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席卷八荒。

巴斯塔德与维斯,两人一同走入了附近的海港。

这个时间点,别格应该打理好了下午为芙蕾姆婶婶下葬的工具,小汤姆多半也在翻起皱皱巴巴的旧书,他们要慢慢习惯没有芙蕾姆婶婶的生活...日子不算静好,但还能过,大家安于现状,也没什么不好。

街道上行人寥寥,几个黑皮奴隶宛如丧家之犬般走走停停。用以照明的特制火炬屹立于道路两旁,它们的光很微弱,像是在为旅者徒增寂寞。

“啧啧,还真冷清。”

两人在几只野犬不怀好意的目光下走进了熟悉的小酒馆,推开湿漉漉的栅栏门,店里也没几个人。

“老板,来两壶麦酒。”

“好嘞,先生们请坐。”

老板的热情回应让酒馆内暖和了些许,他是个有职业修养的白人,明白自己要的是钱,因此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客人的肤色而差别对待。维斯能够不靠自己的主人就得到他人的敬意,哪怕只是一个粗俗的称呼,都让他感觉自己与奴隶主们少了些差距。

“生活就该如此,只有死了的人,和将要死的。”

维斯随意地靠在一把木椅上,自说自话,谈起了葬礼之后的感想。巴斯塔德敢打赌,待会酒上桌后,维斯会说得更多。

他俩偶尔会在这个酒馆买醉一番,酒馆不算太大,油灯在晚风的挑逗下悠悠晃晃,雨水的湿气浸满在墙壁上,宿醉的人可得多穿几件衣裳。巴斯塔德迟疑地东张西望,不远处的桌上有一位打扮阔气的老爷,除他以外,这里再没别的客人。

“怎么了,巴斯塔德?埋了个死人,给你留下些心理阴影了吗?”

“不是,我不记得这个点的酒馆会如此冷清。”

巴斯塔德压低着声音说道,他转过头,发现店主还没从酒房里出来,便松了口气。巴斯塔德并不是怀疑老店主做了什么手脚,只是不希望让店主听到“冷清”这个伤人的字眼。

他总是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人少点不挺好的嘛。”

维斯并没有在意,他的开朗还真叫人羡慕,下一秒,酒来了,维斯更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先生们,你们点的麦酒来了。还要来点别的吗?咱这儿的猪肉可是既健康又美味了。”

“是啊,光有酒怎么行,巴斯塔德你该多尝尝雷柏瑞特的风情。”

“说得倒是挺好,钱又不是你掏。”

“哈,我虽然没有那么多钱买单,但我点得一手好菜啊。”

巴斯塔德白了维斯一眼,递给店主酒肉钱后,他向店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板,你们这儿怎么...怎么没平时那么热闹啊?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我们在大街上都没见着几个人。”

“啊,你们是阿拔斯来的客人吧,我跟两位先生们说啊,你们有所不知,下午的时候,教国的人来了,带队的还是一名白骑士。听说他们是来传教的,然后又搞什么比武,好多人都去看呢。”

维斯啧啧嘴,抓起酒瓶大喝一口,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完全没了刚才的心情:

“那有什么好看的,打打杀杀,土农民们但凡被刀捅过一次,就不会对这些比武竞赛感兴趣咯。”

“就是,我家混小子也去凑热闹了。骑士不也是肉长的,闹得这么欢,也没见得鸡蛋少几个价钱。”

老板说的是自己的心声,嗯...应该是。

不同于两人的漠然,巴斯塔德对刀锋剑芒还是有些兴趣,或许,这跟他出生于教国有所关系。

“老板,你知道那名白骑士的名字吗?”

“好像叫什么‘贞德’,一位女骑士,还挺有名气的。”

这个名字让巴斯塔德眼前一亮,教国的白骑士中,只有各方面修养最高的女骑士,才能冠以“贞德”之名,这让巴斯塔德有些激动,他打算喝完酒就去凑个晚场。

不过维斯的兴致好像比巴斯塔德还要高涨:

“女骑士?哇, 巴斯塔德,我还只在汤姆爱看的儿童故事书上瞟到这个词过。店长,那个小妞长得好看吗?”

“非常正点。”

店主甚至用手掌在半空中画出个妖娆的“S”型,脸上带着俗气的微笑。

“那还等什么,巴斯塔德咱...”

“我认得你!黑鬼小子!”

不礼貌的叫喊打断了维斯的提议,酒馆内就四个人,不用多想,是那个与这小酒馆格格不入的大老爷。

“老爷,您喝醉了。”

趁着两位小顾客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老板抢先一步将醉鬼拉住,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做店主的当然得面面俱到,可远不止顾客想得那么轻松。

“别碰我!贱民!”

醉酒的人有多少理智尚在?老板想给醉鬼一个台阶下,然而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哟,看来是欠缺与平民百姓交际的大老爷呢。”

维斯的这句话让店主和巴斯塔德心头一紧,只见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摩拳擦掌,这可不是友善的讯号。

“小老爷啊你消消气,我这儿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啊。”

“维斯,冷静点。”

“哦嚯嚯——你敢用你那双——黑蹄子动我吗?Arschloch!”

店主与巴斯塔德的劝阻,远不及醉鬼的嘲讽,维斯松下的拳头,在听到醉鬼最后一个词时骤然紧握。

“这里经不起折腾,也罢,”维斯顿了顿,捻着自己的下巴故作思考,但他的眼神中,寒光未见有一丝减少,“好说。”

只见维斯的手臂向醉鬼抓去,酒鬼还在恍惚之中,他醉醺醺的反抗很是无力又滑稽,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悬起,还未触及维斯,就被对方拎到酒馆之外,随后他华丽的衣裳狼狈地搅上一地泥泞。

“好疼——你——你这下贱的黑皮蠢猪,知道爷是——谁吗?”

“一个认不清状况的可怜鬼。”

维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的拳头也只听自己的意愿,随后便又是一记摆拳,巴斯塔德赶来时,醉鬼已倒在水洼里不省人事。

“维斯?”

“轻松搞定。”

维斯深呼一口气,大功告成般地拍了拍发烫的双手,看着醉鬼可怜兮兮的模样,吐一口痰,以作临别礼物。

“你清楚他是谁吗?”

“管他是谁,出了事算我头上呗。”

“说得轻巧,你有几颗头啊?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那好办,无非也就是把双脚打断或是套上锁链,然后丢到河里。我老早就想试试白人这种娱乐方式了。”

巴斯塔德瞥了躺在雨后淤泥的醉鬼,借着月光,他看到了醉鬼的披风中央印有的精致图案:

一座屹立着的四棱铁塔,出于是铁塔的正面,所以只能看到其两条黑色的棱柱,连接棱柱的是一条暗红色的锁链,而塔尖,则是一颗金色的四角星。这是桑泽苏希教国的标志。

巴斯塔德倒抽一口凉风,身后,传来了大门紧关的声音——酒馆店主并不想趟这浑水。

“他是教国的人,这副打扮,地位也不会多低。趁没人发现,我们赶紧走吧。”

维斯点了点头,又望了望身后那置身阴暗中的酒馆,闷哼了一声:

“也并不是没人发现...小少爷,我们来这家店多少次了?”

“三五次吧...怎么了?”

“没怎么,阿拔斯来的小少爷。”

“我知道我这不黑不白的肤色沾点阿拔斯人的风格,但是我...”巴斯塔德后知后觉,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那个店主...”

“是的,那个店主其实比地上躺着的这个邋遢鬼更让人火大,这个大老爷至少还是挑明了自己的偏见,而那个店主,笑起张丑脸,心底全是对我们...对我这肤色的鄙夷。”

肤色,种族...到底有什么差异呢?

“没有差异,人生而平等”这样的答案,似乎在“偏见”面前过于不堪一击。

栅栏门内,一双眼睛盯着两个融入黑暗的背影。晚风拂过,四下复归寂静,在夜色下,大家不都一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