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乘船从东和回华阳淞沪时,江月明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轮船在淞沪港口一靠岸,江月明便看见前来接他的刘管家,他仍是那熟悉的五短身材,只是整体瘦了一些,眼眶红红的,面色有些憔悴。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刘管家一见江月明,便强打起精神微笑相迎,竭力想要掩饰严重的酸楚。

“好久不见啊,刘管家,我可想你了!”江月明笑着在刘管家接过自己手头的行李的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

刘管家听江月明这么一问,身子不由顿了一下,随后连忙掩饰道:“不碍事,只是这段时间有些忙罢了......”

“对了,家里最近怎样?我爹他还好吧?”江月明又问。

刘管家听后手头一个没拿稳,便让行李重重摔在了地上,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江月明疑惑地问,心里慢慢有了不祥的预感。

“少爷,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刘管家长叹一口气,两行浊泪便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之后是怎么回家的,路上和刘管家说了些什么,江月明都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当他再次见到久违而熟悉的家门口时,它已经挂上了素白的灵幡。

当江月明在一众家仆的陪同下来到布置好的灵堂,看见躺在楠木棺材里,换上从未见过的寿衣却戴着熟悉的金丝眼镜,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的父亲时,他终是崩溃地跪倒在地,让泪水决堤而出,用令人揪心的声音久久地喊道:“爹——”

那一刻,关于父亲的一幕幕回忆如走马灯般闪过江月明的眼前,由于妻子去世的早,江风清对她留下的这么一个孩子甚是溺爱,几乎吃穿用度都给他最好的,而且不管被江月明气得多厉害,他也从来都舍不得打这个儿子。

尽管妻子已亡故多年,江风清都没有考虑过续弦,有时连少不经事的江月明都会问父亲怎么不再找个妈妈,届时江风清总会以自己年纪大,又老又丑没人看得上来搪塞他,然那时的小江月明总是很疑惑:在他的心目中,父亲明明是最帅的那个啊!

后来江月明才明白,父亲到底是为了他,在江风清仅有的这么一个儿子身上,承载着他对妻子的思念和生活下去的希望。

现在他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终于可以去和自己日夜思念的妻子团聚了。

只是可怜他们的孩子,成了真正的孤儿,在这世上再无依靠。

江月明如断了线的木偶般木然呆在灵堂,双眼空洞地望着父亲生前的熟人如机械运动般一批接一批地前来悼念,与他寒暄再蓦然退出,他们的话语江月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眼前的景象如默片一般寂静而荒诞。

就这样,江月明失神地过了半天,直到刘管家来唤他。

“少爷,您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吧,老爷走了,我们都很悲痛,可你将来还要继承家业,可不能就这么把身体搞垮啊......”刘管家劝道。

“刘管家......”江月明双眼无神地别过头来,声音低沉地问:“家里出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有,我爹究竟是怎么走的?”

“少爷,老爷是昨晚走的,当时你应该还在坐船,至于老爷的死因......应该是服药不当,急性中毒......”

“服药不当?”江月明听后一下眯起了眼,“不可能啊,爹虽然一直有在服用汤药调理身子,但使用的药材都是温性的,怎么可能会突然中毒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可老爷最近好像也没有换药方啊......”刘管家听后也是一惊,随后在心里为自己学识浅薄而没能发现这么个疑点而懊悔。

“这事不对......”江月明的眼睛转了一圈,敏锐地判断道,随即对刘管家说:“你赶紧找出我爹的药方和昨晚熬剩的药渣,我们去药铺,快!”

“好!”刘管家点点头道。

——

江家厨房,厨子老丁将煎药壶里的药渣倒出来,用布裹上。

“老丁!”这时,刘管家走进厨房,朝正背对着他的老丁叫了一声。

老丁听后整个身子颤了一下,连忙转过身来,将刚刚匆忙包好的药渣藏于身后,堆笑着向刘管家问:“什么事啊刘管家?”

“你干什么啦,这么紧张?”刘管家觉得老丁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遂有些疑惑,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

“没,没有!你看这不,你忽然叫那么一声,人都会吓到啊......”老丁一只手摸着发髻线略高的额头,打着哈哈道,“话说刘管家你也不常来厨房,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对。”刘管家点点头,伸手索要道:“昨晚给老爷煎药留下的药渣还有吧?把它们给我。”

“管家,这......”老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不是说老爷买的药材一份可煎三天吗?”刘管家着急地问,“药渣肯定还有剩的,你快找找啊!”

老丁见瞒不下去,只好缓缓拿出了藏在身后的包裹。

“这就对嘛!”调查心切的刘管家一把抢过了老丁手里的药渣,随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地问:“老丁,你干嘛要把这些药渣打包啊?”

老丁一听这问题,额头一下就渗出了大片汗珠,他紧抿着嘴唇,久久不能言。

“难道......”刘管家直勾勾地盯着老丁,眼里的怀疑越来越盛。

“对,对不起啊,刘管家!”老丁支支吾吾道,“这段时间,我老娘的身体不太好,我想找些药材给她补补身子,可你知道我家里穷,所以我就......”

“嗨,那你直说嘛,我们都会帮你想办法,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呢?”刘管家嗔怪地叹了一句,“而且这份药材兴许有问题呢......”

“啊?有问题?”老丁听后张了张嘴,额上的汗珠更密集了,“谁,谁说的?”

“少爷说的!”刘管家简短地答了一句,便转身要走,因为老丁平日为人老实怕事,因此他并未过多怀疑。

“等等——”老丁伸手想要挽留,“你这是要去干嘛啊?”

“到时候就知道了。”刘管家不愿多说,也不愿再做停留。

老爷,是我对不住您啊——望着刘管家远去的背影,孤身一人呆在厨房的老丁不由无力地跪下,浑身因愧疚和恐惧而不断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