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来扭开水龙头,失去禁锢的热水奔腾而下,水蒸气刹那挤满了整间浴室。

鸥小妹坐在马桶盖上,托着腮,百般聊赖的看着魏来的背影,暗骂自己刚刚猜拳时出了剪刀的右手。

应该出布的。

剪刀、石头、布。 要不要让魏来下午留下来陪她这件事,鸥小妹又输了一局。

“在生气?”魏来问。

她的手探进水里,试着水温,头也没回。

“…没有。”鸥小妹应了声,声音太小,几乎要被淹没在哗啦的水声里。

“晚上有个重要的视频会议,我没有推掉。”魏来说,手指勾起几滴水珠,“其他的事情,我会在家处理。”

“嗯。”鸥小妹应了声,懒洋洋地,使性子,“我知道你都会处理好,但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魏来听着,失笑不语。

鸥小妹吁了口气,盯着魏来的背影,却也笑了。

鸥小妹知道魏来宠她,可鸥小妹不习惯,不习惯这样被人对待。

跟杨瀚在一起的那几年,鸥小妹是太独立了。

那几年,不论大病小病、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习惯自己一个人面对。

于是,忽然有个人陪在她身边,不由分说的便选择要照顾她,鸥小妹反而不知所措了。

“水放好了,我闭上眼睛,你脱衣服吧。”在那短暂的静默里,魏来忽地说。

鸥小妹望了她眼,一愣。

刚刚都在使性子,直到这田地,她才想起了尴尬…

“好…”鸥小妹听话应了声,纤手覆上胸前的纽扣。

魏来则泰然自若的站起身来,正经八百的闭上眼,鸥小妹看着,唇边却不禁泛起笑意,她轻笑了声。

“嗯?”听见她笑,魏来问。

“不知道,觉得你这个样子特别可爱。”收敛起笑意,鸥小妹说。

“…是吗?”魏来一应,语气有些不自在。

鸥小妹见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魏来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

鸥小妹把衣服脱全了,只是裤子褪到伤口处时,还是疼得她直泛泪,她眨眨眼,伸手抹去,怕魏来发现。

“好了。”鸥小妹开口,轻轻地说了声。

魏来抿唇,对她鸥小妹出手,像是邀请她跳舞。

鸥小妹搭上了魏来的肩,她被魏来搂着的腰际一阵暖,鸥小妹轻轻一颤。

魏来小心翼翼地扶她进了浴缸,始终没有张开眼。

温润的洗澡水淹没了鸥小妹的半个身子,沾湿了魏来卷起的袖口。

鸥小妹眯着眼望着魏来,望着魏来用左手小心翼翼地确认周围,最后才轻轻地放开她的身子。

过去,鸥小妹和杨瀚的关系太单向,她不习惯有人对她这般温柔。

过往的伤痛太深,在她还来得及习惯以前,她想起的,却是不安…

魏来要踏出门之际,鸥小妹叫住了她。

“总经理…” 魏来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伤口沾到水了?会疼?”她问。

“不…”鸥小妹喃喃,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安,却不明白那不安为何如此张狂,令她害怕魏来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不想要她走。

那感觉太鲜明,鸥小妹提了口气,试图压抑,“我只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留下来照顾我。”

魏来听着,默然,一时不语。

“小妹,这是我应该做的,以后,你不需要向我道谢。”魏来开口,淡淡地说,“我在外头,等你好了,就叫我。”

“好。” 于是魏来走了,她走时,把门轻轻地合上。

鸥小妹望着魏来离开的方向,抿唇,她把温热的水花往自己的身子上拍打,水花袭上她的身子,又滚落下来。

鸥小妹想起她和杨瀚刚搬来这座城市的时候。

那时,两个人刚上大学,说好了一起填志愿,即使不待在同所学校,也要身处在同座城市。

也是那年,杨瀚认识了宋为凯。

两个人简单的爱情或许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变调的。

鸥小妹想。

年长的宋为凯很照顾杨瀚,给予当时的他许多发展上的建议。

那些建议成熟的超出了杨瀚跟鸥小妹所能理解的世界,于是只能两人只能照单全收…

就算不想接受,除了情绪以外,谁也说不出一个具体的理由。

“我想成为一个成功的演员,小妹,不管要牺牲什么。”

某天夜里,坐在学校宿舍外头的长椅上,杨瀚对鸥小妹说,像是忽然想通了。

但杨瀚想通了,鸥小妹却没有。

她直到现在才发现,杨瀚口里的“牺牲”,似乎也包含了她在内。

鸥小妹知道杨瀚爱她,那她,是因为不够爱杨瀚,所以才无法接受他选择牺牲她吗?

浴池里的水温渐渐降下了,鸥小妹看着自己脚踝的伤口,想到在外头等着她的魏来。

想到魏来刚刚严肃闭眼的模样,鸥小妹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刹那间,刚刚那问题的答案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了。

出于一种直觉,她只觉得,魏来永远不会这样对她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牺牲她的。

想着,扶着浴缸,鸥小妹勉强地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她抽起搁在层架上的浴巾,裹上自己的身子。

她很好奇,魏来会不会就站在门外头等她,神情严肃谨慎,就像个守门的侍卫。

只是当鸥小妹小心翼翼地揭开门,四下张望,还没见着魏来的身影,踏出浴室的她却因使力不对,脚下一滑…

她惊呼了声,紧张地伸手虚抓,一抓,却挨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抱住她的那人也一时站不稳,于是两人双双跌坐到地上。

抱住鸥小妹的那人自然是魏来,坐倒在地的她面色不善,睨着鸥小妹的一脸歉疚。

“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按捺着情绪,魏来问她。

“对不起嘛…”鸥小妹闭着眼,就怕挨骂。

但她怎知,骂还没来得及听到,她的脚踝先袭上一阵痒。

她困惑地睁开眼,却见魏来微愠的眼挟着温柔,细心地检视着她脚踝的伤口。

“伤口没碰到水…,但你不听话,到时又扭到了怎么办?”魏来问她。

鸥小妹抬眸,没有回话,她的思绪落在魏来的眼里,心跳一乱,再不想两人一开始的那个约定,再不想要魏来只是假装去爱她。

她想要这一切都是真的,不论对她也好,不论对魏来也好。

她的手抚上魏来的脸庞,像这样就能把魏来给看尽了,像这样,她就不会有一天,必须面临跟魏来分离的时刻。

分离这个词,想起,就让鸥小妹不敢细想下去。

“怎么了?”见着她眼里的思绪,魏来轻声问她,“真的伤到了,不敢告诉我了?”

鸥小妹摇摇头,她挨进魏来的怀里。

“没有…,我只是在想,还好,我刚刚猜拳输了。”她说,声音小小的,就怕魏来听清似的。

魏来失笑,她把鸥小妹的手握到胸前,两人温热的手心交叠,鸥小妹的心不知怎地,也跟着温暖了。

“下次这种时候,我还是会猜赢的。”魏来淡声说,温柔地吻进鸥小妹的发。

“嗯。”窝在魏来的怀里,鸥小妹被魏来逗笑了。

只是那笑意很快地便淡下了,因为鸥小妹再也无法不想起,魏来的心里其实本就住着另外一个人。

鸥小妹闭上眼,她终是无法不羡慕那个人,羡慕她在魏来心里占去的位置。

搭着出租车来到这间餐厅,杨瀚把鸭舌帽压得低了点。

但这举止显然是徒劳的,因为这餐厅接待多了像他一样的客人。

杨瀚一进餐厅,服务生连问他的名字都没有,看他一眼,便领着他走进了一旁的小包厢。

他依着服务生的安排坐了下来,有些不安的等着后头要来的那人。

那人在杨瀚抵达的十五分钟后到了,她很准时,是杨瀚来早了。

“你打给我的时候我很讶异。”女人进了包厢,拣了个位置坐下,打电话招来服务生,替两个人点了餐。

杨瀚把手埋在脸里,吁气。

如果不是不得已,他的确不想动用这层关系。

“你知道我之前有女友…,但因为一些缘故,加上为凯的处理方式让她有点误会,所以我们暂时分开了。”杨瀚说着,他直到此刻才拿下鸭舌帽,露出他憔悴的神色。

这几天他是睡不好的,无论是因为鸥小妹的离开、因为宋为凯的要胁、或是因为夏凝儿突然提出要跟他拆伙的这个决定。

女人挑眉,她困惑一笑,只因听着杨瀚说完,她却更不明白杨瀚找她来的目的。

“杨瀚,你是指望我帮你什么?”她问。

杨瀚抬眸,看着那名叫单雪淇的女人,他疲累的眼尽是无奈,“我前女友,现在在你部门里做事,希望你可以帮我多照顾她。”

“还有,如果可以,因为我的手机什么的现在都被为凯监控。”杨瀚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写上一串号码,“这是我另外办的电话,只有没工作时会开机,想让你帮我交给她。”

单雪淇拧眉,她漂亮的眼盯着桌上那张纸,上着艳红指甲油的纤指仍搁在杯子上。

她轻嗤了声,“杨瀚…,你跟宋为凯之间的关系,真的是让我想到就头皮发麻。”

“因为一个宋为凯,你连你那已经退让到让人鼻酸的女朋友都保不住?”说着,她冷冷一笑,“你这么窝囊,身为女人,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帮你的理由。”

杨瀚低眉,没有反驳,“是吗…”

单雪淇冷哼了声,“不过你前女友在我手下做事,倒让我觉得很有趣,我居然不知道我身边有一个跟当年那件事这么接近的人…”

杨瀚抬起眼,立刻解释,“Elsa,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是被蒙在鼓里,完全没有参与。”

“我知道,宋为凯的手段我很清楚,不必要的人什么都不会知道的。”单雪淇抬眼,淡淡一笑,“杨瀚,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想知道,谁跟我一样那么倒霉而已。”

杨瀚听着才放心了,他叹息,这几日宋为凯对他的一举一动监视的很是严密,再加上宋为凯握在手里的那张照片,这让杨瀚每天都与不安纠缠,没有一一天好日子过。

“她叫什么名字?你跟我说,我再考虑帮不帮你。” 单雪淇忽地开口,打断了杨瀚落入思绪。

“她是新人,但我打听过她的职位,我想你一定认识她。”杨瀚连忙说。

“嗯?”单雪淇更困惑了。

杨瀚开口,“她叫鸥小妹,是你刚聘任的助理。”

这话一落,是直到杨瀚走出餐厅时,单雪淇才对眼下的环境多了几分真实感。

鸥小妹…,吗?

望着面前的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单雪淇抿唇。

她一声不吭地把那张纸条揉烂了,揉烂在那一室的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