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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温特不喜欢冬天。

生病之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冬天了。血管里流淌的东西变成了北冰洋的海水,将寒意不断地运送到四肢百骸,要连灵魂深处的最后一点热量都吞噬殆尽。而康桥市真正的冬天更冷,几乎每天都下大雪。有时候他坐在冰窖里,看着那些被白色覆盖,变得一模一样的街道和房子,会感觉一切都毫无意义。

——不过,不喜欢的反义词并不是“讨厌”。

尤里不讨厌冬天,不讨厌白色,不讨厌寒冷,也不讨厌变得僵硬而无法动弹的手指。

……

不如说,事实上,他对这些东西都没什么感觉。

 

就像,此刻正在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样。

 

尤里看过一些关于凶案与谋杀的小说,当事件发生的时候,人们总是被尖叫声吸引过来的。此时此刻的画面,确实和小说里如出一辙,在尖叫的人至少有两三个,或者更多。只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觉得他们吵闹。

……自称安娜斯塔西亚的少女,无论怎么看都已经死了。现场惨不忍睹,鲜血横飞,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

这很正常。

“点名”就是后天早晨的事了。难道所有人都打算把这份虚假的和平维持到最后一秒钟,然后干等着他们之中最不幸的那个去死吗?

尤里觉得荒唐得不得了。

有人杀戮,有人死去。绝不把最珍贵的东西交给虚无缥缈的命运决定,这才是合乎高傲人类的逻辑的。

他第一次看到校规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考试”的准备。只是当时,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安娜——他以为她会更努力一些,挣扎得更久一些,现在看来,那句漂亮的话,或许只是夸夸其谈罢了。

如果他是小说里的角色,此刻或许该觉得悲哀,鄙夷,或是怜悯。

但尤里只是尤里。

尤里什么都感觉不到。

 

在人们的尖叫,和高亢如铃响的音乐声中,阿尔法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发现尸体啦!发现尸体啦!」

「现在开始,12个小时之后,将会进行‘考试’!」

「请大家抓紧时间,开始搜查‘解题线索’吧~」

「喔,对了~作为老师的特别关照,仅此一条的免费线索——‘中庭学园α班人名册’,已经发送到大家通讯环的‘答题卡’里啦!随时打开就可以看到,是不是很方便?」

「那么,祝福犯人与各位还不想死的同学们,考运昌隆……」

「……」

「嗯,我的预设台词到这里就结束了!回去睡觉了,再见!」

 

那个AI说完这些,房间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吵闹的声音也消失了,这让尤里的耳朵清净了许多。他没有耽搁,立刻就点开了通讯环上,那个红色按钮形状的app。

……短暂的延迟之后,一个全新的系统页面跳了出来。

“答题卡”系统总共有三个分支:“题干部分”,“解题条件”,以及“最终答案”。

尤里毫不迟疑,先点开了题干部分。

 

【第一题】

被害人:1号 安娜·格里岑科

发现时间:第2日 下午 4时27分

发现地点:医务室

第一发现人:9号 埃利斯·奥斯汀

尸体体表可见多处锐器划伤,深浅不一,致命部位和非致命部位均有分布。最深的两处伤口位于颈动脉处和心脏处。

门禁系统运行正常,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求:杀死安娜同学的唯一真凶,究竟是谁?

 

以上,便是题干部分的全部内容了。

——就跟没写一样。

尤里一眼扫下来,直接叉掉。接着,他打开了“解题条件”一栏。里面目前只有一个文件:《中庭学园α班人名册》(*文件内容详见EP0同名章节)。和标题写的一样。这是一份所有在场人员的简略介绍,包括照片、学号、本名、代号、地区和所患病症六个部分。

——本名被直接写出来了啊,那最开始的隐瞒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尤里微微皱了下眉。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的本名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价值。至于代号,之前在斯瓦特层的时候,倒是有穿白大褂的人像是闲聊一样问过他,如果要给自己起一个假名,有没有什么很喜欢的名字之类。尤里当时没太当回事,他回答:那就叫暴雪吧。

“……”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其他学生的资料,视线在某几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下,不过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这里没什么比眼前的事态还要严重的矛盾。于是,尤里把人名册关掉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案发现场上面。

 

大多数人一脸呆滞,有人冲出去呕吐,有人似乎还算镇静,而……直接上前,靠近尸体,甚至还伸手去戳的,有且只有一个人。

“——诶??这啥,死掉了?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一个羽毛球那么说你们就真照着做,也太缺心眼了吧?!”

疯了一个?

不对。

看清那人的时候,尤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江户川赤琴——这女人可能从一开始精神就不太正常。在这幅极尽凄惨的光景面前,她的笑声无比明亮快活,就像一场荒诞话剧中的情节一样。或许是这行为实在是太超脱现实的缘故,其他人都反应了相当长的时间,艾尔莎才第一个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这个正在拨弄尸体头发的家伙:

“你疯了吗?!都发生这种事了,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但是,赤琴只是眨眨眼睛,歪着脑袋看她。

“为什么不能?”

“什么为……她死了啊!!我们的同学、就在眼前被杀了啊?!!”

“嗯嗯,这个我知道,所以呢?”

“所……”

艾尔莎一脸被她噎得几乎要吐血的表情,拳头都举了起来,但还是在落下之前,被后面冲上来的克林顿拉住。“等等,现在就别和她计较这些了……”海带头男人面露复杂神色,插进两人之中,“可能小赤琴只是太害怕了,不这么做的话,她就没办法接受有人死了的事实……”

“就是~”结果赤琴一听这话,就立刻作出楚楚可怜的柔弱姿态,“人家好害怕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呢,呜嘤嘤……”

“她看起来根本一点都不害怕吧!!放开让我揍她一拳!!”

“冷静、冷静点——也有可能是秋日综合征的缘故,我……听医生说,这种病是有可能影响到大脑和神经系统什么的……”

“诶,是吗?那好像有点可怜……”

……

这俩人根本没看人名册吧,她的“症状”一栏,明明就只写了摘除了一只眼球啊。

“艾尔莎同学,如果你没事做,可以过来看一下尸体吗?”但是尤里也懒得管那个疯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径直走上前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只是,艾尔莎似乎没理解他什么意思,皱着眉看过来:“什么?”

“你不是医生吗?想要查出杀死安娜同学的凶手,至少需要准确的死因和死亡时间吧。这些在题干部分都完全没有,除了你之外,在我们之中,还有其他的人能看得出来吗?”

尤里耸耸肩。他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但是,不知何故,艾尔莎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这我当然会做。但是你那态度怎么回事?什么叫‘如果我没事做’?”

“你的行为对考试没有任何帮助。我不想浪费时间,如果你现在不想看,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尤里说的是真心话。他能看出对方似乎有点生气,但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过去时有发生,所以,除非必要的时候,他都尽量保持沉默。在艾尔莎揪着赤琴的领子,后者一脸无辜地问“为什么不能”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难不成,她和自己是同类吗?

——但是,果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尤里想要活下去。

就像昨天晚上的安娜说的那样。现在活着,明天、后天、大后天也去努力活着。他必须要赢得这场考试的胜利,所以才不想让艾尔莎浪费大家的时间。

而这女人看起来,无论是别人的性命还是自己的,都压根不在乎,只是在玩而已。

……

他走到安娜的尸体前,蹲下身去,想要翻过尸体。艾尔莎见状,还是暂时收敛了一头炸起的长发,快步跟了过来,问:“你自己动手?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我看过推理小说。”尤里实话实说,“书里说,推断死亡时间靠的是尸斑和胃里食物的消化程度。至于死因,好像活着时的创口切面和死后形成的不一样,叫什么……生活反应。”

“哼,懂得倒挺多。”

艾尔莎一边说,一边拉开医务室的柜子,翻出一包没开封的医用手套,熟练地戴上。

“那你知道具体时间和尸斑形状是怎么对应的吗?生活反应长什么样子?不同的食物进入胃里需要多长时间消化完全?”

“……不知道。”

“那你看了能知道什么??”

“……”

艾尔莎叹口气,把尤里从尸体边上推开,自己蹲了下去。尤里默默地让开,他意识到自己的知识确实和真正的真正的医生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反正他只是想要尸检结果,只要她开始工作,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过,也不能排除艾尔莎姐姐是犯人,故意给我们提供虚假信息的可能性吧?”

这时,陈子轩从人群中探出头来,问了一句。

尤里回头去看他。在场的两个诸夏人中,虽然林旭的能力显而易见,但他对这一个的印象反而要更深刻。果然,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一句话就让全场的人朝大姐头看了过去,也成功地激怒了后者:“什么?!老娘正在这儿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救你们出去,你这小崽子竟然怀疑我是犯人??”

“Sorry。但是毕竟我们不熟嘛,我认识姐姐也才第二天,没办法全心全意地相信你。”

“嗯——既然这样,我在旁边看着她操作怎么样?虽然我其实是主修物理的,但生物也算是学校的必修课,稍微懂一些人体的知识。”

接着,特斯拉站了出来。

然而,陈子轩马上就反驳了他:

“可是,对我们来说,你现在也不是一个可信的人哦?——‘伊特诺·傅里特’哥哥?”

……没错。少年报上的,是那份资料上,写在特斯拉的“姓名”一栏的名字。如果不是有这份资料,就算是尤里,也几乎要以为那个名字就是他的本名了。在这种情况下被唐突地拆穿本名,特斯拉——伊特诺倒是也没显得有多慌张。他耸耸肩:“我也没撒谎啊,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这个名字,代号什么的,很酷不是嘛。”

“而且,”他的话锋一转,“按照校规上写的,如果犯人获胜,能算考试通过的也只有一个人。即便存在共犯,隐瞒这件事,对于共犯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

“……这个倒确实。OK,你说服了我。”

陈子轩倒也放弃得爽快,往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就直接看着他们的动作了。

没有其他人有异议。准确来说,现在还能坚持站在这个房间里,逻辑清晰地说话的人,就已经不到一半了。尤里默默地数着屋里的人数:他自己,艾尔莎,赤琴,陈子轩,伊特诺,奥斯汀,劳拉……还有个克林顿夹在门缝里,脸色铁青,交替看着里面和外面的情况。剩下那些,他想,大概到考试的时候,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吧。

……

对了。

 

“菖蒲呢?”

 

——有栖川菖蒲呢?

 

尤里问了出来。这时候,被尸体冲击的众人们才如梦初醒,开始四处寻找这个名字的主人——但是他不在这儿。那个从第一天起就没完没了地出状况的男孩,早晨就消失了一次,现在又消失了。

“真要说犯人的话……

“那家伙,发信息让我们来这里的人,才是最可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