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冰川之下

“作为一个士兵,你要做到的就是前进并且再前进,你的背后是没有退路的。”他总喜欢和德雷克这样说。作为亨利八世和爱德华六世手下的军官,他一直记得为王朝效力的荣耀。“忠实的卫道士”亨利没有让他的朋友从战争中活过来,“神之子”爱德华连他的家庭中妻儿的安全都没能保住。可是鲍里斯还是坚定的向前面进发,可能是因为现在再也没有人在身后等着吧。每当到达一个新的地点,老大哥的一番话总是能让团队的心态稳下来。可是这次他们听到的确实截然不同的一句话。

“主啊,恶魔的宫殿怎么会伫立在人世中!”

后进入的德雷克等人看到鲍里斯跪在地上,虔诚而惶恐的祈求主的帮助。对于一个从战场和屠杀中归来的老兵来说,能让他如此惶恐的东西,一定比那些填满尸体的埋骨地都更加恐怖。这忽明忽暗的地方让他想起他好久没叫出名字的天主,那个在旧教派和正宗教之间成为两个神的主。

凯撒进来后自然的去触碰墙壁,而其上突起的硬物吓得他连连后退,最后险些坐到地上。见识较多的德雷克上前查看、确认,却发现这一排白色的突起物好像是鲸鱼的脊。他探索过不少的洞穴,其中有白骨遍地的古战场,也遇到过站起来比人高出不少的巨狼盘踞在宝物上,就像古希腊的故事一般。可是这等“食品仓库”似的地点倒是第一次遇到,这些形态各异的骨架胡乱堆叠在各处。其中有的白骨附着在洞穴“墙壁”表面,好像成为了获得肌肉而没有表皮的躯体,以各种形态拼接的骨头居高临下的朝向探险队。

偌大的冰山之内竟是空穴,或者说是某种腔体。内部巨大的“腔”有规律的呼吸着,带着血管状物的墙壁偶尔还发出一阵抖动。多数人放下油灯,因为腔体内的处处散发着诡异的幽红色光芒足以照明。远处在如尸衣般的雾气中模糊,只有无处不在的红光透过浓雾到达此处。

“全员戒备!”德雷克大声提醒队伍成员。

不祥的红光、骨骼、要塞、石雕、古代兵器,这些无法忽略掉的因素都在告诉这个带队者,这里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古代遗迹。就算是没有遇到阻碍,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自己在泰河之下遇到的东西至少还呈现出文明社会中的“丧心病狂”,从那些精准切割的尸块就可以判断出这点。无论在这座冰山内部潜藏的是什么生物,它都不具有文明的标志。它想要的仅仅是满足无尽的食欲和杀戮欲望。

队伍向导还是站在鲸骨旁,没有戒备的意思,也可以说的上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自从见到他,德雷克的直觉就告诉他这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只不过并不属于那些乐于展示实力的类型。

昨晚插科打诨的水手如同着魔般向前方的沟壑走去。老人低垂的眼皮慢慢抬起来,微睁着眼睛看着他走到悬崖边缘,直到一头栽了下去。等到德雷克跑到悬崖边沿的时候,水手已经在岩壁边沿向下坠落了。

而他的“目的地”,是一座残破而古老的城市,城市的街道都是由灰白色的岩石建造。这种颜色完全不似爱琴海边洁净的白,而是倾向那种灰烬和烟尘那种毫无生机的颜色。建筑的构造极其紧凑,与其说是一座人类社会建造出的城市,还不如说是一座庞大而粗糙的蜂巢。鳞次栉比的高塔插在城市各处,参差不齐的建筑物之间只有中央有一块面积很大的空地。根据阶梯状的布局,以及正中央的眼睛状图腾,这快空地应该是这座城市的祭坛。空旷的祭坛,空无一人的街道,这座城市在死寂中等待新祭品的造访。

“落得死无全尸的结局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吧。”作为领队的德雷克蹲在边缘,只能眼看着这个水手滑下去。他的视线随着坠落的队员向更深处看去,与外部的维京战士石雕对应,深沟底部也放置着十三根的立柱,费力的支撑着下垂的顶端部分。这座灰白色的城看起来悬停在空中,城的边缘之下不知有多深,也没有清晰的视野。这样的高度毫无生还的可能性。他最后选择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具分崩离析的身体。

没有沉重的落地声。

…… …… ……(安静)

几秒沉寂之后,一个声音在谷底回荡。

“哈啊,哈哈哈。”

每个人都能清楚的听出,那是笑声,狂喜或是狂妄的笑声。

德雷克睁开眼睛,在他超乎常人的视界中,下面是一个躺在地上并且毫发无损的水手。

德雷克猜测他接近那座城边缘的时候突然改变了下落轨迹,直接向城中央飞过去。经过一个减速的过程后,平稳的落在祭坛上,开始为谁都会无法相信的好运笑起来。

“唉,这样其实更难办了。不过啊,人还活着就好吧。”

作为船长,德雷克还是一些轻松的感觉。对这个违抗者的处置方式他还在思考,不过再怎样处理也不至于直接让他永远沉默。何况自己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他来解答,是杀是留要等到那时候解决。

身后已经有微小的欢呼声了,他决定马上开始思考营救船员的方法。巨大的垂直距离、迷宫般的城市、有限的生存物资,一切都把这个困境上升到谜题的程度。一直用物资供应他的生存,把全队都拖进死亡的深渊;放弃营救,让他的死亡比坠落更加凄惨。天平的一面是没人存活,一面是只有一个人无法存活,选择看起来再简单不过。可是就能成为他定夺生死的理由吗?

德雷克想起正宗教和神父,一手宣扬着慈爱和普世,一手又积极的营造混乱。奥利维亚、塔维斯……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至少,现在不是。

因为周围的空气,开始回归沉寂。

在他起身和其他队员商议对策之前,下面的声音就让他停下思考的过程。“哈哈”,“哈”,“哈”,原本是兴奋到失常的笑声逐渐变成阴恻的笑声。这种声音的感觉有些说不清,就像锯条在原木上拉扯发出的刺耳噪音一样,那是原木被利齿咬开之前最后的挣扎。

这座祭坛的守卫和祭司一直都躺在那里,和城市一起守护着寂静和死亡。建筑都是灰白色的色调,这里的“居民”也是同样的颜色。灰白的躯体颤颤巍巍的爬起来,缓慢的向祭坛中央移动。身躯下面是血红色的的地面,德雷克原本觉得这像是一块硕大的红宝石,但是随着城市逐渐苏醒,那里更像是一块血液凝结成的冰。而方才还在冰上缓慢行走的身影,转眼间已经找回了奔跑的感觉。

一个,两个,四个,德雷克的眼睛已经跟不上了……他们像浪潮涌般扑向这件祭品。他想要再闭上眼睛,可是这下面的事让他想到了泰河底,那个站在宝箱旁边的生物。该期待,还是该害怕呢?德雷克的想法乱成一团。超群的视力让他清楚的看着祭坛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只插进躯干的爪子和每一根咬透皮肤的长牙。哀嚎声经过反射在山体内部此起彼伏,刺痛着德雷克和剩余水手的神经。

水手手中拿的提灯没有被拿稳垂直的落向沟壑的深处,砸到未知物体黑色的表面上并开始燃烧。德雷克觉得这些黑色的东西又像枯萎的枝干,又有点像烧焦的骨头,又或者有点像几支萎缩的手臂。没过一会,火焰就熄灭了,下方庞大的部分又进入了黑暗。他也无心再多考虑这些,现在应该做的是稳定军心。

德雷克起身准备向老人要一个说法。可是他刚刚起来就觉得那只眼睛眨动了一下,而那一束黑色的躯干摆出了一个怪异的姿势。“愧疚感会让你产生幻觉,德雷克。”他似乎记得霍金斯这样告诉过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去观察,除了中部的一摊血渍外,这座城市再次变回了石头般安静的状态。在确定没有发生任何新情况后,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在心中默念那个眨眼的动作只是错觉。

“大地可以满足我们的所有需求,但满足不了我们的贪婪。”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德雷克的意图,站在那里的向导开始自说自话。

“心境污浊的人在面对这座深渊时,都会选择一跃而下。有的会在崖边跳下,有的会在前方水晶桥上迷失自我。没有毅力和必死决心的人,永远无法完成深渊的考验。”在地上和墙上四处画着卢恩字母的老人捋着胡子,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考验失败的下场就是失去生命?”德雷克按着佩刀冰冷的说道。老人的神情完全被他看在眼里。

“不,懦弱的人总会加入无法战胜的敌人。”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向导?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德雷克的动作已经接近拔刀威胁。

“对,你为什么不交代清楚?”其他人也开始帮腔。

“我给你们讲过这里的故事。可是把这些当作神话故事还是情报来听,就不是我能干涉的范围了。‘安息之魂,亡者之城,殒神之地,休憩之所。’。不合格的挑战者都会在被这里夺去灵魂,成为苍白的躯壳。想要夺回灵魂的旅人,只能夺取别人的血脉而偷生。”

“伙计们,咱们今天先撤回去。站在悬崖边上而失神掉下去和神话故事没有是干系。这段话里已经把此处的悬崖交代的很清楚,明日要小心行事。”这段发言还算不上合格,但是暂时稳住了队伍中的心态。

“对……对!”一向信心不足的凯撒突兀的开始支持领队。

“咱们下一次让向导打这个头阵,各位压力不要太大。”鲍里斯冷冷的抛下一句总结。

老人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一行人准备垂头丧气的原路离开冰川,准备回到营地修整。回去的过程中,还是有碎冰头上时不时的落下,而现在没有了进来前的热情高涨,也没人去在意这些不重要的冰块。寂静在缓慢的队伍中蔓延,但是还没达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德雷克不停的思考向导莫名其妙的话,想要把这一切联系起来,找到一个符合常理的解释。他觉得有必要和老人再好好谈一下了,可是狭小的房间和走廊又不适合他和船员一起去进行“会谈”。经过几次考量,德雷克决定亲自去承担这个风险,他现在已经有些相信这些“神话”了,但是依然需要更多隐藏的消息来解决这道谜题。

他脑子中回想着古老的传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冰川之外。

“亡者、殒神、安息、休憩……”

即便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他还是一头雾水。作为教徒的儿子,在父亲的影响下,经文他多少有些了解。那些凯尔特和尼德兰,甚至东方的故事,德雷克也在霍金斯家族的藏书室翻看过一些。可是这一切在他看来毫无逻辑,无数个神话故事在这里交叉。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些传说在某个遥远的时代曾经是事实,而在那个古老的时代,赛特和提尔同时掌控战争,哈迪斯与东方酆都的王争抢地界。

他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用不合理来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