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对迄今为止的人生有什么怨言的话,出乎意料的,我其实没什么不满。

即使早早被双亲遗弃也并非难以忍受,直至现在甚至习以为常。因为一无所有,便没有可失去之物,即便失去什么,只要没意识到便也还算幸福。

我的幸福一直都是非常模糊且肤浅的东西。

即便如此,我也未曾想过虚假、短暂、自欺欺人的幸福只在瞬间便离我而去。

环抱膝盖,我缩起身体躲在草坪一角。

被定为我生日的日子已然过去,从太阳尚未升起直至白日变为黑夜,夏奈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昨日流转,约定已成过往。

心中怀抱难以填补的巨大空洞,我呆呆注视着晴空,在澄澈的蔚蓝之间只感受到一片虚无。

究竟是为什么呢?忘记了吗?

……可夏奈从未食言过。

心中的锁链仿佛脱节一般各自散落,无法拼凑成整体。

隐隐有种讨厌的预感。

比起夏奈出了什么事,只是单纯被遗忘还比较好受。

满腹忧虑驱使我找到最高级别的抚育员,但她只是冷淡地告诉我夏奈生活得很好,不需要我担心。

真的是这样吗……?

只要接受现实,结果就只是遗忘和被遗忘而已。但如果有其他可能……我还能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吗。

深吸一口略微变暖的空气,我闭上眼睛,垂下脑袋埋入双臂之间。

胸中充斥的各种思绪在寂寞的黑暗深处纠缠在一起,在那间隙中我完全看不见一缕光明。

「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沉寂的空气中突然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轻快且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令我心间一颤。

她的话语仿佛在我的胸口压下巨石,让我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

抬头之后,我的视线越过铁丝网与那双黑色的眼睛交汇了。

记忆中那是专门负责制作餐点的抚育员,褐色短发,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女性。

我曾观察过设施里所有的抚育员,以小孩子的天性一眼便能判断对方是否喜欢孩子。而这个人,绝对是不喜欢小孩的那种。

她的视线只与我相接了一瞬,转而便悠然抬头注视着远处在空地上玩耍的孩子。

「你多少应该察觉到了吧?至少有所耳闻?」

突如其来的问句令我再次愣住。

犹豫该如何接上她的话题,我在脑海中思索一番后才缓缓开口。

「……您指什么?」

「担任宿舍长的那个孩子没来跟你搭话吗?她总在偷偷看你,我还以为她会鼓起勇气跟你说……嗯,原来没有吗,看来她很懂明哲保身的道理。」

「……」

我并不是没有察觉宿舍长看着我的怯懦目光还有欲言又止的神情。

在夏奈离开的那天,她脸上只有僵硬的笑容。我以为是夏奈取代了她的位置所以她们之间的关系才变得尴尬,除此之外的理由我从未想过。

但是这么一说的话……

大脑运转的途中突然响起耳鸣,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

「你难道没注意她注视你时那充满怜悯和后悔的眼神?哎呀,你该不会很后知后觉?」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嘲讽,且充满冷漠。

「假装扭到脚让她逃过一劫,今后她也会想着蒙混过关吧。如果自残的话就不好办了,得多多留心哪。」

「假装?假装是指……为什么这么做?」

我的声音颤抖得变了调,连敬语也忘在了脑后。

「为什么……?因为聪明?还是敏锐?或许是在你们之中最为年长的缘故?简单来说……」

稍一停顿,她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她觉察到了不该知晓的事。」

略微低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之中带有明显的轻蔑色彩。

「你似乎还无法理解,那就多给你一些提示。这里是慈善团体设立的福利机构……但是你有独自出去过吗?即使出门也需要抚育员陪同,你们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吧?那是不被允许的。你觉得正常的福利设施有这么严格吗?倘若你知道监狱这个词的话,那这里就是类似的东西。」

她轻声一笑。

「我这么说,你还会觉得这里是什么安身之所吗?」

面对那样的追问,我犹豫了。

「……我……」

「你还是一脸茫然呢,换个方向吧。只收留女孩子的福利设施在某种程度上就很不对劲了,这么做完全会走向两个极端——纯粹的救助或者……另有他图。」

「……另有……」

嘴唇微动,我只感到一阵愕然,甚至没法好好复述她所说的话。

「不是显而易见吗?你难道从没考虑过自己是商品的可能性?真乐观呢。直截了当地说,这里是货真价实的儿童卖场,木渡夏奈代替那孩子完成了交易,这样你能听懂了吗?」

「……商品……交易……」

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我极力思考着这些词,却怎么也拼凑不成完整的意思。

儿童卖场?

「你说……交易……不是领养,而是交易……?」

从喉咙里挤出的话语如同我快要散架的内心般断断续续。

我想站起来质问她,然而发软的膝盖却无力支撑我的身体,只能瘫坐在地上。

「可是……也有一直没被收养的孩子,她们……」

「那些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会在某个时期离开这里,不过并不是回归自由。」

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基本上会被卖到海外,作为佣人或者奴隶。」

……奴隶?

我的内心感到了彻头彻尾的冰冷,甚至浑身都被凉意浸透。

「那……夏奈,夏奈她……」

「虽然也不是没有正经人,但是相当少唷,至于木渡夏奈……她的情况可能并不乐观。那个男人出手相当阔绰,院长帮他省了不少麻烦,甚至连回访也免了。」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怜悯,那是我最后一丝希望被无情击碎的瞬间。

「除了他本人,没有人知道木渡夏奈是生是死。」

「……」

脑袋深处传来一阵晕眩,冷汗从背后冒出,我已经无力支撑自己,只能尽全力倚靠在铁丝网边。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因此放过我,反而像在观察我的表情般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试探的视线直直地注视着我,让我感到无所适从。在那瞬间我回到了一无所有的自己,失落而茫然。

但那样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

如果还有一点可能性,只要还能见到夏奈的话……

想到这些,我稍微找回了一丝冷静。

「……我要去找夏奈。」

我的声音十分沙哑,甚至带着些许颤抖。

「怎么找?你知道自己没办法从这里逃走吧?而且光凭你根本找不到那个男人的家。」

我当然知道。

「我的意思是……让那个男人收养我。」

「……居然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真可惜啊。」

她微微一笑,语气中明明完全没有可惜的意思。

「你如果足够聪明,就不会重蹈别人的覆辙。还是说你其实没我想的那么聪明?」

「……别兜圈子了,如果这不是你想听的答案,那你一开始就不会告诉我这些。」

我压下心中升起的火焰,冷声回答。

如预料中的,她没有因此生气。

「嗯,也是,你确实聪明,只是看起来不够理智。据我所知那个男人的确想买下你,但因为价格没谈拢便作罢了。因为你的卖相很好,应该会卖出非常高的价格,院长一直不愿意放你走。」

「那么……只要把价格降下来……」

「你想贱卖自己?怎么做呢?」

她眯起眼睛看向我,用试探的语气低声说道。

谈判需要筹码,而你手中有那种东西吗?

那双眼睛令人感到不快,但没什么需要深思熟虑的,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只要我变成瑕疵品。」

「……」

这次轮到她沉默了。

收回戏谑的表情,再三打量我一番后,她才再次开口。

这次,她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认真。

「原来如此,看来木渡夏奈对你而言真的很重要。那么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如果你想被那个男人收养,我可以帮你。」

即使直直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深处依旧闪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微光。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只是想恶作剧罢了。」

「恶作剧?」

「这种理由你应该无法信服吧,那这么说如何?普通抚育员的位置有些腻了,我想稍微看看上层世界是什么样的,可是有人挡在前面很碍事,想请你帮忙搞出点事情……哦,你在一瞬间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呢,你的个性还挺认真嘛。不过理由之类的根本无所谓吧,对你我来说,只要知道这是双赢就可以了。」

「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我原想试探一下她的底线,结果她却用鼻子轻哼一声。

「你要和谁说呢?你所在乎的人不在这里,你甚至不在乎自己,木渡夏奈也许是你唯一在乎的人,而现在能帮你的就只有我,主导权完全在我手中。」

……她说的完全没错。

我原以为平时只有我在观察她,但相对的,她也在观察我们。

如果不与她合作,孤立无援的我一定无法再见到夏奈。

「……知道了,请你帮我。」

「别的不说,先拿着这个。」

从铁丝网间塞过来的东西掉在了我的脚边。

仔细一看,那是廉价的细铁丝发夹,以及细小的金属锥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包。

「你跟木渡夏奈学会了一些有的没的是吧?」

「为什么知道……」

我悄悄捡起脚边的东西塞进靴子内侧,低声咕哝了一句。

「我知道你和木渡夏奈曾经想要偷偷溜出去,你以为你们擅自打开的职员室门锁,是谁帮你们善后的?」

「……」

原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个人的监视之下。

回忆起过去和夏奈一起搞砸的事情,确实有些没被追究过,原来那并不是运气好的缘故。

「不用谢我,我只是讨厌麻烦而已。演戏的部分就拜托了,我推荐从绝食开始,不过要彻底一点,你应该能做到,别让我失望。」

她这么说着,轻轻留下一句祝你好运。待我再次抬起头,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树丛之间。

她真的令人捉摸不透。

将心中的疑问咽下,我悄悄立下计划。

那天起我开始绝食,同时整夜整夜地强迫自己减少睡眠时间。

从六小时到四小时,再到两小时,我的睡眠完全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加上前段时间就没好好吃饭,所以我很快便虚弱起来。

默默蜷缩身体将自己想象成一块石头的话,进食与睡眠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朦胧间浮现的,只有夏奈微笑的脸而已。

饥饿与困倦在意识末梢远去,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再次睁眼时,我已经躺在了混合着消毒水味的医务室。

即使苹果表面有伤痕,只要能卖得掉的话商人就不会将整个苹果扔掉。

我猜自己大概能赌赢,结果也确实如此。

或许有那个抚育员从中斡旋的缘故,经历半个月的时间,我顺利被那个人领养了。

埃里克·诺伯,富豪收藏家,我第一次清楚地知晓了他的姓名。

在与他见面的那一刻,我决定暂时装成乖孩子以博取他的信任。虽然从他一向温和难以看出感情起伏的表情来看,我不知道他信了几分。

欢送仪式非常简略,被其他人满脸微妙神情目送的感觉很奇妙。宿舍长则是别开了脸,完全没敢看我的眼睛。

我的同伴意识非常淡薄,但毕竟共处多年,心头难免浮现出忧虑。今后这所设施也会不断在暗中进行儿童交易吧,她们的命运并非难以想象。

然而那之前,我根本没有余裕关心他人。

除了祈求,别无他法。

离开设施,我在清晨的微光中坐进和夏奈当初离开时乘坐的同一辆车。

「听说你非常想念夏奈,真抱歉啊。那孩子本想帮你庆祝生日,但因为要进修小提琴的缘故我安排她去了海外。她还让我向你转达歉意,没能抽出时间去看你,很抱歉呢。」

坐在我身边的埃里克·诺伯用有些生硬的日语向我解释。

抑扬顿挫的声调听起来很奇特,是典型的外国口音。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但事实是,我从这句难以判断真伪的话中获得了宽慰。

只要那是真的,只要夏奈还平安无事……

胸口突然涌出一股热意,让我有些难以自制。

「不,没什么。」压抑着这股冲动,我尽量让脸上漾起笑容,「承蒙您的善意,让我与好友见上一面,真的非常感激。」

「小事一桩,那孩子拥有相当优异的音乐才能,而且进步神速,等你再见到她时一定会为她的演奏技巧折服。」

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

不知为何,我的脊背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是、是啊,我非常期待她进修回来的那一天……」

慌张附和之余,我总觉得内心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然而之后闲谈还在持续着,我却无心再认真回答,虽然没有摆出敷衍的态度,闲聊的内容却大多在附和与谎言之间转来转去。

车子开了很久还没有抵达的迹象,直到周围的汽车和人烟再次消失,如设施附近一样,出现了被树木包围的小路。

「累了吗?不好意思缠着你说了那么多话,不过很快就到了,如果困的话可以小睡一会。」

「没关系,这些话题都很有趣。」

压抑着内心的疲惫感,我微笑着摇头。

一瞬间,我的视野越过车窗,定格在不远处的树林。

茂密的矮木丛间能看见几个人的背影,从束起以及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来看,似乎是非常年轻的女性。但一恍神,她们便消失在了树林之中,消失在仿佛与世隔离的黑暗中。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我略一迟疑之后回答道。

这种地方会有游客吗……

我无法预测这几个人对我的计划有何影响,斟酌再三,我决定将这件事默默藏在心底。

埃里克·诺伯的宅邸是一幢典型的欧式住宅——原想这么说,但内部装潢与外形完全不符。

「吓了一跳吧,我很喜欢日本文化,所以改造了庭园和一些房间。」

进门后,他哈哈笑着,挨个向我介绍宅邸的内部结构。

「非常……和式呢,相当独特。」

踩在榻榻米地板上,我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环顾四周,一楼的家具和装修风格都是和式,一想到这是幢欧式宅邸,心中就有种极为不协调的感觉。

领着我来到二楼,他在楼梯口一侧的门前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待会我让佣人把你的行李放进去。」

轻转钥匙开门之后,他将钥匙递给我。

「非常感谢。」

我恭敬地接下钥匙,深深低头鞠躬。

这间房并没有采用榻榻米地板,床和家具也都是欧式的,因为是二楼的缘故吗?

「啊,对了,旁边就是夏奈的房间,等她回来说不定会吵着要和你一起住呢,毕竟你们曾经是室友。」

「夏奈她确实会说出这种话……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你累了吧,先进房间休息,等午饭做好了我会让佣人叫醒你的。」

「那就……有劳您安排了。」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放松点吧,静之。」

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肩,便挂着满面的笑容离开了。

放松吗……很可惜,我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光是不眠不休就让我有些神经衰弱了。

不过,进入宅邸只是最初的一步。

之后我一直假借游戏和参观之名偷偷观察整座宅子的构造。最初是隔壁的房间,设计上和我的房间一样是欧式装潢,衣柜里也确实挂着夏奈的外套和衣服,但我总觉得有些微妙。

如果是夏奈的房间应该会有更多的小物件,换而言之这房间相当缺乏生活气息。

是因为居住的时间太短了吗?

夏奈真的去了海外?还是留在这里被限制了自由……

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我决心先试着寻找暗室一类的东西。

要说起来,这间宅邸明面上没有一间禁止进入的房间,坦荡地反而令人起疑。

但只要加以对比,总会露出破绽。

单纯靠步数计算面积,一楼和二楼并没有明显差距,那么一楼连接地下室的可能性呢?

只要经常使用,地板就会和周围形成新旧对比……但哪里都找不到类似的痕迹。

那么最不引人瞩目的做法就是将入口藏在柜子书架一类的地方,而且一定是超乎普通规格尺寸的。

符合推测的目标有两处——一楼书房和储物室。

书房在以请教读书为契机的时候排除了,目标只剩下最后一个。

深夜,我摸黑来到储物室,停在了双开门式的大型木柜前。

花了些时间撬开锁,我轻轻打开柜门,先是拨开衣架上的衣服,摸了摸背板。

感受不到丝毫松动,也没有类似机关的装置。

那么……

我蹲下身子,摸向最容易被忽略的底板。摸到隔层的那一刻,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用尽全身力气,我将隔层缓慢地向另一侧推。

轮滑吱呀的声音响过之后,方形的空洞出现在我眼前。

石质阶梯向下延伸,空洞如同深渊的入口,漆黑不见五指,里面的空气无比沉重,连风都好像静止了一般。

我从布包里摸出火柴盒与生日用的细蜡烛。

关上柜门,我踩着向下的阶梯,一边试着点燃蜡烛。

被黑暗包围,我的双手微微颤抖,有些不听使唤。尝试多次之后,随着擦着火柴的轻微声响,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脚下。

黑暗被驱散了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地下的寒意逐渐滲进身体内侧,我绷紧神经朝向下延伸的阶梯迈出脚步。

那是一段非常短的阶梯,很快我的面前便出现了一扇门。那是相当朴素,几乎毫无装饰的木制门,只是看起来用料相当高级。

我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一片死寂。

我不抱希望地转动那扇门的把手,没想到门居然轻易地打开了。

即使偷偷从门缝中向内窥探,里面也丝毫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我悄悄潜入房间。

黑暗的空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为了以防万一,我没开壁灯,只用手中的蜡烛照亮四周。

房间和储物室差不多,面积并不算大,除了中央摆放着摇椅和桌子外,整个房间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然而这样的房间,地面却干净整洁,连桌上的烟灰缸也一尘不染。

似乎有人经常来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我看向房间四壁挂着的厚厚窗帘。

我无法理解这个房间的用途,明明是地下,不可能会有窗户,挂窗帘的缘由令人匪夷所思。

来到其中一挂窗帘前,我轻轻拉开一角。映入眼帘的是玻璃制的陈列架,架子上摆着各种物件,从桌面摆设到微型乐器,都有别于市面上贩售的商品,有着我难以理解的独特风格。而所有陈列物的玻璃右侧都贴有一张金属制的铭牌,上面雕刻着文字。

因为是富豪收藏家,所以才收藏了这些奇怪的东西吗。

明明无法理解,我的脑袋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有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

不知为何,注视这些物件的同时感觉也像被它们盯着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尽管如此,我忍住内心的恐慌,将陈列品一个个纳入视线中,强迫自己看下去。

突然一阵恶寒抚过我的脊背。

——KidoKana。

在一个盒子的右侧,我找到了她的名字。

这是……什么……

呼吸瞬间停止,我再次确认铭牌。

KidoKana……木渡……夏奈……同名同姓?

我将视线移向那个小盒子,用有些难以抑制颤抖的手打开玻璃柜。

将蜡烛放在柜子里,借着光亮我仔细确认。

那是个塑料制的盒子,盒子外裹着一层质地柔软的皮具,仿佛带有温度。整个盒子被染成蓝色,正中央是蓝色与白色的海浪绘卷。

我的视线迟迟无法从盒子上移开,因为中央的白色海浪部分是如此眼熟。

『因为烫伤留下了疤痕,母亲觉得难看就丢掉了我……诶嘿嘿……真伤脑筋……』

夏奈掩饰的苦笑浮现在脑海中。

突然,温热的液体从我的眼眶滑落。

咦?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哭?

这明明只是个盒子……

只是个盒子……

除了盒子之外……什么都……

「你在找那个吗,很遗憾,那个八音盒是瑕疵品。」

寂静的房间中,人影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浮现。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同时映照出他那带着温和表情的脸庞。

埃里克·诺伯,那双眼中毫无笑意。

让人联想到污浊泥水的视线聚焦在我身上,被那双眼睛盯着,我丝毫动弹不得。

「我本想用那道疤痕做出更加自然的海景绘卷,谁知道请来的匠人没有那种水准,糟蹋了难得找到的好材料。」

他笑着说道。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我根本无法发出声音,甚至不能呼吸。

不……根本不需要他说明,我心中的绝望早已知晓。

这个房间,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夏……奈……」

她的名字从我颤抖的双唇中念出,眼泪依旧源源不断地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垂下双肩,我紧紧抱住手中的盒子。

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强烈的眩晕感在脑海中盘旋,混乱的大脑根本来不及理解。

「你知道吗?牙齿和骨头加工过后也能做出八音盒的内部结构,现在的音色比她本人糟糕的演奏要好上许多。」

他的话语不断冲击我的鼓膜,一点点剜着我的心,几乎将我的心撕裂开来。

「我说过,等你再见到她一定会为她的演奏技巧折服。怎么样?不打开听听看吗?听说那是你最喜欢的曲子。」

声音在缓缓靠近。

胸口不断地传来剧痛。

「为什么……夏奈她只是……」

想获得幸福而已……普通而平凡的幸福。

仅仅因为那样的理由将她的努力和人生碾碎,踩在脚下。那些温暖的过往,夏奈存在过的证明……就这样轻易地消失,仿佛她根本没存在过。

这样的事情……根本毫无道理……

胃中不断翻涌的酸楚与疼痛让我无法自抑。

太迟了,已经太迟了。

如果当时阻止她的话……如果觉察到这个男人异常的话……

如果……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假设。

夏奈已经不会再朝我微笑。

为了微小的幸福,那样简单的愿望……她如泡沫般消散了。

只是因为出身不幸,所以悄无声息地从这世上消失——这样残酷的因果在他眼中只是理所当然。

我咬住嘴唇,强忍着溢出眼眶的泪水。

无可挽回。

为时已晚。

我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我应该还能做些什么……还有什么必须去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如果不幸是被定义的罪恶,那么,至少要向定义者——向以他人不幸为自我幸福的定义者讨回一些东西。

即使那毫无意义。

即使那根本不值一提。

「你知道人间椅子吗?那是个短篇小说,但和小说中描写的躲进椅子里的人不同,这把椅子是名副其实的人间椅子。不过最初的保存方法不好,有些皮已经皱了。所以我打算替换一下最旧的那块材料,你的肤色看起来很合适……」

声音逐渐靠近,他还在说些什么,而我却无心倾听。

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绝望与愤怒压下了恐惧,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止。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东西,作为代价,就拿去吧。」

低声说着,我抬起头。

在有些模糊的视野之中,出现了男人的脸庞。

「!」

我握紧一直藏在袖子里被磨得尖细的锥子,用力朝男人的脖子刺过去。

世界在这一刻突然静止,蜡烛被打翻,黑暗中回荡在我耳边的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掺杂着男人的惨叫。

温热黏糊的触感沿着手掌延伸开来,即使在黑暗中无法看见,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右手沾染了鲜红的液体。

「……我们一起回去吧,夏奈。」

将八音盒紧紧地、仿佛要压进身体里一般抱在怀中,我轻声低喃。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即使黑暗与痛苦渗入我的五脏六腑,内心变得破碎不堪。

将冰凉的空气吸入肺中的同时,耳边能听见风声,还有因为奔跑颤抖的呼吸声。

「夏奈……夏奈……」

回应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在了。

在这孤独的黑暗中,从我身边,永远地离开了。

满溢的泪水令视野模糊不清,赤着的双脚不知被细碎的石子扎到多少次,膝盖不停颤抖,连肺也传来了悲鸣。

是现实还是梦境,是哪一边这种事根本无需多问。

冰冷的空气与漆黑的夜色。

我知道,那是曾经见过无数次的、永无止境的梦。

而我一定会从那样的梦里,从绝望的噩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