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覆雪之路,向过去被称为雪葬之都的遗址进发,这是登顶龙脊雪山的必经之路。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在冰雪覆盖的山路上,能听见的,只有彼此的靴子踩碎积雪的沙沙声。

“你想要聊些什么吗?”

途中,阿贝多突然回头向优菈问道,打破这似乎要一直持续下去的沉默。

“什么……意思?”

“虽然和人交流不算是我的强项,但是,一直不说话的话,会让人感到难堪吧?”他平静地解释道,“出于社交礼仪,我觉得我们应该聊些什么。”

“你还真是体贴……”

“如果你比较享受安静,那继续这么下去也可以——”

“不不不,本来还没什么,你这么一提就真变得有些尴尬了。”优菈赶忙摇摇头,“难得的机会,聊会儿天也不会掉块肉。”

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向前迈进一步,走到与阿贝多并肩的位置。

“你是炼金术士吧?以前就一直想问了,你平时待在雪山,是在研究些什么?”

“我的研究?倒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东西,你想听也没问题。”阿贝多的眼睛闪着微光,显然这是个他乐意聊的话题,“炼金术士的研究方向虽然因人而异,但根本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探究‘世界的本质’。我的话,最近的课题是那个。”

阿贝多指向路边某处。

鲜艳透明的红色晶体寄生在岩石的阴影下,在周围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惹眼。

“深赤之石?”

“嗯,虽然只是雪山上随处可见的东西,但是,跟别的矿石不同,它内部的化学性质相当活跃,只需要一点火苗就能被完全点燃,还能跟元素力和许多物质发生反应,对炼金术士而言,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研究对象。”

“但是,我到蒙德的这些年来,还没有任何一位炼金术士对深赤之石产生兴趣,查阅过去的资料后发现,连先行研究都少得可怜。除了冒险家们偶尔会将其用作火种外,几乎所有人都对深赤之石采取远而避之的态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优菈疑惑。

“你知道深赤之石的由来吗?”阿贝多反问道。

“当然,吟游诗人可没少唱,按照传说的说法,那是杜林的血变成的物质吧。”

数百年前,腐化的黑龙——杜林张开巨大的膜翼,朝蒙德卷去肆虐天空的毒风。彼时的蒙德,四风守护缺位其三,好在众人的祈祷唤醒了风神的意志,风神的意志招来了最后的东风守护——特瓦林。风龙与黑龙在毒雾与狂风中搏杀,最后,风龙咬断了黑龙的咽喉,巨大的身骸被埋葬在风雪交加之地,龙脊雪山也因此得名。

而毒龙之血撒在万年不融的坚冰之上,最后化为深邃的绯红矿石。

“杜林的入侵是自新蒙德建成以来,蒙德人所遭受的最大灾害,恐怕正是因为这点,蒙德的炼金术士才会对深赤之石抱有如此之深的忌惮。然而,杜林的意志早已消亡,遗留的龙血,也仅仅是单纯的物质而已,让这种珍贵的素材暴露在雪山上实在太浪费了,所以我才决定自己来做。”阿贝多淡淡说道。

“是嘛……原来如此。”优菈的目光在那纯白中的点点绯红中停留着,“我还以为,蒙德人害怕的只有劳伦斯呢。”

“恐惧、仇恨……感情一旦建立起来,就没那么容易消散了。和炼金术的原则恰恰相反呢,真奇妙……”阿贝多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话说回来,作为‘劳伦斯’的你,却要加入厌恶自己的西风骑士团,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你又是怎么想——”

“天不早了!”优菈有些粗暴地打断阿贝多的话,她望着即将坠入浓云的夕阳,朝近在咫尺的遗迹加快脚步,“晚上登山会很危险,扎营吧。”

“……”阿贝多只得乖乖闭上嘴巴。

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蒙德的冒险家协会在雪葬之都的旧址中修建了数个储藏库,并会定时派人往其中补充物资。

这些补给点不论谁都能使用,优菈找到了其中一处,并跟阿贝多一起搭起过夜用的帐篷,在避风处生起篝火。

涨潮的夜晚悄悄将整座雪山淹没。优菈坐在篝火前,静静地伸手烤火。嘴中呼出的白汽遇到升腾的火焰,马上四散无影。

燃烧着的干柴像是为夜风伴奏似的,时不时地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刚才的话……”阿贝多在营地周围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坐到离篝火稍远的位置,“如果冒犯到你了,还请允许我道歉。”

“不,没什么,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至于被问了点什么就闹别扭。”优菈的瞳中倒映着攒动的焰心,“只是,在你提到杜林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点烦躁。”

“杜林的事,让你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么?”

“有些话自己心里明白就好,用不着特地说出来,天才。”优菈撇撇嘴揶揄道,“人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在我作为‘劳伦斯’的那么多年里,我同样注意到了一件事。”

“是什么?”

“旧蒙德被摧毁后,劳伦斯家确实丧失了以往的权势,但也残留着一部分以前积累起来的人脉与财富,不然,也不至于过了千年还是这副德性。”优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纹着家徽的衣袖,“只要有心,我的先祖们完全可以带着这些资本,逃到璃月、枫丹,乃至至冬,只要不在蒙德,劳伦斯家就有再一次从零开始的机会。”

“显然,我的祖先们都是傻瓜,根本没人想到这么做。”优菈轻轻一笑,“就算所有商铺和猎户都不愿卖给我们食物,所有人都绕着我们走;就算失去了家族的产业,只得在偏远的小镇子上扎营落户,我们依旧不愿离开蒙德。”

“‘贵族’也好,‘罪人’也罢,只有在蒙德,‘劳伦斯’才得以成为‘劳伦斯’。因此,想要‘做些什么’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在‘蒙德’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

湖畔边的蒲公英、永不停转的风车、小巷间的酒香、吹向海岸的浪花。

和所有诞生在蒙德的孩子一样,劳伦斯的孩子也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因此,他们也同其他所有蒙德人一样,对这片土地怀有共同的情感。

“我在得到神之眼的时候,有一瞬间,曾这样想象过。”

她将神之眼从腰间解下,捏在手里,对准苍月高悬的夜空。

“如果我的神之眼,是‘风’的话就好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

神之眼是愿望的结晶,也是神明的认可。

“那是否就说明,风神巴巴托斯愿意认同我的理想,是否意味着,劳伦斯家已经获得它的宽恕了呢?”

如冰晶般通透的神之眼,在跳动的火星与月光之间,折射出绚丽的色彩。

“结果还是没能如我所愿,不过我也知道,神之眼这种东西,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我的想法很简单,假如不能洗脱“罪人”的身份,那就不如将其贯彻到底。”

“不用想着去寻求宽恕,而是按照罪人的做法,向周围的一切发起‘复仇’。”

“这就是我想加入西风骑士团的原因——我这么说,你大概也不明白吧。”

优菈看向阿贝多,露出有点无奈的笑容。

“嗯,确实是旁人很难理解的情感呢。”阿贝多点头回答。

“但看到你这个冷静过头的反应,我倒开始有点不爽了哦?”优菈象征性地捏紧拳头,朝阿贝多挥了挥,“话说回来,这些事我甚至都没跟安柏讲,都怪你让我变得多愁善感,这个仇,我先记下了。”

“那么,要我转述给安柏小姐么?”

“不用了!你这个白痴天才!”优菈的脸颊突然微微涨红,神情也变得如野猫一般凶狠,“总之,你要是把今天听到的泄露出去,可没好果子吃!”

“知、知道了……”即使沉着如阿贝多,在感受到优菈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气后,也不禁下意识地点头允诺。

优菈熄灭营火,钻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阿贝多走出营地外,借着星天下的微光,向远处凝望。

“人的情感,比炼金术还要复杂不少啊……”

他感叹道。

白色的龙骨立在风雪之上。

“老师,您在那个时候,又是抱着怎样的……”

他的喃喃被寒风裹挟着,消融在冰冷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