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为凯的胸中扬起一股冷。

他诧异,只因他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感觉,是害怕吗…

“你一开口就对我提凝儿,我想,你来找我,不是来交朋友的?”李谨说,这话落下时,他一口把酒给饮尽,像是追捕到猎物的雄狮一举便把猎物给狠狠撕裂。

不等宋为凯回答,李谨两手拄着下巴低眉,像是落入另一个既深且复杂的问题里。

“为凯。” 在宋为凯的不知所措中,李谨忽然开口,声音里的温柔,旋在宋为凯耳里,却加快了宋为凯的心跳。

李谨抬眸,看着宋为凯的苍白神色,却是不以为意,“以后我就叫你为凯了?” 宋为凯还傻着,无法出声。

李谨也不理他,便继续说,“你是经纪部里的资深经纪人,我记得,你高中毕业就来我们公司了,在顶牛的体制下,你这样的学历,我猜想,应该混得很辛苦?所以,你才会想要来找我?”

宋为凯怔怔然,认得出他是谁他还能理解,但眼下,他着实不明白,跟他分属不同部门的李谨,为何如此清楚他的底细。

李谨似乎读出他的心思,他淡淡一笑,“我的个性比较敏感,喜欢观察周遭的人事物…,最近,常常看到你路过我办公室,又常常在走廊上跟我的下属有说有笑,怕对这么热情想要接近我的你不礼貌,我就花了点时间特别关心了你。”

“我很欢迎你,甚至,比你想得到的还要欢迎你。”李谨支着下巴,一眼的酒气未尽,对着面前的宋为凯,他声音沉沉开口,“但要通过我的面试,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宋为凯愣愣地望着他,在这个刹那,只觉自己活了几十年的人生,在这人面前,却还像是个手足无措的稚子。

“我要你回答我…”李谨说,不知道是不是宋为凯的错觉,那刹那,他看见李谨眼底的一丝犹豫。

尽管,只是那漆黑眼眸里掠过的一丝奇异,一闪即逝,想捕捉时,早已空无一物。

宋为凯的错愕未尽,李谨已然开口,“为凯,你认为,让人选择活下来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我们本该活着?还是我们本来就不该活着?”

那刹那,宋为凯看着他,似乎也看见了李谨搁在前方的问题。

喝干了杯子里的血腥玛莉壮胆,宋为凯开口,“我选后者,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场必须拼得你死我活的生存战。”

听见他的答案,李谨笑了,他摇摇头,似乎满意宋为凯的答案,却也似乎不满意宋为凯的答案,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拿起了酒单,替宋为凯点了杯威士忌。 “谢谢你给我一个答案。”

酒送上时,李谨看着他说,短短一句话,却比李谨前面和宋为凯说过的许多话都还要真实。

虽然那话里的真实,隐隐约约间,也染满了残酷的气息。 残酷的令人胆寒。 那个刹那,拿起酒杯的宋为凯看着他,忽地,觉得李谨像透了一个人。

几年之后,李谨离职去美国的前几天,宋为凯才在无意间听见李叔唤李谨为大少爷。

听见的当下,宋为凯一愣,一时不解是什么样的情况下,身为父亲的李叔会唤自己的儿子为大少爷?

但宋为凯不笨,刹那间,他便什么都懂了。

基因骗不了人,仔细一看,李谨跟佟湛其实长得十分神似。

李谨是佟湛的儿子,虽然,不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李谨对外才会宣称李叔是自己的父亲。

但只要知道这层关系,对宋为凯而言,就已经够了。

就已经够让他心甘情愿的听命于李谨。

想想,他可曾想过他能离顶牛集团的其中一个接班人的关系如此之近?

依照佟湛的个性,就算不安排李谨接班,跟在李谨身边,当中的好处肯定是比跟着顶牛眼下任何一个高层干部要来的多。

那感觉就像是无意间捡到宝一样。 这绝对是笔不会吃亏的买卖。想清这些,宋为凯简直乐不可支。

只是,宋为凯终是没想到,这笔买卖,会比他之前所能想像的,还要复杂得多、还要挑战他的手段跟能力。

比如现在。

此际,看着李谨坐着的那床上躺的鸥小妹,宋为凯想。

相对于之前使计陷害杨瀚,宋为凯还能勉强解释为李谨有意要把杨瀚作为夏凝儿的垫脚石,可是其他的几次又怎么解释?通通是单纯针对鸥小妹…

现在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些年以来,李谨一直要他派人盯着魏来的一举一动,还要他回报魏来跟夏凝儿之间处得如何、跟佟杰又处得如何。

但不论他回报什么,李谨总是单纯听听,没有要他做任何进一步的动作,直到几个月前,当他把公司里魏来因为鸥小妹跟单雪淇在办公室大吵一架的的流言告诉李谨,李谨才要他搞清楚那鸥小妹是谁,摸清鸥小妹的底细。

甚至,在宋为凯取得鸥小妹的电话之后,李谨还亲自拨了一通电话给鸥小妹,确认那号码是否正确。

接下来,其他的事情,包括从高楼推落花盆让鸥小妹受伤、找人纵火让鸥小妹身陷火海,乃至于要求厂商在搭盖小欧洲城的短剧会场时偷工减料,再让宋为凯安排人剪掉刹车线,让失控的货车冲撞会场等,都是李谨一手安排的把戏。 虽然只是听话办事,但宋为凯也着实不懂为什么李谨如此执着于鸥小妹。

宋为凯更不懂的是,如果李谨真的有什么动机,透过这一连串的手段,打算要杀了鸥小妹,又何必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更遑论这次,把鸥小妹从现场救出来的人,就是李谨,他还临时改变计划,让宋为凯找人偷开救护车、找私人医生医治鸥小妹的伤口。 伤人的是他,救人的也是他。

多少次机关算尽,只为让自己爬得更高,宋为凯自然是个有城府的人,但这次,连宋为凯都摸不透李谨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因为认真说起来,李谨大可以比照他们今天杀害佟湛的方式…

一包让人沉睡的安眠药、一支注满足以夺人性命的黑市药物。

如此一次性地便能解决鸥小妹,安静、简单、又有经济效益。

到底为什么?

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虚弱的鸥小妹,宋为凯着实不明所以。

总觉得,这些招招华而不实的死亡陷阱,比起夺去鸥小妹的性命,好像,还有其他更深的目的似的。

是什么?宋为凯想着,却想不通、摸不透。

床旁的李谨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只是轻抚鸥小妹的手腕,温柔开口,“小妹,其实,我带你来,只是想要让你帮我一个忙?”

“帮你一个忙…”鸥小妹喃喃,对上李谨温柔的眼,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没松开的绳索,她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鸥小妹开始挣扎,李谨却只是看着她的害怕,斯文和善的脸庞没有增添一丝表情,就像是一个正在观看表演的观众,眼前的表演者是生是死,都与现实没有半点关系。

在鸥小妹挣扎到连手腕都泛出血痕时,李谨才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他默默地抓起鸥小妹的另一只手腕,拿起绳索。

“你在干什么、李谨,你到底要干什么?” 鸥小妹嚷嚷着,急切的泪不住滑下,她的脚使尽力气不住地往李谨身上踢,但李谨始终不为所动,他缓缓地将鸥小妹的手腕套上绳索,一圈、再一圈,就像完成一件做工繁复,需要精细作业的手工艺品。

先是手,再是身子,最后,是脚。

那一身的绑缚,彻底钳制住鸥小妹的行动,宋为凯递上胶带,李谨却摇摇头,要他拿开。

李谨看着一脸泪水的鸥小妹,柔声开口,“小妹,我曾经问過你,如果时间重来,我和魏总在同一个时间遇到你,我会不会有机会…,你那时很认真的告诉我,你的选择只会是魏总,那让我很感动,毕竟,能够拥有这么单纯、毫不复杂的爱情,是太困难了,魏总真的很幸运…”

“她是太幸运了。”神色一沉,李谨喃喃。

“现在,我想问你另一个问题。”在鸥小妹愤怒的泪水里,李谨继续说着,“这次,不单单是爱情选择问题,而是再复杂一点的生存问题。”

说着,他坐到鸥小妹身旁,打开一旁的抽屉,取出一支满是液体的针筒,旋开了上面的保护套,试推了下,里头一些液体落了出来,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才掉到地面上,像是揭开序幕的拉开来的彩球彩带,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的欢欣鼓舞。 “这里头是我请人买来的黑市药物,只要注射完一支针的药量就会致命。”他沉声说。

“…我请人给魏总发了讯息,她应该已经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了。”搁下那针筒,李谨淡声开口,他看向鸥小妹,“小妹,她来救你,你会很感动吧,但除了感动之外呢?”

李谨微笑着,“你放心,她来,我会好好招待她,请她喝茶,跟她聊聊天,或许,也问她一个问题。”

“你…”鸥小妹睁大了眼,刹那间无法理解李谨话里的意思,“不要伤害她,拜托你、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忽视鸥小妹的挣扎,李谨瞥了眼桌上那针筒,淡淡一笑,“小妹,别急,我还没说完我要问你的问题呢。”

“我会问她,如果她和你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她会怎么选。”

如平时一般,李谨一眼的温柔,望着鸥小妹,但此际,那温柔却完全搁不进鸥小妹眼底,相反的,她看着那样的李谨,只觉得想吐。

“小妹,你觉得呢,你觉得她会选谁?” 李谨却不等她回答,摇摇头,“不对,我不该单纯让她决定你的生死,依我对魏总的了解,她肯定会说这是个不公平的游戏。”

思忖着什么,李谨继续说,“…那,小妹,不如我先问你好了。”

“如果你和她我只让一个人活下来,小妹,你会选谁?”此际,李谨笑着问鸥小妹。

“…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