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下午。
清泽市在下雨。
寒冷传遍钟离念全身，同时也在抑制她内心的冲动。
雨水不断沿着剑身滴落在地，但没有彻底洗去上面的血迹。少女刚刚用这把剑刺穿了几个邪教徒的身体——他们安静地躺在血泊中，已然失去了 生命迹象。
但敌人的数量仍在十倍以上，战斗的天平看来并未倾向己方。少女低头看了眼脚边那三张沾有血的学生证，极力将丧失战意的同伴挡在身后，使其避免暴露在这些人的獠牙下。
同时右手维持住拿剑的力度，让颤抖不那么明显。
左右两边不到十步的距离，有邪教徒在虎视眈眈。钟离念的目光却始终锁定着胡同最外围的那个中年男性，她曾有好几次见过这张面孔，不过对方每次都站在极远处，她无法感知到那种不详气息。
直觉告诉钟离念，现在的局面均是此人所导致，那三张学生证的主人想必也是因他而殒命。他是个很大的威胁，如果不及时消除，他就会把魔爪伸向更多的魔法少女。
钟离念思忖着如何在保护同伴的前提下杀掉此人，接着听到站在对方旁边的邪教徒语气平静地开口：“计划取消，全体撤退。”
这个邪教徒看样子是这场围剿的发起者。几分钟前，他把那三张学生证扔到了她们脚边。
钟离念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邪教徒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视野中，没有追击的打算。当可以感知到的范围内不再有不详气息的存在，她顿感心力交瘁，不自觉地解除变身状态。
她及时伸手撑住旁边的墙壁，然后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三张学生证。它们的主人在这几天相继失联，少女自认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学生证被那个邪教徒扔到脚边时，她的大脑还是响起一片轰隆声。
这三名战友就读于其他学校，年纪最小的只有初中。
心如刀绞，视线开始模糊——钟离念将湿透的学生证放进口袋，扶住同伴苏以璇的胳膊，柔声安慰：
“好了，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小念，我们不做魔法少女了，我们不跟邪教徒战斗了好不好？啾吉它一定可以理解的。”苏以璇神情呆滞，身体和声音都不住地颤抖，又紧紧抓着钟离念的胳膊。得知同伴遇害后，她就陷入了这样的状态。
可要是我们都逃避的话，清泽市可能就没有人跟邪教徒抗衡了。钟离念很想这样回答苏以璇，不过最后她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嗯，嗯。我现在送你回家。”
她十分庆幸自己当时还有勇气挥剑。
两名少女离开死胡同的时候，地上的几具尸体开始了自燃。
*
雨虽然不大，但行人还是不得不撑起了雨伞。街道上，一名少女搀扶着另一名少女，她们全身上下将近湿透，发丝粘在面颊跟额头上。在放学路上遭遇邪教徒后，她们的雨伞就已不知所踪。
此处距离苏以璇的家还有好长一段路。
“那个，我这里还有一把雨伞，需要借给你们吗？”
面前忽然出现一名少年，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身上穿着清大附中的校服，领带是象征高一的深蓝色。他右手拿着一把撑开的伞，左手递出一把未撑开的折叠伞。
“谢谢你，同学。”钟离念接过并撑开雨伞，遮挡苏以璇上方的天空。虽然经过安抚，后者情绪已经稳定，身体也停止了颤抖，但始终低着头，仿佛只要轻推就会摔倒在地。
“那个，她……”
少年也看向苏以璇，面露关切之色。钟离念做出噤声的手势，他识趣地点点头，没有过问。“那我就先告辞了，这把雨伞什么时候还都行。”
少年说完后转身，走到停放在街边的一辆自行车旁。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钟离念趁对方离开前问。
“我叫项旬。”少年说着，推着自行车走向不远处的斑马线。
“我叫钟离念。”
“学姐其实不需要自我介绍的。”名为项旬的少年温和地笑了笑。
*
4月25日，夜。
“不好意思，小璇她还是不肯离开房间。”
站在门另一边的中年妇女面带歉意地说。
“没关系，阿姨，反倒是我打扰了。我下次再来看望她吧。”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在外面逗留太晚是很容易遇到危险的。”
对方把门关上后，钟离念脸上的礼貌性微笑立时消散，然后不由发出叹息。
那天过来开门的也是这位中年妇女，看到自己女儿明显受过极大刺激的样子，她语无伦次地问了钟离念很多问题。
“我们在放学路上被邪教徒袭击了，虽然没有受伤，但以璇她……受了很大的惊吓。”钟离念当时这样回答。次日，苏以璇没有来上学。第三天早晨，班主任公布了她休学的消息，理由是身体不适。
自那以后，钟离念偶尔会来看望苏以璇，但毫无例外地吃了闭门羹。也是从那天开始，她一直在试图寻找那个邪教徒的踪影，但对方似乎也害怕遭到报复，没再露面。
直到前天晚上，钟离念亲眼看见这个邪教徒跑进迎光街的一家侦探事务所。她没有选择继续跟踪，因为事务所内部散发着某种不同于邪教徒的强大气息。
压抑、未知。
觉察到这股气息的瞬间，钟离念顿时被最原始的恐惧扼住身心。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栋楼内部正盘踞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存在，若贸然闯入，后果或许比死亡还要严重……
将心中的不安统统甩掉，钟离念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十一点还有两到三个小时。
“这段时间足够做点别的事了。”
她深吸口气，转身走向电梯。
今晚的夜空依旧不见星月。
十点五十分左右，提早来到迎光街的钟离念刚想给戴言彤打个电话，自己手机的来电铃声就在这时传进耳中。
“学姐，我已经到迎光街了。”听筒传出戴言彤的声音。
“嗯，我也看到你了，往前直走就行。”钟离念点头，经过魔力强化的双眼正看到极远处有个身影迎面走来。跟戴言彤回合后，她朝着侦探事务所的方向迈出脚步：
“待会儿你就在事务所的楼下埋伏，我直接从正门突入，如果曾寄南从窗户逃跑，就需要你来拦住他了。”
“那家侦探事务所在几楼？”
“二楼。”
“那学姐通过正门进入事务所的时候，我可以从窗户跳进去，这样就形成两面包夹的态势不是吗？”
以魔法少女的身体能力，跳上两层楼并非难事。
“如果我们等下要对付的是其他邪教徒，这个方法或许可行。但曾寄南势必会像乌贼一样，在我们入侵时将整个事务所喷满黑雾。”
“学姐想说，事务所空间狭小，如果视线被遮蔽，我们的行动会被严重限制？”
钟离念点头：“没错，要是房间里还埋伏多个邪教徒的话，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
说到这，苏以璇和那三个同伴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
“学姐，我还有点担心这人会从其他我们不知道的通道逃跑。”
“我昨天在这附近转了好几圈，并没有发现别的出口。在堵住正门的情况下，他能选择的逃离通道只有窗户。就算他真的从其他通道逃跑，也很快会被我布置的魔力哨位发现。”
语毕，钟离念停下脚步，看向街道对面。正对她们的方向有间看起来颇为老旧的杂货铺，它的二楼是一扇透出灯光的推拉式窗户，窗户上方挂着写有“黑猫侦探社”字样的招牌。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过去确认些情况。”
钟离念看向戴言彤，神情和语气都很严肃。对方点头后，她按捺着乱跳的心脏穿过街道，到达侦探社楼下。
这次，楼里没再散发出那种难以言状的气息。钟离念紧绷的身心顿时得到了放松，静候数分钟，确认无异常后，便转身朝戴言彤招手。后者快步跟上，钟离念示意她在原地稍作等待，自己则走入杂货铺卷帘门旁边的楼梯口。
钟离念在二楼唯一一个房间的门前停步，听见细微的钢琴曲从门缝流出。唤醒魔力核心，进入变身状态后，她握住门的把手，直接用魔力破坏了门锁。
门被缓慢推开，钢琴声戛然而止，有如实质的黑雾从门缝流出。
钟离念没有贸然闯入，除了黑雾已经弥漫整个房间，更因为邪教徒气息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就消失不见。她驱动魔力，在眼前汇聚成一只散发白光的蝴蝶，操控其飞入房间内。
这只由魔力凝聚成的蝴蝶能够维持24小时左右，在这段时间里它可以感知到附近任何生物的气息，然后发出信号。
钟离念将蝴蝶留在事务所，沿来路奔回一楼。
消失的不详气息表明曾寄南已经逃到屋外，但不排除会有其他邪教徒找到这里。
“学姐！”戴言彤快步走到她的跟前，“曾寄南刚才从窗户跳了下来，我没能拦住他。”
“在他逃出魔力哨位的感知范围前，我们还有机会！”借助路灯看到弥漫在不远处的一团黑雾，钟离念立即明白刚才这里发生的事，“走这边！”
二人遂以远超汽车的速度朝着目标逃跑的方向行进。
附近的街道布置了不少类似那只蝴蝶的魔力哨位，让钟离念从某种意义上对曾寄南的逃跑路线了如指掌。尽管不在视线范围内，距离被逐渐拉长，两名少女却仍紧随在他的后面。
半个多小时后，钟离念感知到曾寄南逃往了南林街。这条街道已是魔力哨位感知范围的边缘。她浏览着脑海中的地图，看向戴言彤：“我们抄近道！”
然而这句话刚说完。
南林街的方向忽然传来六声枪响。
枪声余音未消，魔力哨位就发来信号，告知曾寄南的气息已消失不见。
*
几分钟后。
曾寄南安静躺在路灯下，依旧睁开的两眼望着天空，只是瞳孔涣散。六个血孔分布在他的上半身各处，从中流出的红色液体扩散成泊。
看到尸体，心中那块巨石落下的同时，钟离念又感到些许失落。
要是能亲手解决他就好了。她蹲下身，把手伸进曾寄南的口袋摸索一番，最终掏出一部崭新的手机，它的屏幕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时间是两分钟前。
钟离念默默记下了这个号码，又将手机放回原位。
这个号码的主人大概不会再打来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杀死曾寄南的人。她环顾四周，发现原本蛰伏在街角的摄像头现已面目全非。
“学姐，枪械可以对邪教徒造成伤害吗？”
尽管脸上仍残留有刚看到尸体时的那种不适，戴言彤的语气却保持着冷静。
听到这个问题，钟离念想起发生在一月中旬的某件事，于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大概只有重火力才能伤及他们的皮毛。”
然而尸体上的弹孔怎么看都像是手枪留下的。她接着补充道：“所以杀死曾寄南的不可能是普通人，但他也决不隶属于目前所知的任何一方。”
这个人可以避免魔力哨位的感知，暂时没有魔法少女和邪教徒能做到这点。
“也就是说，杀死曾寄南的是第三个势力。”
“没错，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势力的来头。”钟离念拿出手机，时间仅过去了两三分钟，“不过对方应该还没走远，或许可以……”
魔力哨位忽然发出的信号让她止住话头，直视前方。只见一个鬼鬼祟祟且矮小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几十米外，仿佛在观察二人。
是邪教徒？然而不管是自己还是魔力哨位，都没有在对方身上感知到不详气息。
而且她从未见过光明正大地站在魔法少女眼前偷听的邪教徒。
“怎么了？”戴言彤也顺着钟离念的目光看去。
似乎是感受到二人的视线，黑影先是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就跑。钟离念与戴言彤对视片刻，后者随即一个箭步挡在黑影的前方。黑影似乎被吓了一跳，刹车般地停住脚步，然后叫出声来。
是个孩子？听到黑影的叫声后，钟离念快步跟上。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一个顶多只有十岁的小孩边后退，边两手拿着一根木棍奋力乱挥。戴言彤解除了变身状态，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同样解除变身状态的钟离念无声地走到小孩身后，抓住对方的手腕，抢过木棍扔到一边。
小孩不再大喊大叫，身体像筛糠一样簌簌发抖。钟离念接着把手轻按在小孩的肩膀上，使其转过身——这个小孩有着一张胜似女生的脸庞，头发长度让小巧的耳朵若隐若现。
是个男孩子。看到对方身上的清大附属小学的男生校服后，钟离念在心里做出判断。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这个时候还在街上乱跑呢？”确认小男孩身上不存在任何异常气息，她脸上浮现温和的微笑。
“姐……姐姐说不能把名字随便告诉陌生人。”小男孩清澈眼眸中的泪滴摇摇欲坠。
“放心，我们不是坏人。”钟离念尽量挡住小男孩的视线，不让他看到曾寄南的尸体。
“你……没有骗我？”闻言，小男孩身体颤抖的幅度逐渐下降。
“千真万确哦。”钟离念伸手想去摸小男孩的头，但被躲开了。“可以回答姐姐刚才的问题了吗？”
“放学后，跑去美食街玩，天黑想回家的时候，发现有个陌生的叔叔跟在后面，然后就……”小男孩说着，内疚地垂下脑袋，仍旧不提自己的名字。
“那你的家在哪里呢？这么晚还不回家，爸爸妈妈可是会生气的哦。”
“谷枫园。”小男孩强调似的重复道，“我家在谷枫园。”
“欸？”戴言彤突然发出惊呼。
“戴言彤同学，怎么了？”钟离念看向莫名大惊小怪的学妹。
“我家刚好也在那边……”
“欸？”钟离念也下意识地惊呼出声，“那可以拜托你把这个孩子送回去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唔……”戴言彤上下打量着小男孩，作沉思状。
“有什么顾虑的地方吗？”
戴言彤连忙摇头：“……没什么，但愿是我的错觉吧。”
可那副明显有话要说的表情出卖了她。
“你先送他回家怎么样？之后我们再电话联络。”
“嗯，好。学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回那间侦探事务所看看。”钟离念叹了口气。如果这个小男孩没有出现，她们或许可以找到杀死曾寄南的凶手。
但这个孩子要是碰到了居心不良之人……
心底再度涌现期望落空却又感到庆幸的矛盾情绪。
小男孩充满疑问的目光来回看着二人：“侦探？姐姐，你们是侦探吗？你们现在在办案吗？那我是不是妨碍到你们了？”
“完全没有哦。”钟离念再次把手伸向小男孩的头，后者再次躲开。“让这位姐姐送你回家怎么样？”
“嗯，谢谢。”小男孩表现得十分顺从，“还有，没必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
“咳咳咳……”
曾寄南的事务所仍弥漫着烟味。
稍微适应这里的空气后，钟离念对所有房间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却未找到有用的信息。她本想通过办公桌上的电脑获取有关邪教徒的情报，但当看到已经关掉的电源按钮，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有安静立在客厅角落的行李箱告诉她，曾寄南生前试图离开清泽市。
“要是行动时间晚一天的话，没准就让他得逞了。”钟离念不禁想到。
手机这时响起铃声，屏幕显示着戴言彤的号码。
“学姐，我已经把孩子送回去了。”
“嗯，还有什么事吗？”钟离念回想起刚才戴言彤那欲言又止的神态。
对方的回答有点出乎意料：
“我刚刚想起来，这个孩子就是我23号下午在公园看到的‘小女孩’。”
“……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