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德雷克的幻梦
公元1595年 西印群岛
“德雷克，你还不死心吗?”
霍金斯的双手扶着战舰的木制护栏。他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这个曾经神采奕奕的富家少爷已经在连年的战斗中逐渐颓废下去。泛白的鬓角，杂乱的胡茬，这早已不是那个霍金斯。
“不，这次是最可能成功的一次。”德雷克用手指着海军地图上的标记点。官至海军中将的他穿着精美的军装，佩剑也不再是那样简朴。
“德雷克，你真的该放下她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奇迹。”
“不。我每一天都没有放弃祷告。主，万能的主，一定会听到我的声音。”
德雷克用低沉的声音叙述着。他的目光很少再望向地平线，而是随着思绪深深沉入海底。
“你抬起头来看看!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多少士兵死在了里斯本的远征中。沉入海底的帝国战舰、白白牺牲的战士，你就没有哪怕一点的愧疚和不安吗?!”
“别说了，霍金斯。你不会懂……”
“如果你所信仰的主真的会回应的话。祂永远不会庇佑你这种自私自利、放不下执念的罪人。醒醒啊，凯特不可能活过来了。”
“滚出我的旗舰。”
“你这样是不会有长进的。”
“听不懂吗?给老子滚出去!”
霍金斯又长叹一声，摇着头离开了德雷克的舰船。这艘击落太阳的舰船，灵魂不在。
弗朗西斯德雷克的黄金鹿号，一艘曾经只招募精英战士的伟大战舰，现在船员舱中一半以上都是打扮各异的方士。焚香、祭祀，因为这些术士，各式各样令人作呕的味道游荡在船舱内，就好似瘟疫之神拿着镰刀在舱内游荡。
指挥着六艘帝国海军的主力舰和十三艘武装商船，德雷克知道这次远征是要凶多吉少。但是为了到达这片海域，他不惜威胁帝国女王。远征失败，就失败好了。自己只要凯特琳娜回到自己身边，除此之外，怎么样都好。
他低头望着水面。深邃的海流中，只有他的影子倒映其上。
许久后，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镜面般的水上。
“德雷克船长，我们离成功只差一步。接下来 从岛屿的深处进入神庙，万能的主人会给予你所有想要的东西。”
“你如果扯谎的话，马奇里……”
德雷克甩出火枪，顶在被称作马奇里的人的下颌上。在压低的帽檐下那双冷酷的眼睛，杀意从他的疲惫双眼中逐渐流淌而出。
“放心，放心，我用性命担保，船长。我们会各取所需。”
马奇里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完全没有被威胁的恐惧，反而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就照你说的办。队伍已经配备齐整，你要找的东西也在里斯本抢到了。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德雷克无力的扣下了扳机，枪中原本就没有塞入弹药。
“等待，心怀希望的等待吧。”
一抹诡异的笑容还是挂在马奇里的嘴边。
“大副，召集登陆队伍!”
德雷克高声下达命令。也许从前的他还会试着记住船员的姓名，但他现在只是把这些人视为消耗品。他们的船长的物品，隔段时间就要被更换一次，也没必要有名字之类的。
十几人的小队带着船上最好的武器和装备钻进了岛屿的密林中。这些队员都不是普通的海员测，而是海盗中收价最为昂贵的雇佣兵。他们是靠自己的生命谋取财富的亡命徒。
“那就是我们的目标。”
德雷克指向密林深处高耸的平台。在树木的层层包裹中，灰白色的建筑物格外显眼。一座与世隔绝的海岛上，不知何种力量能筑起这样伟岸的、如同一座山丘般的建筑。
他们用斧子和开山刀劈开拦路的藤蔓和树木，沿着岛屿上原本存在的朝圣之路走下去。
被藤蔓缠进去的不止枯骨，还有一些奇怪的尸骨。即便已经死去多时，像牛皮纸一样的一层皮肤还是粘在骨头上。为了保险起见，队伍里的佣兵还是小心翼翼的斩下了那些尸骨的头颅。路上的尸体之多，如经历过一场血战。
德雷克看着途中见过的壁画。开始似乎在叙述着一个国家的王，跪在神明之前，向它祈祷伟大的力量。画面中，一轮烈日，高悬在祭坛和岛屿之上。
随着队伍的逐渐深入，壁画渐渐被棕褐色的血覆盖，受到庇护的新国王命令手下吃下一旁的的奇艺花朵。其中有人当场毙命，有人的身上生出了触手和副肢，国王挥动着沉重的武器带领其余的卫队从祭坛中杀了出去。在岛屿的边缘，人民跪在通过试炼的国王面前。
德雷克把手放在质感粗糙的壁画上，手指不经意间被划出了血痕。他的思绪飘荡回数年前，那是满脸好奇的凯特总是会来解说壁画。
一路上走着，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他们在半天之内就到达了岛屿中央的高台下。
几组庞大的石阶阵列通向那座高台。而每一组台阶上都七零八碎的堆着骨骸，迎风招展的花朵在骨骼上生长着。有的从骨骼的裂隙中挤出来，有的则钻开了头盖骨。
德雷克若有所思的望着这座通向太阳的阶梯。至少，如此数量牺牲者的遗骸说明遗迹的探索没有被捷足先登。
“老大，我不能干这票……”
雇佣兵队伍中，一个年轻一点的成员双腿打颤，看样子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我再多付五成报酬怎么样，孩子。”
他用手枪的枪托拍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
“不，我们不能碰这里的东西。这种亵渎神灵的处所，只有死亡在前面，只有……”
佣兵一边语无伦次的说着，一边面露惊恐的向后退去。他被白骨拌的摔倒在地，随后就如同要逃离那些壁画般，头也不回跑开。
“杀掉逃兵的人，我付三倍报酬。”
德雷克慢条斯理的说着。下一秒，火枪和弓箭已经瞄准了逃亡的佣兵。一声惨叫后，队伍中的争吵声和咒骂声让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弓箭手和枪手正在争论是镶入后脑的铅弹还是射穿胸膛的飞箭杀掉了这个可怜的家伙。
“好了，好了，都静静。你们俩，都是三倍。”海军中将德雷克看演出似的鼓起掌。
队伍中不少人遗憾的叹气。但是祭奠的对象是“三倍赏金”，而不是被杀的佣兵。
队伍攀登到太阳金字塔的顶端，扎下营地。德雷克望着向下回旋而行的阶梯。他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一程下去，就是世界最黑暗的角落。
最大胆佣兵走在队伍的前列，一行人进入了摇摇欲坠的古老遗迹。
这个规模可观的地下遗迹曾经好像也属于一个庞大的帝国，只是由于不知名的原因被放弃了。但包围遗迹的尸骨已经把故事讲出大概。
德雷克的内心总有种不安定的感觉。他一直在担心，因地形被迫成拉成线形的队伍，一旦遇到来自侧面的攻击一定会溃散。
画技变低的壁画上是两个人，对着王冠举起长剑，随后他们自己和手下都服下了那种花朵。其中一人变成了怪物，而另一人带着手下则拼死作战，最终还是没有杀出重围。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队伍前方传过来。
“快跑!”另一个人喊叫着。队伍瞬间调头，满脸惊惧的佣兵要逃出去。
“砰!”火光和震响阻止了他们。
“禁，止，后，撤。”
马奇里从犹豫的德雷克手里一把夺过手枪，直接了当的击毙了距离他们最近的逃兵。
原来他们排队形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策。火枪手和弓手都在队伍的前列，一旦他们打算逃跑就只能先在狭长的隧道中击毙自己的队友，才能面对已经准备好开枪的德雷克和术士。
前进还有生还的的可能，但是后退必然是死路一条。虽然还没看到前面攻击他们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德雷克一直在“积极”战斗的士兵很是满意。
在火枪手和弓手损失三四人后，他们进到了下一个房间。众人围在那具袭击者尸体的周围。灰白而干瘪的皮肤，背后还在微微蠕动的不明增生物还是微微蠕动。最关键的是，这具尸体有两人之高。
佣兵都面露难色，并不想再走下去。
德雷克推开门，再向外是一座城市般的古代遗迹，未知的黑影在微弱的火光中漫游。
“我知道，再走下去，咱们也许都要面临死亡。”德雷克站在队伍的中央。
“但是，我召集这支队伍，不止因为你们的有顶尖的战斗能力。我知道，你们都不得不拿到这笔钱。如果走到最后，每个人我都付五倍薪酬。”他停顿之后开出了最后的条件。
“我赞同。我必须拿到这笔钱给家里的女儿治病。”佣兵首领本来已经打算站出来退出，但是他，队伍里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条件。
他们将这个房间作为第二个营地，在这里重新补给、治疗伤员、绘制城市地图。
在做好最终的准备后，一行人平复内心，带着各自的执念下到了城市之中。
从开始还能维持的交火和白刃战交替，他们逐渐耗尽弹药和射手，最后不得不一路拼砍杀出一条血路。他们要向下行进，只有把根系伸向泥土的黑暗中，才能触及不可能的光明。
他们一路向下，淡黑色的血迹沾满了铠甲和剑刃。原本十几人的小队，现在算上德雷克和术士只剩下了四人。
一扇黑色的大门伫立在几人面前。门上雕刻着无数张人脸，那些人面痛苦的向外挣扎。马奇里用匕首划破手掌，摩挲着大门的把手。
“咔哒”一声，门轻轻打开。夹杂着鱼腥味的冷风从门后吹来。眼前是一个不知名神灵的祭坛。白色的粉末铺在祭坛的每个沟壑中。
德雷克好奇的拿起一撮放到舌头上。那东西非但一点没有海盐的咸，反而只是一种焚烧枯木的干涩和发苦的味道。这东西……恐怕是焚烧骨头留下的灰烬。而且这样的东西竟然铺满了祭坛，这下面又是多少的亡魂。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德雷克站在祭坛边，一座奇怪的雕像伫立在深渊之前。庞大的雕像没有头颅之类的雕刻，在该是头部和颈部的位置只有一根巨大的触手，从胸腔中生长而出。也许雕像是乌木雕刻而成，也许是什么未知材料，神像乌黑的躯干上还带着油光。傲慢的体态、张开的双臂、甲壳状的皮肤，一切特征就像在低语着它是个什么令人作呕的活物一般。
“多么漂亮、多么伟大的结构……”
术士在雕像面前不停踱着步子，就像一个进入艺术馆的学徒画师。他时而颤抖的伸出手，想要触摸雕像，却又如触电般收回双手。
最终，他满怀虔诚的跪在神像前。
“我，马奇里，愿意以献出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换取此人的死亡。”
跪倒的老术士突然把手杖指向德雷克身边的一名士兵。士兵的眼睛鼓了起来，血流慢慢从他的眼眶涌出。皮肤的每个毛孔也扩大成孔洞，血液从其中不断的涌出。很快，士兵便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什么？”德雷克下意识的抽出手枪，抵在术士的后脑上。这个家伙刚刚杀掉自己的士兵。
“且看，中将。生杀予夺的力量，只要你开出合适的价码，都将成为事实。”
德雷克着魔似的走到巨大的神像面前，他向其背后黑色的深渊中望去。是扭曲变形的星空，还是如同小山般的腐肉堆，黑暗的尽头好像还浮现出一个手持刺刀的女子的面庞，炫彩的空间在黑暗中交错重叠，一直通向无尽。
倒吸一口凉气，德雷克向后退去。一旁的石子绊住了他的脚，德雷克不知不觉的直接跪在这个神像的面前，满怀敬畏的抬起头。
“我祈愿，赐予凯特琳娜再次回到这个世界生活的机会。为此，我可以献出自己和后人的魂灵。”他满怀期待的祈求着。
“尔等的祈愿，皆将成真。”
不知是德雷克的幻觉，还是神像的声音，一个粘稠而沉重的声音他的脑海中宣告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