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说的好事?!”江月明怒气冲冲地上前几步,将几乎揉成团的报纸一把甩到了香月雄太脸上,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厉声质问道:“你们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却称自己是反战国家!你们该是有多不要脸啊!”

“冷静点,月明!”香月千寻焦急地劝阻道,“这件事不完全是我父亲的责任,且再怎么说,这次确实是华阳军队炸毁我国修筑的铁路在先......”

“拜托你动点脑行不行!我们国家现在自保都难,为什么要去得罪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强国?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嫁祸!”江月明一时心急,即使面对挚友也不留情面地斥道,“且就算真是华阳军队做的,因为损失了一条强行在外国土地上修筑的铁路,就侵占他国大片领土,造成包括数万无辜民众在内的生灵涂炭,这就是对的吗?”

“......”香月千寻一时竟无法反驳,因为本次事变从逻辑上确实说不通。

“你还是太天真了啊,小子......”香月雄太轻笑着摇摇头,“既然你说是有人嫁祸给华阳军队,那么证据呢?”

江月明听后顿了一下,什么都无法回答,只能紧抿嘴唇,对香月雄太怒目而视。

“现在可是文明开化的时代,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仅凭自己的猜测行事,这世界早就乱套了!”香月雄太把江月明训斥了一番,转而又道:“至于你说的生灵涂炭,我只能告诉你,这就是战争,战争永远不改变,就是胜者对败者的制霸蹂躏!在武器装备落后的时代,古人打仗,连屠十城尚且是家常便饭,虽然我有理由相信我国军方已经做到最大程度的克制,可枪炮子弹是不可能长眼的,永远也不可能!”

江月明听着牙关咬得越来越紧,却无从反驳。

“而且,从物竞天择的角度来说......”香月雄太狡黠地笑道,“作为一个整体的种群来说,因为不适应环境的变化而被更加强势的种群所淘汰,不是很正常么?对于一个已经过于古老却因各种机缘巧合而存续至今的种群来说,这更是一种正常而不必苛责的事。”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活该被淘汰,活该灭亡是吧?!”江月明听后再度情绪失控地用双手紧紧抓着香月雄太的肩膀,剧烈地前后摇晃道,“你他妈谁啊?真当自己是造物主?!”

“够了——”香月千寻将江月明猛一推开,将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对江月明警告似地说:“若你再不控制一下自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面!”

江月明被香月千寻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有些茫然地望着面色愠怒的香月千寻片刻,忽而大笑了起来。

“月明......”香月千寻见江月明这突如其来的表现,紧绷的面庞不由松弛了一些,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担忧。

“没想到啊没想到,温润谦谦、儒雅随和的千寻大人也会对我刀剑相向,我已经不难想到你以后在战场上对我的同胞们露出獠牙的模样了!”江月明语带嘲讽地笑道。

“不,不是这样的!”香月千寻焦急地辩解道,握着刀柄的手不由松了几分。

“你杀了我吧......”江月明神色凄凉的笑道,“如果我们华阳人有什么原罪,非得从这世上消失的话,就先杀了你眼前的这个我啊!”

“不,不......”香月千寻心虚地使劲摇头道,额头上不由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有什么不敢动手的,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你想拿回去随时都可以拿回去!”江月明嘶吼道,随后趁香月千寻一个不注意,将其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

“月明!你在干什么?!”香月千寻见势不妙,顿时厉声喝道。

“这条龙是你借给我保命的,现在我就从它开始还吧!”江月明说着解开衣襟,用手直接抓着刀刃,深深刺入皮肉,沿着肌肤上的龙纹一路割下。

淋漓的鲜血从冗长的切口中渗出,江月明紧握刀刃的手间也殷红一片,剧烈的疼痛使他不由倒抽凉气,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毫不迟疑地将动作继续了下去。

“不要——”香月千寻心痛地夺过江月明手中的武士刀,将之哐当丢到了一旁的地面上,泪如泉涌地一把抱住了浑身是血的朋友,丝毫没有在意对方的血水将自己的衣服染脏,声音颤抖地在他的耳畔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一旁的香月雄太看着这惨烈而荒诞的一幕,不由叹着摇了摇头。

——

事后,眼神空洞的江月明静静坐在室内,接受着香月千寻的伤口处理与包扎。

望着挚友身上冗长而深的伤口,帮忙缠着纱布的香月千寻不由眼眶微微发红,不时发出一声啜泣。

“你,你别哭,你生得是清秀,可也不能真像个娘们一样啊......”江月明神色有些难堪地说,感受到只有包扎的力度瞬间收紧了一些,他又颇为惭愧地叹了口气:“之前是我错了,不该做出那么极端的举动,让你那么难堪,真是不好意思......”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香月千寻带着哭腔说,“你为什么总要别人那么担心呢......”

“抱歉......”江月明颇为愧疚地低下了头。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千寻,我问你个问题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半晌,江月明终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有一天我们俩的国家真的全面爆发战争了,你会参加吗?”

香月千寻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我或许,还是没有勇气背叛和忤逆我的家族和国家......对不起......”

“能够理解,毕竟......我也一样......”江月明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

——

江月明回国的那天,香月千寻本来说要送他去港口,但却被对方婉拒了。

在离开小城的道路上,江月明终于要和朋友分别。

“你就在这留步吧。”江月明回过头来,淡淡地对香月千寻说,“有些路,总得一个人走啊......”

“这样吗......”香月千寻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嗯,至今我都很感谢你,感觉你就像兄长和姐姐一样,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鞭策我且包容我,何况,你还救了我一命......”江月明说着跪了下来,郑重地向对方磕了三个头,“和你们东和人不同,我们华阳人向来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但我还是觉得,你值得受我一拜。”

“你这是在干什么?快起来!”香月千寻见状连忙要去扶他。

“但是......”江月明在挚友扶自己之前便又挺拔地站起身来,目光坚定的说:“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论我们以往的交情有多深厚,只要你扛着枪踏上华阳的土地,我们就是敌人,届时再见面,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香月千寻见状张了张口,却未能说什么,最终只能无奈地笑着点头道:“好的。”

一番依依惜别后,二人终于正式分别了,望着江月明远去的背影,香月千寻不由又长叹了一口气。

“你从他那收回我们家的式神了吗?”江月明走后不久,香月雄太便带一众随从跟了上来,向已孤身一人的香月千寻索问道。

然对方只是默然摇了摇头。

“妇人之仁。”香月雄太见状冷哼一声道。

香月千寻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凝望着远处的天穹,在那里,永恒的太阳正在极端缓慢地移动。

是的,时代,错的只是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