”

他是个话痨,持续喋喋不休,偶尔会等他们回答,但往往不及说几句,他就会继续开始说话,期间介绍了他的院子、生意和最近的生活,以及对战争地看法。

“……虽然是时候改朝换代了,但这蛮夷的虎狼之心昭然若揭,我真恨啊,所以我去从商了,只要钱够多,就有办法解决,有钱没办法也没关系,没钱也没办法就让人慌了。”

他跟最近流行的派系一样,认为实业可以救国。最后盛京和河漠交付了星火,河漠给了他们大笔的钱,让他们多去人间看看——他们是可以选择现身与否的,只要他们愿意,人们就会自然而然的忽视他们的存在,或者让人们看不到他们,当然,如果他们愿意,也是可以像河漠一样,在人间生活的。

接下来就是去找朱雀了。

南方城市,特别是沿海地区,是被侵略的重灾区,这边的氛围总体就和北方不一样。这里压抑、悲惨,却又充满着生活的气息——人们虽然生活艰苦,但热爱生活。他们再怎么样都不会为难自己的肚子。

他们最后是在星城找到的朱雀。说来好笑,这其实是朱雀来找的他们,彼时盛京和星火苦于寻朱雀无门,遂找了这里最好吃的湘菜馆,两人刚坐下来点好菜,朱雀就坐到了盛京的对面。

“你们最近在找我?”

盛京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向星火介绍,“这是朱雀曜灵。”又向朱雀介绍,“这是新一任龙脉,星火。”

“哦,你的接班人。”朱雀非常自然的用筷子夹起花生米吃,“你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啊?”朱雀质疑。星火觉得这个朱雀也和他目前所在地很像,不过像的是星城这里的辣椒——脾气火爆且直来直去,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样子。

“六年前我就觉得自己要走了,结果到现在还在,我是真的没有办法预言。”他叹了口气,这时候剁椒鱼头上来了,朱雀立刻举起筷子想夹,结果筷子在中间被另一双筷子截胡,抬头发现是坐在自己左边的、一直被他忽略的新龙脉星火,想也没想就非常不爽的挑起一边的眉毛,“啧你干嘛?”

“等盛京说完话再动筷子。”

“凭啥?”

“这是礼貌,你身为守护神兽应该非常清楚。”

“这时代都礼崩乐坏了你和我讲礼貌?真是笑死人了。”朱雀欲把筷子从她的筷子里抽出来,却没想到她猛然放开了,于是更不爽的啧了一声。

“龙脉还在,时代在进步,国家还在,人民还在。”星火不紧不慢地说,“所以不能说礼崩乐坏,只能说你自己放弃了礼乐与作为神兽的尊严与自豪感。”

“嘁,一个才出生的龙脉懂什么!”虽然嘴上嫌弃的不行,他却没有再动筷子。

“我诞生六年了。”

朱雀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们,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的闭上了嘴。这顿饭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再打断盛京说话,有问必答,其余时间安静的吃饭,和饿了十几天没吃饭似的。有一说一,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一讲话就让人很想打他。

最后他们吃完饭,用河漠给的钱结账之后,计划要一起去街上散步,可是等星火和朱雀走出门,发现盛京没有跟上,回头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今天是1912年,腊月二十五,远在盛京的清朝皇帝退位了。星火仓皇的看着依旧热闹的馆子,发觉自己今后再也找不见他了。

“他走了,今后就是你的时代了。”朱雀站在她旁边轻描淡写的说,然后拍了拍她的发顶,“加油啊,新龙脉。”说完转身就走了,也忘了他们本来是要找自己的。

这个国家变成这样,不是朱雀想见到的,这里的人们遭受诸多苦难,也不是朱雀想要见到的,但是他没有办法,于是他切断了和其他神兽的联系,孤身日复一日的游走在这片土地,每个夜晚把耳朵贴在地面,倾听来自大地的哭声。

新的龙脉诞生了,这也许是好事,但他丝毫不敢报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