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教的那段时间里,曾寄南没少在前辈们口中听说“刺剑”的事迹。据说她从一月下旬开始活跃,是清泽市最早出现的魔法少女,也是清泽市活动时间最长的魔法少女。
前辈们说,她在出现后的短短半个月内杀了不少同伴,那些试图调查她身份的人,也都有去无回。曾寄南最开始的态度是不以为意,对方充其量只是个心智未成熟的高中小鬼,不管前辈怎么讲,他也觉得这不过是添油加醋罢了。
事实却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除了“刺剑”与最新出现的“苗刀”,网站上的名单还写有四名魔法少女的情报。只是这四人当中,有三人的备注栏上写着“死亡”,剩下一名则是“销声匿迹”。
曾寄南在这其中占了不少功劳。
二月底,有名教徒因为曾寄南的加入,提议由他暗中调查这些魔法少女的身份,借此逐个击破。曾寄南心里虽然有点抵触,但还是答应下来。
“她们虽然跟我无冤无仇,但终究是‘永夜之环’的敌人。要是我哪天暴露在她们眼皮底下,她们肯定也不会放过我。”
执行委托的过程中,他经常这样说服自己。然后利用同伴提供的照片和永夜神赋予的能力,他查出了其中三名魔法少女的身份……就这样,清泽市的魔法少女剩余两人。
其中一人是“刺剑”,另一人代号为“镰刀”。
*
时间大概是3月4日的下午。
尽管剩下两名魔法少女的身份还未查明,但在大部分信徒的强烈要求下,清泽市的“永夜之环”决定利用人数优势将其歼灭。
于是……
当日,阴雨连绵,凉意不知不觉间渗透曾寄南的全身。
死胡同的尽头,少女手持利剑,将另一名行将崩溃的少女护在身后,面对着众多比自己还要高大的成年人。细雨滴在沾满血的剑上、铺满鲜红液体的地面上,和刚失去生命迹象的尸体上。
——也许,曾寄南永远无法忘记眼前的画面。
少女的目光始终固定在自己身上,他的心情犹如犯人听到了死刑宣告。
双方对峙着,己方人数还是对方十倍之多,行动负责人却还是平静地说了声:“撤退。”
话音未落,曾寄南就立马转身,慌不择路地狂奔起来。他始终不敢回头确认情况,尽管当时对方并没有追上来。
自那以后,因为害怕报复,他不再调查她们的身份,并且每到学校的放学时间就躲在事务所闭门不出,集会也很少参加,只有在工作日的白天才会因委托出门——这个时间段反而才最安全,因为敌人也要上学。
但也因为这样,委托逐渐减少。
*
4月24日,傍晚。
曾寄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每当试图回忆昏迷之前的经历,大脑就仿佛被扔进洗衣机转动好几个小时,昏涨异常,半天过去才勉强浮现出几段零星的画面。
——推开事务所的门,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正前方。看到对方的瞬间,身心犹如沉入深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压,意识被某种力量拽进黑暗。
曾寄南伸手扶住旁边的沙发,才支撑起这具疲乏至极的身体。他没有在意昨晚出现在事务所的人影是谁,只知道自己目前还活着——这已经足够,反正在入教前,他就经历了太多糟心事,没把小命丢掉就已心满意足了。
“我昏迷了整整一天?”他像登山者艰难地爬上沙发,环顾整个事务所,只见黑暗充斥周围的空间。坐在沙发上恢复了些许体力,他直接拿起茶几上的茶壶,把昨天剩余的茶水全部倒进嘴里,然后忍受着辘辘饥肠,挪到办公桌前的转椅上。
现在的时间是六点五十分。
他打开社交软件输入账号,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登录成功的提示时,立即收到了消息。
毫无意外是那个大学生发来的:
“你的电话打不通,要是还活着的话,就把钱悉数退还,委托取消了。”
消息发送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曾寄南赶紧敲键盘回复:“我的手机被‘刺剑’弄坏了,当时正想把目标的位置告诉你。”
按下回车没多久。
大学生:“现在没必要说出来了,因为我在你人间蒸发的那段时间找到了新的线索,你现在该做的只有退钱。”
曾寄南叹了口气:“好吧,不过现在天已经黑了,退钱的事只能等明天。”
大学生:“怎么?还在担心被人家报复?”
曾寄南:“为了完成你这该死的委托,我昨晚差点被杀,谁知道‘刺剑’现在是不是满世界找我!”
大学生:“随便你,把钱一分不差地退回来就行。我现在有事要做,别再发消息过来了。”
曾寄南关掉聊天页面,爆了句粗口,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摸索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他点燃最后一根烟,深吸。尼古丁压下心中的无明业火,焦虑随着烟雾飘散在空气中。
罢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他随手将烟头丢进烟灰缸,两眼无神地直盯着天花板。
*
4月25日,上午。
上午九点多的时间,曾寄南信守承诺,将委托金原封不动地退还回去。然后买了台相对便宜的新手机,再加上补办手机卡的费用,心中仿佛被割掉一大块肉。
焦虑如野草长满心头。
“我就不应该接这个委托!”如果有时光机的话,他要回到那个大学生打来电话前的时间段。或者回到更早的时间,直接拒绝那个同伴的建议,拒绝调查那帮魔法少女的身份,这样就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了。
或许可以再早一点,回到永夜神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那个夜晚。如果当时拒绝祂的力量,就可以完全避免今天这样的局面,虽然自己仍然是个接不到委托的三流私家侦探,但也不至于会死在那帮“魔法少女”的手上。
不过,曾寄南清楚这种事只能活在幻想中,既定事实已无法改变。
再或者,继续执行那两个月前未完成的委托……
调查她们的身份和弱点,尤其是“刺剑”。
但就算成功消灭了她们,只要那奇怪的生物没死透,就仍会有新的魔法少女诞生。
届时难道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调查她们的身份?
谁又能保证新出现的魔法少女实力不会弱于“刺剑”?
这是个死循环。
不论是“永夜之环”还是魔法少女,都无法避免的死循环。
“也许远离这座城市才是最好的选择。”
卡里的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买张回老家的车票了。
“抱歉,你留下的这家侦探事务所我没法再经营下去了。”曾寄南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道。“其实你本该让办案能力更强的人去继承的。”
回到事务所后,他着手收拾行李——其实也就随手将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然后拿出新手机查询车次,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今天的票已经卖光。虽然还有明天的车次,但待在清泽市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而且明天是周六,鬼知道去火车站的路上会不会遇到她们!
公交车并不在曾寄南的选择范围内,因为高速公路的拥堵同样令他难以忍受。他想到或许可以求助“永夜之环”的同伴,但他们若知道自己想当逃兵,是否还会提供帮助?
“算了,明天就明天吧。”
再三犹豫后,他预定了明天最早的车票。原本还打算将自己要回老家的事告诉亲人,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这个必要——目前还在世的亲人只有那些所谓的七大姑八大姨,而自己又很少跟他们来往。
“至于这间事务所,等在那边安顿下来再处理也不迟。”
做出决定以后,曾寄南的身心顿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他坐在转椅上,仰望窗外的苍白天空,迫切期盼明天的到来。
——不到片刻,这种放松的心情又转变为度秒如年的煎熬。
*
4月25日,深夜。
事务所持续播放着纯音乐——从国内到国外、从古典到现代、从古筝到钢琴、从独奏到合奏……曾寄南呆坐在转椅上吞云吐雾,除了要填饱肚子外,他没有离开事务所半步,用音乐和书本打发了整个白天。
转眼便到十一点,他也没打算回房间睡觉。自从接受永夜神的力量以后,他就很少在晚上犯困,其他信徒同样如此。
中午出去买的烟现在只剩最后一根。曾寄南犹豫着要不要把它点燃,意识深处忽然发出危险迫近的信号。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本该紧锁的房门正缓缓向内敞开,心里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曾寄南当机立断地按下电脑的电源按钮,音乐声戛然而止。
他可不想对方通过这台电脑获取情报。
心里祈祷着敌人猜不出这台电脑的密码,曾寄南开始施放体内黑雾,使其眨眼间充斥整个客厅,最后从窗户一跃而下,经过强化的身体和不高的楼层让他平稳落地。趁事务所的黑雾还未飘散殆尽,他随便选了个方向奋力狂奔。
没跑多远,就有个身影出现在曾寄南前方数米之处。后者停下脚步,借助路灯端详来者的样貌。少女长发披肩,穿着风格迥异的衣裙。其实看到对方手上的武器时,他就猜到了身份。
这就是那个大学生前天晚上心心念念的“苗刀”?看来她最后还是跟“刺剑”抱团了。曾寄南抽调部分黑雾,分别在手上形成剑和盾牌,向着少女奔袭而去。
兵刃相击的瞬间,他同上次那样引爆了武器,然后赶紧离开黑雾的覆盖范围。“刺剑”迟早要追上来,如果恋战,自己无疑将被前后包围。
曾寄南继续按着原来选择的方向狂奔,虽然没有回头查看身后的情况,但意识深处仍持续地发出警报,告诉他对方在紧追不舍。
深夜的街道,仅有路灯和少数几家店铺亮着灯光。他全力狂奔,不知跑了多远,穿过多少条街道。直到警报声停息,他才跟着停下脚步,边喘气边拿出手机看时间。
十一点三十七分。
转头确认身后无人,曾寄南在屏幕上输入一串号码,然后拨通。
“喂?有何贵干?”听筒发出低沉又慵懒的声音。
“赵世哲,你现在方便吗?我今晚可能要到你那借宿一宿。”
气息平稳后,曾寄南开门见山地说。
“你现在被魔法少女追杀不成?”
“没错,我刚刚甩掉她们,但她们还有可能追上来。”
“好,我知道了,需要派人去接你吗?”
被称作赵世哲的男子没问原因。
“需要,最好快点过来,我目前在南林街。”
曾寄南环视周遭后回答道。
“嗯,等几分钟,人到了就通知你。如果你在这之前不得不改变位置,就说一声。”
“好。”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暂时离开清泽市,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
曾寄南说了谎,等风头过去再回到这座城市并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也好,你已经被‘刺剑’盯上了,去其他地方确实比留在清泽市安全。”
对方挂断了电话。
“只要撑过今晚……”
曾寄南想站在原地等待,却又担心那两个魔法少女随时出现在身后,便继续向前走,只是放缓了脚步。
“只要撑过今晚……”
那种度秒如年的焦虑袭来,使他恨不得东边立即洒满霞光。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精神紧绷的曾寄南下意识停住脚步。犹疑片刻,他的右脚才再次向前迈出。
随着距离缩短,曾寄南开始习惯性地观察对方。这人脸上戴着口罩,身上穿的是运动衫,左手上拿着应该是手机的发光物体。因为面朝旁边已经关门的电器店,所以曾寄南只看到他的侧脸。
原来是个夜跑的。
勒紧神经的缰绳稍微放松了些。
与对方距离逐渐缩短至十步以内,意识深处的警铃忽然发出更为急促的尖啸。曾寄南赶紧转头确认情况,却没在身后看见半个人影。他这才意识到警报来源不在后方,刚想把视线移回原处。
火光与枪声却在此刻打碎了夜晚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