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末路的船长与火之女郎

1595年 年末 帕纳马

“德雷克,作为朋友,这次我要请求你接受我的最后一条建议。”

霍金斯用身体挡住已经快被推倒的木门。他一直在安抚门外的水手。若不是因为霍金斯在士兵中保持的威望,群情激奋的哗变者早就把德雷克抓起来审判了。

“还能怎么办呢?他们的生命,我一直以来都采取了视若草芥的态度。今天,他们要杀了我,是我应的报应吧。让他们进来吧,我不会再做任何抵抗。”

昔日风光一时的德雷克船长,现在疲惫的坐在潮湿的小房间内。他拄着心爱的佩剑,屁股下面是原本用来装烈酒的木箱。斗大的汗珠沿着他胡子拉碴的面庞流淌下来。

“自从凯特离开以后,你就一直是这副样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是,德雷克,你不能这么下去,你这样自暴自弃的态度对得起凯特琳娜吗?”

霍金斯咬紧牙关,显然门外的压力让他完全吃不消。这个航海世家的贵公子也不复从前,曾经乌黑茂密的头发在海风的摧残下增加了不少灰白色的斑痕。本来就长德雷克数岁的他,时间也不多了。

“请听我说完吧,朋友。”他继续补充道。

“我想,咱们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听你说完也无妨吧。”

德雷克丢开佩刀,仰头望向受潮的木条打制出的天花板。水滴从木板的缝隙滴进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传来,穿不住重甲的他险些倒过去。

“你看站在你身边的军士,德雷克。他签完了协契约,也做好了易容术。如果你点头的话,他随时可以替你死去。而我的手里也有假身份和地产,足够你安度晚年。”

“我……制造出的混乱和痛苦已经足够多了。”德雷克苦恼的把头盔摔在地上。

“要是逃掉,德雷克还是帝国海军的英雄。但是如果你走出去,德雷克,我必须要提醒你,你会被审判、会被女王当作远征失利的替罪羊。选择权在你的手中。”

“英雄,英雄……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的英雄嘛……”

他不停的念着“英雄”二字。把自己,把弗朗西斯·德雷克称作英雄,怎么想都是充满讽刺意味吧。从一个唯利是图的海盗,到一个只顾满足复仇欲望的帝国海军中将,“英雄”拯救了什么人呢?死亡,战船和舰队经过的地方,是无边的火海,而他满怀自豪的在炼狱中航行。

“你是塔维斯托克的孩子。也该回去了。”霍金斯说着。

德雷克苦笑着摇摇头。现在自己的处境,又和在塔维斯托克时有什么区别呢?激愤的民众拿着草叉和剑堵在门口,要处决名叫“德雷克”的异端。船长、勋爵、中将,他有那么多的头衔,但是在愤怒的士兵面前,他只是一个不称职的、背叛帝国的长官。

而且,很遗憾,他也没有勇气真正的迈出门槛来面对审判。

“那你呢,霍金斯。女王会把罪名全加到你的头上。”

“哈哈,德雷克啊。你原来也有这么迟钝的一天吗?”

霍金斯的声音苍老而干燥,但是其中还是有些调侃德雷克的欢乐感。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精致的手帕,手帕的花纹早已被血污覆盖。霍金斯把他丢到德雷克面前。

“我啊,我这把身子骨根本就活不到回去了。能不能见到伊比利亚人?这都是个未知数呢。”

“霍金斯……”

德雷克用空洞的眼神盯着老友。悲哀、同情、无奈,他甚至不能找到一种合适的情感。他只是盯着霍金斯,那个已经变的老态龙钟的昔日贵公子。而对方只是狡猾的笑着,仿佛他骗过了死亡。

“所以啊,德雷克,你要带着我们的记忆、带着上个时代的记忆活下去。别放弃。”

“我活下去的话,他就要死……”他指着身边的替死鬼。

“咱们来做一笔交易吧,老朋友。”

“交易?”

“他替你赴死,我把遗产的二成分给他的家人。你的替死鬼的家人不但能治好疫病,还能购置一座自己的农庄。而你,你要带着罪行继续活下去。要么呢,你走出这间屋子,除了你会名誉尽失的死掉外,世界还会维持原样,不会有任何人获得救赎。”

“你就算快死了,还是在乎这种该死的交易。”

德雷克哭笑不得的望着这个商人世家出身的家伙。但是他也很清楚,他没法拒绝这样的提议,如果霍金斯能说出口的承诺,这个人就一定会做到。

“旧时代的十字架,就由我继续背负下去吧。”

“愿上帝保佑我们,朋友。”

“愿祂保佑。”

德雷克长叹一口气,打开了暗门的机关,不再去回头看昔日的一切。他一件件的脱掉最心爱的铠甲,放下珍藏的武器,走向散着阳光的洞口。

新的身份,新的时代,还有背负在肩上的战争罪行。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但是新时代的光辉下,

他依旧铭记着一切,什么都不会忘,以后也不会忘记。

“凯特琳娜”德雷克如念诗般轻吟着这个名字。

“凯特琳娜”,他的新商船上,有关这个名字的情报是价值连城的存在。

“凯特琳娜”,无论走到世界的哪个地方行商,他都会四处打听着有没有一位留着红色长发的亚平宁女贵族。他放下了武器,放下的名誉,放下一切。

但是有些东西,他怎样都不会遗忘。

“费德丽卡•萨伏伊•凯特琳娜”

故事结束。

作家打扮的男子合上手中的抄本,望向身边的红发女郎。

晴空万里,波澜壮阔,红发的女船长正望向海天相接之处。

“喂,斯威夫特先生,你的故事倒是编的不错。如果我是个傻子的话,恐怕已经相信了。说真的,你为什么不去当个作家呢?各国没有思考能力的家伙大有人在。”

红发女郎伫立在船头,她低下头看着战舰的前端,坚实的撞角在浪花之上浮浮沉沉。她的身后是高大的桅杆,桅杆上高悬伊比利亚的国旗,或者说已经是S国国旗的东西。

垂直的桅杆和船体把海洋和天空劈成两半,他们在被割裂的空间中航行。

“唐·埃斯坦巴·卡塔琳娜阁下,我说的都是您前世的事实。”

“你讲到亚平宁红发女郎凯特琳娜的时候,我真的相信了。但是德雷克?您还是别说笑了。我怎么说也是个伊比利亚人,前世会和帝国的海军中将德雷克混在一起?”

斯威夫特摊开手,也没有再做进一步解释。因为他很清楚,“海盗女王”卡塔琳娜船长、贵族的千金小姐,是不喜听到不同的声音的。他把光怪陆离的故事记在手中的书册上,没有再次插话。

卡塔琳娜抱臂站在船头,她红色的头发随海风飘扬,像一团燃烧的烈焰。几年前,她为女扮男装剪去了一头秀发,而现在又不知为什么留了回来。自己在梦中总会见到那个和自己相貌相似的“萨伏伊贵族”,费德丽卡•萨伏伊•凯特琳娜,也许这就是留起长发的原因吧。

德雷克、凯特琳娜、帝国、伊比利亚联军,斯威夫特所说的故事其实都曾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甚至每次听到弗朗西斯·德雷克的名字,心中也会有阵莫名的悸动。

可,现实不是童话故事,也不是浪漫小说。

在外力的驱使下,内心的声音是微弱的火苗,只有强权才能燃起炙热的火焰。

“海盗女王”卡塔琳娜,被称作火之女郎的家伙,是伊比利亚的民族英雄。她必须把死亡作为礼物送给敌对的帝国海军,这是她唯一该做的事情。

晴空万里,波澜壮阔,卡塔琳娜要向下一支等着被击沉的帝国舰队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