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前。

“魏来,你有什么打算?”上了魏来借来的车子,系着安全带的唐可霏问她。

“李谨是我前女友凝儿的学长。”已和唐可霏大概交代了对李谨的怀疑,魏来抿唇,“我联络不上李谨和可能有关的人,凝儿那里也许有消息。” 魏来说,她握紧了手机,里头一封短短的讯息,是赶到医院的单雪淇留给她的。

“鸥小妹不在医院。”

“不报警吗?”唐可霏吁了口气,惊险刺激的采访现场,她经历得太多了,只是没想到,被家人要求回来待个几个月,也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她的一个问号,换得魏来的沉默。

既然对方是冲着她而来,就不能打草惊蛇。虽然魏来不回答,唐可霏大概猜到,魏来会这么说。

也有道理。

唐可霏笑了,她摇摇头,“你说的李谨,是单雪淇的前老板?我某次找她吵架时看过这人,长的一表人才,但眼神我不喜欢。” “看起来,就像个诈骗犯,用和善的外表引诱别人,自己则伺机而动。”唐可霏说着,打开包包,叼了根烟,含上,烟盒的品牌跟单雪淇惯买的如出一辙,“女朋友在她手上,你单枪匹马的,不担心?”

“嗯。”思绪未落,应了声,魏来发动了引擎,“我想不到任何原因,可以让李谨对小妹做到这个程度。”

“所以,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魏来继续说,“既然如此,他们应该会主动和我联系。”

“真有自信。”唐可霏挑眉。

“…如果不是我跟你太熟,看你这样,我还真怀疑你爱不爱你女友。”唐可霏吸了口烟,又塞了根到魏来嘴里,点上,“我一起去,不过去之前,我们去趟商场吧?”

“嗯?”魏来扬眉。

“我深入现场之前,喜欢先喝酒壮胆。”唐可霏淡淡一笑,“除此之外,还要再买点零食,这算公出吧,先说好,这些买东西的钱都算你的。”

一颗心悬着,但魏来终究被这样的唐可霏惹得无奈。

的确,如果之前跟今天的事情都是李谨做的,先是火灾,再是倒塌…

又或许,再加上佟湛的死。

魏来抿唇,她不是不知道,眼下鸥小妹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但,魏来也知道,她如果跟着李谨的安排起舞,因此变得越是慌乱、越是不理智,只会让鸥小妹的处境更加不利。

她必须克制自己的焦虑,尽可能的。

魏来正想,唐可霏却将手机的地图搁到她眼前,“喏,这附近最近的商场。” 魏来无语,顺手捻熄唐可霏塞在她嘴里的烟。

明明是这么紧张的一件事,却被这女人搞得像是要去郊游一样。

但至少让魏来获得些许平静。

想着,魏来淡应一声,踩下油门,“知道了。”

当车子里少了谈话、回归静默,魏来看着眼前面板默默叠加的时间,不知为何,她没有想起鸥小妹的一颦一笑,她想起的,却是鸥小妹的倔强。

如果昨天晚上,她愿意在鸥小妹的倔强面前再妥协一点,索性在杜小蔓家门口等上一夜,那,她会不会因此多见上鸥小妹一面。

能够亲口跟鸥小妹说一声,她爱她。

在发生这一切之前。 这一句话,或许对眼下的情况于事无补,但心如同被撕裂开来,在痛彻心扉之间,魏来的心思却不自觉得被这短短一句话给缠绕勒紧。 紧得,就要喘不过气来。

不论李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魏来明白,她愿意用她的一切,换得鸥小妹的平平安安。

她正想,一台小轿车横越过双黄线,急急地在她面前停下。

唐可霏惊呼一声,魏来想也没想便踩下刹车。

怎么回事?

魏来抬眸,在后方不住响起的喇叭声间,小轿车的驾驶下了车。

魏来拧眉。

是夏凝儿。

魏来才要去找她,怎么她已经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我不会让你去找鸥小妹。”魏来摇下车窗时,夏凝儿一眼的忧郁,任性地,先往副驾驶座上的唐可霏身上一扫,检查着情敌似的。

“魏来,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学长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针对你?” 此际,夏凝儿对魏来说,一眼的泪,没戴墨镜遮掩的她,眼泪扑簌簌地往车窗的窗槛处落。

看着这样的夏凝儿;听着她说的话,魏来沉默着,清丽的脸庞被哀悼夺去了其他的表情,她抿紧唇,却不愿问夏凝儿一句为什么。

只因眼下,见夏凝儿这番模样,魏来是不用再问了,她这般模样,已经回答了魏来的揣测。

那些伤害鸥小妹的事情,确实是李谨做的;

鸥小妹,也确实是李谨带走的;

而且,他做这些事情,也的确是打算冲着魏来来。

唯一剩下的疑惑,是动机。

还有她因为想清这一切,就要因此控制不住的熊熊怒火。

“…因为他恨你,他跟我说过,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有责任应该要好好保护我。”夏凝儿说着,就像回答魏来的疑惑似的,她握住魏来的手,“…虽然我跟他说过,那是我的选择,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人需要负责。”

因为恨…

是吗?

看着夏凝儿的泪眼,魏来思忖。

“魏来,你不要去,你不去,学长就不会对鸥小妹怎么样?不是吗?他是针对你、他是想伤害你,但你如果不去,他又为什么要伤害鸥小妹…”夏凝儿说,口里的话滞住了,因为提到鸥小妹这个名字时,她不禁也想起挂在李谨更衣室里的那件鹅黄色小外套…

想起这些,后头的话落在夏凝儿嘴里,像迷了路。

对,李谨怎么会伤害鸥小妹,他或许,根本已经爱上鸥小妹。

此际,夏凝儿不禁想。

连他也打算抛下她。

这世上,果然没有值得人信任的感情,不管是爱人,或者是被爱,都一样。此际,看尽魏来对自己泪水的冷漠以对,夏凝儿想着。

信赖一个人对自己的感情,只会被抛下而已。她明明知道。 可她放不下。 虽然,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自己的放不下。

“魏来,你不要去,你去了,会毁了学长、你也会受伤…”夏凝儿喃喃着,她一嘴的软弱,向魏来求着饶,“魏来,拜托你,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理清了思绪,魏来淡淡开口,“该说清楚的,就让他有机会说清楚。”

“凝儿,把车移开。”魏来说。

“不要──!”

魏来再次发动引擎时,夏凝儿的身子已探进车窗,试图控制住手刹车,“魏来,你听清楚,我不准你去。”

“你去又能改变什么,你救不了鸥小妹,还可能因此赔上你自己。”她焦虑的喊。

魏来见状,叹息,才抬眼,却对上一旁唐可霏眼里的讪笑。

好像在嘲笑她,处理感情债的能力有欠妥当。

随便吧。魏来深吸口气,一反常态的温柔,轻轻地将夏凝儿的手松开了。

“凝儿,李总如果和你说的一样恨我,那么我去,是帮他、是给他一个答案。”魏来淡声说,“凝儿,你放心,我不会报警,不会让警方找上李总。”

“嗯…”夏凝儿抬眸,迟疑着,手仍覆在手刹车上,试图挣扎。

“当年那件事,虽然是你做的决定,但在乎你的人,也都付出了代价。”魏来沉声说,想起当年的事,无疑的,也令她想起太多的不得不,想着这些,她的声音也因此染上太多苦涩,“如果我们之中,还什么没说清楚的,那,说清楚,对他而言,就会是一种解脱。”

“我去,也不是只为了他。”她继续说。

“我不知道李总是不是真的恨我、打算伤害我。”魏来低眉,吁了口气,“但我不会让他伤害我在乎的人,就算是一点点的可能也好,一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夏凝儿愣愣地看着她。

她一度想告诉魏来,这件事情,或许不如魏来想的那么单纯,虽然,只是出自于她自己的直觉。

李谨是佟湛的儿子,而夏凝儿刚刚在来的路上,才在广播新闻里听见了佟湛的死讯。

如果就像宋为凯说的,佟湛一死,李谨很有可能掌握整个顶牛娱乐,那他为什么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对鸥小妹下手呢…

夏凝儿抿唇,她想起几个礼拜前,李谨才告诉她,如果当年的事情她要恨一个人,那就恨佟湛,而不是恨魏来。

到底为什么?

打给李谨,李谨也不接她的电话。

难不成,佟湛是李谨杀的,而现在…

他真的豁出去了,所以,清算当年那件事之余,也要对魏来下手?

思绪及此,却是现在才想清,夏凝儿看着魏来的侧脸,怔怔然,再挡不住心底无边无际窜起的寒意。

“凝儿,抱歉。”说着,魏来拉开了她的手,关上车窗。

那动作太快,车窗关上的刹那,夏凝儿不住拍打车窗。

但来不及了。

魏来利落的倒了车,转了个方向,便往对向车道开去,刹那,驶离了夏凝儿的眼前。

看着魏来的车子随着车速,逐渐化成再不可触的黑点,消逝在自己眼底。

此情此景,夏凝儿只感无助,几乎就要疯了。

宋为凯临走时的神情阴冷的在她心口上绕,于是恐惧变成了黑洞。那黑洞吞噬了夏凝儿剩余的思绪,失控似的在她胸口无限蔓延。她不敢再想下去,急急地上了车,就往魏来驶离的方向追去。

现在。

看着面前昏睡的鸥小妹,见她额上那块刚让宋为凯添上的瘀伤,李谨皱眉。

他是不是一点也不该意外鸥小妹的答案?

如果魏来和鸥小妹,他只让一个人活下来,鸥小妹会选谁?

鸥小妹毫不犹豫的选了魏来。

这么简单且毫不包装的答案,听起来反而荒谬的让人觉得可笑…,是吗?

李谨吐了口气,早把宋为凯支出了房间,此刻,房里只剩下他一人。

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李谨看着昏睡的鸥小妹,思绪不止。

不意外鸥小妹的答案,于是刚刚让宋为凯对鸥小妹动了手,让鸥小妹熟睡了,好好的熟睡了。

看着眼前熟睡的鸥小妹,李谨却是没有把握,如果此情此景,换成了夏凝儿…

如果当年,他抢在魏来面前跟夏凝儿提交往,他知道夏凝儿会答应的。

但,夏凝儿也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为了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性命?

想到此处,李谨笑了。

夏凝儿不会的。她有太多想要的事情、想要满足的欲望、想要追求的目标。 感情,是她的依靠,却不会是她的全部。更何况,他还不曾从夏凝儿的眼里,看过任何对他的心动。

夏凝儿之所以会愿意待在他身边,是因为他对她的爱,而她自己,却不愿意在她的心里,撇除利用的关系之外,真正为他留一个位置。

想着这些,李谨沉沉地吁了口气。

他是不服输吧,不想在短短的人生里,总被在乎的人当成一个棋子。

永远,是别人人生中的次要选择。

不管是李叔夫妻对他也好、佟湛对他也好,或者夏凝儿对他也好…,曾经在乎这些人,于是李谨再清楚不过,他在他们的人生中,都只是为了映衬别人而存在的衬底。

思绪及此,长年累积的悲伤静静地溢满李谨的胸腔,饮尽杯子里的威士忌,李谨站起身来,搁下杯子。

他的眼里没有恨、没有怒火、没有委屈。

就算有什么…

大概,也只有把这些燃烧殆尽的心灰意冷。

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很习惯与这份悲伤共存。

想着,李谨打开抽屉,里头搁着一个资料夹,夹带几分文件,他一一检查着,第一份,是出生证明,第二份,则是DNA鉴定报告,第三份,则是一份遗嘱。

李谨拿出那份遗嘱,想起佟湛照着他指示写下、并签下那份遗嘱时的神情。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在割舍已久的儿子手上走向尾声,基于还债的理由,佟湛的神情很平静。

他签完遗嘱时,只抬眸,淡淡地问李谨一句话。

“你要顶牛,可以,但你必须确保顶牛集团的生生不息?就像我当年可以因为你母亲的基因,而选择毫不犹豫地放弃你一样? ”

李谨看着他,看着这个血缘上为自己生父的男人,彻底的明白,在这个男人面前,他的存在只等同于这份价值。

父子亲情?别开玩笑了,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成为让顶牛集团如日中天的工具。

李谨抿唇,没有回答佟湛,只因面对佟湛的答案,他能够明白的,就是,他还是对佟湛奢求得太多了。

此际,出乎意外地,他身旁的宋为凯,倒是代替他,给了佟湛一个答案,“你已经作完你该做的,剩下的,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宋为凯冷冷的说,不带有一丝同情,那冷漠的模样,让李谨怀疑,或许,这才是佟湛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总之,安眠药的药效很快便发作了,注射完药物、等同处理完佟湛的生命,李谨也从那办公室带走了佟湛对他而言,最后的价值。

一份遗嘱。

这份遗嘱,把佟湛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佟杰,单把顶牛集团的股份赠送给了李谨,让他可以在日后名正言顺的掌管顶牛集团,并要求董事会选择李谨做为下一任的公司董事长。

很合情合理的安排,爱玩的佟杰在李谨过往的提醒下,一直都不曾表现得像个像样继承人的样子,再加上过去的出生证明跟DNA鉴定报告,证明了李谨跟佟湛之间的父子关系,董事会自然不会对佟湛这个决定产生疑心,也不会因此导致集团的分裂。

继承了顶牛集团,也无疑取得了这娱乐界的龙头地位,李谨心里明白,他终于,不再会是别人眼里的次要选择。

终于。

在夏凝儿那件事发生以前,他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却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作了一个决定,于是眼下,终是迎来这个他不曾想像过的人生。

但或许,也是适合他的,最好的人生。

至于杀害佟湛凶手的安排…

李谨抿唇,他在那资料夹里,取出最后一份文件。

那也是一份遗书,除了佟湛之外,专为另外一个人设计的。

想着,他拿起宋为凯买来的临时手机,在那简单而陌生的界面里,找到了那封刚刚送达这手机的讯息。

“李总,我已经到了你指定的地点…,依照你说的,我没有报警,一个人来。” 李谨看着那封讯息,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这笑意,却是他在这些日子以来,最放松的一个笑容。

在尘埃落定以前,他还需要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只有这个人可以回答他。 搁下手机,李谨把资料夹的文件收整齐了,搁进一牛皮纸袋中,再把那最后一份没有署名的遗书拿起,一并,攒在手里。

他打开了门。

门打开时,李谨不自禁的停下脚步,淡淡地,望了躺在床上熟睡的鸥小妹一眼,望着她身上缠满的束缚,那些绳索,在鸥小妹熟睡以后,李谨依旧没有松开,留下粉红色的勒痕,隐隐约约地,渗出了她白皙的肌肤。

明明都已经是秋天,却好像,很久没有听见过蝉鸣。

李谨抬眸,视线落在因窗户关紧而静止不动的窗帘上,不禁想。

也在那个刹那,他想起那天,魏来走进里办公室里,要求他为夏凝儿压下所有消息时的眼神。

那眼神,充满了自我谴责,也充满了,对他的谴责。

他也曾经拥有过那样的眼神。

李谨想。

但,什么时候搞丢了?

关上门前,李谨思忖着什么,关上了房内的灯,顺手,也按开了一个按钮。 房里的什么开始运作起来,带着丝丝缕缕、不甚清晰的气息。

李谨淡淡一笑,带上门,从口袋掏出一只外锁,扣在门把上。

跟着,他理了理自己有些皱褶的衬衫,把那个问题丢在身后,李谨走进了门外那隐密不甚明显的楼梯间,走进时,把身后的门也上了锁,他踏上了台阶…

踏上,属于他自己的舞台。

早就没有必要再细想,丢失那一切的确切时间点,是在什么时候。

毕竟,他早已作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