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有栖川菖蒲没死。

众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房间里,说自己在睡觉,根本没发过什么消息,也没听到任何广播。而在得知安娜已经被杀的消息之后,他一开始以为是恶作剧,半信半疑地跟到现场,然后直接吐了。

他对尸体的反应非常大,甚至似乎超过了正常人的范畴。就像是崩溃了一样,很长时间,都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门外蜷缩成一团,抱着脑袋,浑身发抖。

这幅模样博取了不少人的同情,但尤里看得十分麻木。理性分析,这波操作的确让大家一下子又忘了短信的事,但“让大家来医务室的消息是他发的”,是既定事实,不会因为他逃避解释,这个疑点就不存在了。

……

当然,尤里也没打算去跟他对线。

他回到现场,继续搜查。反正,在绝对的证据面前,一切感情牌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确认过了,所有这些伤口,都是在「死后」造成的。”

然后,在尸体面前蹲了一个多小时的艾尔莎终于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就算是那两处致命伤,创口也没有生活反应,而且出血量并没有正常的情况大。虽然时间应该相隔不远,但她的心跳,肯定在这之前就已经停止了。”

“什么?”尤里立刻问道,“那死因是什么?”

但是,艾尔莎听到这句话,反而咬牙切齿起来:

“……见鬼,我他妈的也想知道!”

“?”

“除了颈动脉和心脏的两处刀伤之外,我没找到任何足够致命的伤痕。手臂上倒是有一些像是搏斗造成的淤青,但都不严重。没有明显的中毒迹象,反而更像是心源性猝死,也没有……啊,对了。”

艾尔莎又蹲下身去,指给周围人看安娜的喉咙前方。

“还有这个。我怀疑这是鱼线或者钢琴线造成的勒痕,但是,这条痕迹并不够深,而且只在喉咙的前部,两侧完全没有,如果是有人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应该是不会造成这样的痕迹……”

尤里也蹲下去看尸体。尸体的喉咙前方,有一条横着的、极浅的细线,如果不是一丁点早已凝固结痂的血痕,根本看不出来。他用通讯环拍了张照,连同艾尔莎之前说的话,一起记入“解题条件”的备忘录里。

“这么说,现在就连她的死因也搞不清楚?”

“是啊……”

“你的能力就这种程度啊,我还以为会更有用呢。”

“……???都说了讲话给我放尊重点啊你这小兔崽子?!!”

眼见艾尔莎又要打人,尤里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也不想和她过多纠缠,便闭上了嘴。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陈子轩很合时宜地插进话来:“那死亡时间呢?这个看得出来吗?”

艾尔莎脸色青黑,满脸写着“老娘不和小屁孩一般见识”,还是答道:

“三十分钟以内。”

“咦,那不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吗?”

“从尸体来看是这样,三十分钟还是考虑了误差的情况下。我拿我的人格担保,如果这个时间有错,下次那个羽毛球出现的时候,我就把它吃下去。”

大姐头咬牙切齿,让人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她说这话究竟是出于自信,还是单纯地想把阿尔法给吃了。

接着,伊特诺插话进来:

“说起来,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安娜的通讯环,她也收到了和我们一样的消息,只是早了十五分钟。”

“也就是说,犯人就是用这个把她引来……”

“应该是这样没错。”

“发件人呢?”

陈子轩这么问,伊特诺便往门外看了一眼,挑起了一侧的眉毛。

“还能是谁——有栖川同学。”

 

尤里把这些线索一个不落,全部记录进“解题条件”里。迄今为止,称得上嫌疑人的,真就只有有栖川菖蒲一个,但反过来说,就跟光明正大带刀跑路的尹真熙一个道理,这家伙此刻过于显眼,反倒让人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可能只是他干的这么简单。

接着,他又想起了一个疑点。

——“密室”。

 

在调查门的人是奥斯汀。尤里凑过去问他发现了什么,这个体型几乎比门还要硕大的男人,便与和他的脸毫不相配,温柔磁性,彬彬有礼的声音回答:

“挡住门的东西应该是这个。你看,这里有一根金属杆,我在仓库里见到过同样的东西。”

“这是做什么用的?”

“好像是洗衣房里晾衣架的替换零件,不过我不确定,等下再过去看看吧。”

奥斯汀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团透明的细线,一块湿漉漉的,材质像是气球的红色橡胶薄片,和一个吸盘挂钩,展示给尤里看:

“还有这几样东西。和金属杆一样,也是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在地上了。”

那团细线看起来是鱼线,坚韧而锐利,似乎稍微用点力气,就会割伤皮肤。红色薄片乍看有些意味不明,而吸盘挂钩——尤里在厨房里见过。橱柜的抽屉里有一大堆这东西,任何人如果想拿,都是轻而易举。

接着,他不假思索,朝门框的方向望了过去。

和想象中一样,门框的右侧,靠近门轴的那一边,大约在尤里胸前锁骨的高度,也正吸着一个相同的挂钩。挂钩的大小,恰好可以插进那根奥斯汀发现的金属棍。奥斯汀看到他的动作,便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闩住门的应该就是这根棍子……”

“但是,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间屋子里只有安娜的尸体,并没有犯人吧。”

“确实……”

“那不是很奇怪吗?要这样把门闩住,就必须得在门的内侧插棍子吧?如果犯人是在门的内部插上棍子的,他要怎么出去?”

“这……难道医务室里有密道吗?”

奥斯汀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于是离开门边,开始在屋内四处走动,敲打墙壁。虽然,尤里丝毫不觉得这个房间里会有密道。倒不是因为推理小说十诫,只是,就像奥斯汀刚说的一样,“密道”这个存在,相比于“密室的手法”,实在是太容易被更多的普通人想到了。

换言之——

如果这里真的存在密道,密室的存在便会直接暴露这一点。这对犯人来说有什么好处?根本就是自掘坟墓,此地无银。

这么想着,尤里把视线重新聚集在了那块红色的橡胶薄片上。它差不多有巴掌大小,纸一样薄,弹性很强,可以拉扯成两倍左右的大小。他玩弄着这块胶片的时候,陈子轩冷不丁从背后冒了出来。他睁大眼睛,探头看尤里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不知道,奥斯汀发现的。”

尤里说着,默默地捏住绳子的两头,把它绞扭起来,拧成一根绳子。这根橡皮绳差不多可以拉长到三十厘米……再一松手,就会弹回十厘米左右的长度。

陈子轩盯着他的动作。

尤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顺手把橡胶片递给他:“你要看看吗?”

他这么做,蓝发少年就突然笑了起来。

“唔该晒~”

他说了句尤里没听懂的话,便把那块橡胶片夹了过去。这好像是他第一次露出像是十几岁的孩子,拿到新玩具时露出的开心表情。不过,在背后惨不忍睹的尸体面前,在几乎所有人阴云密布的面容面前,似乎有一丁点刺眼。

 

……

 

尤里这辈子没后悔过什么事。

不过后来,等到考试开始的时候,他还是没法不去怀疑,自己当初这个行为,是不是大错特错了。

 

 

3

——凶器。

除了死亡时间、密室手法之外,这是最大的问题。

凶器有两个:导致安娜死亡的东西,与在她身上留下伤痕的东西。前者在连唯一的医生都无法确定死因的情况下,几乎可以说无从寻起,而后者……按理来说,则是更加匪夷所思的东西。

在此之前,所有的锐器,只有厨房做饭的六个人中,有五个人轮流刷卡器材室的门锁时,才有可能拿到。

然而,在众人一同前往体育馆,进入那间闭锁的器材室的时候……

还是发现,似乎有一把刀子,消失不见了。

 

“这样,这样的话,杀人犯不就已经确定了吗?!!”

人群轰然炸开,而第一个尖叫出声的,是年纪最小的蕾蒂西娅:

“有机会拿到刀子的人只可能在那些做饭的人中间啊!!你们、你们好可怕,居然真的会对安娜姐姐动手——”

她满脸恐惧地逃开,躲到艾尔莎的背后。周围的人不自禁地也朝后退去,菖蒲,伊特诺,林旭,维奥拉,还有尤里——嫌疑人的数量极速缩减,人群和他们只隔着空气,却仿佛竖起了一堵无法逾越的墙。此时此刻,好像连作为大哥大姐存在的,艾尔莎和克林顿看他们的眼神也变了。

被瞬间孤立的一群人中,菖蒲似乎还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维奥拉不知所措,焦急地摇动双手,似乎想说什么,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林旭艰涩而苍白地解释着:“等等,大家,我觉得不是这样,我相信菖蒲同学和维奥拉同学,当然也有伊特诺同学……”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至于伊特诺,只是微微挑起眉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而这一幕。

完全在尤里的预料之中。

 

“我说,你们都不动脑子的吗?”

他跨前一步,冷静地吐出在医务室的时候,就早已想好的言语:

“艾尔莎已经说过了吧?‘这些刀痕并不是安娜的致死原因’,也就是说,就算没有刀,犯人照样能把她给杀掉。

“既然如此——

“犯人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强行缩小嫌疑范围的事情?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诶~你没听过吗?有句话叫,‘你预判了我预判了你的预判’啊?”

然而,这一次立刻驳回了他的,竟然是江户川赤琴。

那个莫名其妙的,几次进入厨房被轰出去,结果反而因此逃脱了嫌疑的女人,现在嬉皮笑脸地站在安全的人群之中,吐出一长串绕口令一样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

“这都要解释?不会吧,不会25世纪了大家都不网上冲浪的吧?”

她做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捂住了自己的嘴:

“就、是、说——犯人预判到一般人会在看到刀子失踪后把嫌疑聚集在你们几个身上,而你们这些嫌疑人中,有人也会提出你刚才这样的反驳言论,绝大多数比较老实的普通人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就相信了,自然而然地,反过来,去怀疑除了你们之外的剩下所有人……

“这样!犯人不就直接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了吗?BINGO!”

……

懂了。

尤里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棋盘翻转啊。”

“维多利亚那边是这个叫法?不妙,听起来好像更帅一点,括弧笑。”

“但是一直翻转下去就没有头了,犯罪心理也没有作为证据的价值。”尤里完全不理会对方的打岔,“我刚才说那些话,意思并不是犯人不在我们而在你们之中,而是提出仅靠这个条件就缩小嫌疑人的范围是愚蠢的。仅此而已。”

“嗯哼~但话说回证据上,我们这边的人的确完全不具备获取刀具的条件吧?”

“那要证明凶器的确是缺失的那一把刀才行。”

“是吗?但刀子少了这件事本身不也是事实吗?就算它不是凶器,你们之中也一定有一个偷刀贼,这是毋庸置疑的吧?好可怕喔~”

“……”

这女人怎么回事?

尤里张了张嘴,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她的话噎住了。

 

“——嘁,虽然两个都是没礼貌的小混蛋,但这些话也确实没错……”

此时,咬牙切齿的艾尔莎插进了他们的话中。

“现在这种情况,果然还是先把各种地方都搜查一遍,找到割伤安娜的那把刀子比较好吧,毕竟这是最接近凶器的东西了!……我、我也再去仔细检查几遍尸体,努力搞清楚她真正的死因,可恶……”

从案发之后,就许久没说话的克林顿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皱起眉来:“艾莎,你也别太勉强……”

“——什么勉强不勉强!我是这里唯一能指望的医生了!大家的性命全都系在我的手里啊!!”

艾尔莎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她的脸气得通红,双手也颤抖起来,确实像个人名册上写的甲亢患者。尤里看见克林顿伸了一下手,又缩了回去。转头招呼大家:“啊,既然这样,我们就分头搜索把整个学校都搜索一下吧!……安心起见,是不是应该分成几人一组?”

“当然要分组了,一个人超恐怖!但是两个人更恐怖!一组至少要三个人,而且我要和小姐姐一起!”蕾蒂西娅在后面忿忿地喊了一句。

“好好好,现在我们有16,呃,15……不对,14个人……”

“……抱歉啊,施密斯。”艾尔莎扶着膝盖喘了口气,喊了克林顿的名字,“我还是要去尸体那边。”

“啊,对,哈哈是我傻了,那么13个……”

 

尤里没去管其他人,反正最后,他被分到和伊特诺,还有何塞一组。伊特诺倒无所谓,但后者,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因为在对这个人少量的印象之中,只有他不管干什么都会迟到,其余时间大部分在发呆,有人问他话,他也好像状况外似的,根本不知道其他人在聊什么。

显然,伊特诺跟他想得一样。他特意问了何塞一句:“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干什么吗?”

“知道!”伊伯里安人回答得倒十分爽快:“虽然这儿的饭口味跟我老家不太一样,但还是挺好吃的!”

“?”

听见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伊特诺露出仿佛近视眼看手机的表情。尤里适时地开口,又指指自己的脑袋:“要不我们把他捆起来?我没法预判这个人到底会干什么。”

“靠谱,兄弟。”

“啊?啥为什么?我说错什么了??”

……

于是,何塞·什么玩意·冈萨雷斯被他们利索地五花大绑,牵着绳一起参与搜查。事实证明,他倒是没干什么妨碍搜查的事,只是时不时盯着一些意义不明的东西,比如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墙壁上的污渍,厨房门上的图案看很久;冷不丁提出一些“圣诞树的头发是红色的还是蓝色的”之类精神异常的问题,都被他和伊特诺无视了。

 

然后,在他们找到任何发现之前——

 

林旭,克林顿,还有陈子轩的那一组先出了状况。

 

“各位、我们找到了!在——在洗衣房的一台洗衣机里面,放着一把沾血的水果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