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谎言,是只有我能读懂的秘密。

所以,请原谅我吧。

写满了落寞的“作品”,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逐渐失去耀眼的光芒。

那才是真正的,摄影天才“枫”泯然众人的时刻。

明不会懂,你也不会懂,其他人更不会懂。但也许,那个人会懂。

我是“幸福”,我是“依赖”,但我不是“陪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是我的错吗?

你知道真相后,会心疼我吗?还是会安慰我?

你一定不会责备我,然后离开我吧。

……一定不会吧。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我……。

一度歌唱,随后失声。我还是那天之前的我,我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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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以前的我们,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我,无法入睡。

如灰色碎片般的往日记忆涌上心头,让我逐渐陷入了一种并不属于睡眠的无意识状态之中。

那是一段,被我深埋在记忆之土的最底层的时光。

因为美好,所以无法忘却;因为无法忘却,所以只能将其深埋。今日的我仍然能从其中感受到某种幸福。

我不愿去触及这些回忆。回忆是某种类似于泡沫的东西,在明亮的光线之下呈现出梦幻般的色彩,却也容易破碎,化为泡影。但是,如果不去触碰,它们大概还是会永远保持原样吧。

我早已记不清七年之前我对她的态度是怎样的了。

那是爱慕吗?我的思念与期待,源于一种亲密的关系,是说得通的。然而,我们之前,真的有印证过彼此内心的想法吗?

而除此以外,又存在什么样的其他可能性呢?

大概是因为太困了,又或者是因为思绪过于杂乱,我始终无法找到任何方向。不过,是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吗?

漆黑一片的房间内,只有手机屏幕的亮光持续的闪动着。因为没有把手机反扣,所以闭上眼睛也能很明显的感受到手机亮了许多次。

我翻了个身,拿起了枕边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有新消息”的字样。因为我不怎么用手机,所以能用手机联系到我的人并不算多。而在这些人里面,会在这个时候给我发消息的大概是……

……好像全都是啊。

会在这个时间发信息,本身大概也不会期望收到回复吧。先看一下有没有什么要紧事,没有的话明天早上再回吧,毕竟屏幕的光也很刺眼。这么想着,我打开了手机,却发现了三条未读消息。

“身体怎么样?还好吧?”

是来自杏的问候,充满了关切。平时看上去非常粗神经的杏,在某些时候却总是意料之外的敏感和关心人。虽然很对不起她,不过在这个时间回复的话似乎会更对不起她,所以还是明天再说吧。

“喂,怎么了?”

来自明的问候。之后再向他解释也不迟。

“到家了吗?”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看了许久。虽然不至于在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换手机,但是铃的联系方式还是有好好的保存下来的。就算没有保存下来,一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我也会在一瞬间反应过来那是她。

“到了。”

我抱住手机,想要立刻回复她,但是却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我敲了一大段话,但在最后却默默地把已经打上去的“早点睡”等等的话给删掉,只剩下一句简单的回答。

“那就好。已经很晚了,晚安啦。”

“晚安。”

我放下了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回复的手机,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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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刺目的阳光将我叫醒了。

昨天晚上回来的太晚,窗外已经一片漆黑,以至于我都没有注意到窗帘没有拉起来这一事实。

我摸起枕边的手机,发现才八点不到。

我坐起了身。在床上翻滚那么几下大概也没有什么意义吧,反正已经没什么睡意了。可恶,明明是周日啊,明明都想好了每周日至少得好好休息的。

睡前所想一幕幕在我眼前回溯。

我甩了甩头,将这些事情抛在脑后。这种事,大概是怎么想都不会有结果的吧。

不过,美好的周日要是干脆地睡掉也不太好,休息的方式也是有很多种的嘛。

正当我想着今天要怎么玩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喂!醒了吗?身体怎么样?”

从手机那端传来的超大声音把我吓得赶紧把手机拿远了不少。

“你是怕我不会聋所以拿了个扩音器对着手机说话吗?”

“有开玩笑的心情了,那看来是没问题了。”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明显放松了很多。昨晚没有回杏的消息,看上去她很担心我,所以特地给我打了个电话。

“确实,好很多了。”

“那么,快来趟月长,有惊喜有惊喜。”

……有点不想去,杏说的惊喜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向明解释。

明知道铃回来这件事吗?他应该知道吧,毕竟他们以前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你怎么不说话啦。”

“我挺累的,有点不想动。”

“哎呀,走两步嘛,又不远。不来的话我就到你家门前按上一整天的门铃。”

“……真拿你没办法。”

休息天,我的休息天啊……

***

从镜子前离开的我,再次注意到我的胡子已经非常长了这个事实。

还是刮掉吧,看上去会清爽一点。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心中某些淤积多日的情感,似乎也随着被刮掉冲走的胡须而消失了。

***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大脑大概因为受到了某种不得了的精神冲击而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嗯……大概就是……你,我,她,还有杏,咱们现在是同事了?”

明脱下了平时一直戴着的墨色眼镜,揉着太阳穴,似乎也非常头疼,勉强地在说明着情况。

“喂喂喂,你这是对待新同事的态度吗?”

杏重重的拍了下我的肩膀,嘻嘻笑着。

“嗯,就是这么回事。解释得不错,明。”

铃微笑着向我招手。

*****

20分钟前,在我还在家里慢慢吞吞的慢动作洗漱的时候,我在窗台边上一眼就看到了埋伏在墙边多时的杏。她带着一副想要冲上来找我的样子在原地左看右看,时不时还掏出手机敲着些什么。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过来,但是这样下去难保她不会真的冲上来,于是我迅速解决了准备工作走出了门。

走到她面前之后,她似乎还在手机上敲着些什么。

“我说啊,你……”

我质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一下子抬起头,并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用冰凉的手搭上了我的额头,摸完之前又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safe,没有逞强。”

“我很像是那种明知道自己不行还硬说自己行的人吗?”

“嗯哼。”

“你过来干什么,我又不会迷路。”

“顺路。”

虽然很想说一句“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住的地方在另一边”,但是说出来之后大概会很尴尬,想想还是算了。

杏是那种什么事情都要自己确认的“亲历派”,之前甚至发生过“因为不相信新闻报道里说的某地的樱花开得格外的早而花了四位数的往返机票钱自己一个人跑去求证”这种事。虽然这样的她有时会钻牛角尖,但有的时候也会意外的可爱。

“你又在发什么呆啊,快走啦。”

“没,没什么。”

因为想着杏的事,所以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我的脸皮还没厚到可以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的地步。

“早饭没吃吧,给。”

走着走着,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还残留着一些温度的饭团,抛给了我。

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一般来说也不会吃。如果突然饿了的话,就随便找个“半家”便利店买点包子什么的吃下去。虽然听起来非常不健康,但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懒狗,懒得出门买,更别说是自己做了。

“里面有什么啊。”

“忘了。有的吃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杏朝我翻了个白眼。饭团毫无疑问是杏做的,之前和她一起出门拍摄的时候她也会做些东西带着吃,理由是“外面的东西贵还不好吃”。不过,有一说一,杏做的料理确实好吃,这倒并不是她自恋。

“唔,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你自己做的自己没吃吗?”

我非常不顾形象的在大街上就吃了起来,可是直到吃完了都没吃出来什么馅料。

“诶……?”

杏睁大了眼睛,但是目光却躲躲闪闪,似乎是非常慌乱的样子。

“……怎么会,是你一口吞掉了才没吃出来吧。”

“一口吞下去不会噎死啊。”

杏瞪了我一眼。一不小心把心里的吐槽给说了出来还真是抱歉。

既然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大概是没吃过吧,虽然也不排除有仅仅是这个饭团没做好的可能。不过,一个饭团对于我来说,离填饱肚子还差得远。我记得不远的地方有家“半家”,看来还得进去买点东西吃。

“没吃饱。我请客,去便利店随便吃点吧。”

我朝杏提议,她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

“真看不出你能吃这么多,果然是没吃早饭吧。”

“你请客嘛,不多吃点对不起自己。”

杏抱着一大杯插的满满的关东煮吃的特别开心,而仅仅买了一个面包抱着啃的我就特别不开心了。为什么出钱的我反而吃的像是没付钱白嫖的一样啊。

“你良心不痛吗?”

“哪里哪里,大早上吃热的就是舒服。”

我越想越气,也去买了一大杯关东煮和杏并排坐着吃。

“老板,真有钱呀。”

杏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后很用夸张的语气惊讶的说道。

“这还不是你的原因。”

我拿起一串北极翅,狠狠的咬了下去。

***

“好饱啊,都走不动了。能不能回去啊。”

“把人骗出门然后自己跑路?”

“我开玩笑的。而且,骗人出门的不是我,是明才对。”

“所以是他让你打电话叫我?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过来。”

“不,不知道,大概是他害羞吧!”

“……你真是太有想象力了。”

“总之,就是明有什么事要宣布,然后就让我打电话叫你去月长。”

大概是有些重要的事吧,不然不会特地叫我过去。虽然杏的话和之前有些矛盾,但我也不打算深究了。

“说起来啊,今天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杏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盯着我的脸。我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我的脸,难道它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变化吗?

“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被杏盯着的我有些发毛,所以我别过了脸。她跑到另一边,继续用手指指着我的脸,上上下下的滑动。大概算是一种地毯式搜寻……吧。

“啊,我懂了。你把胡子给刮了!”

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了我的嘴唇附近,发出很惊讶的声音。这么说来确实有这回事。

“刮不刮有什么区别吗?”

“那可太有区别了好不好!”

杏一副“被你打败了”的神情。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不对,应该是这种事。这不仅是因为我本身不太注重自己的仪容,也是因为我觉得收拾和不收拾没什么区别,毕竟我又不算是什么池面。所以,在别人眼里,我看起来应该一直是蓬头垢面的。

“就是想刮了而已。”

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吧,虽然平常感到无所谓,但是有的时候就是想做这样那样的事情。

杏低下了头,并没有回答。大概是在想什么事情吧。

***

酒足饭饱之后,杏和我再次启程去月长。虽然绕了点路,但并不算太远,因此不久就快到了。在月长的门口,走在我前面的杏突然转身停了下来。

“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

“嗯……说起来,银像奖的征稿要开始了啊。”

杏很不安地搓动着双手,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是在害怕与我对视。

“……大概吧。怎么突然说这个?”

“今年还是没有什么打算吗?”

“能有什么打算啊。”

“可你明明是……”

“最年轻的银像奖得主?那只是运气而已,不是有那么多争议吗。”

我低下了头,往日的记忆如黑潮般涌了上来。

银像奖,摄影界公认的非官方最高奖项,自诞生以来一直被摄影师们视为最高荣耀。评奖的人员由摄影界有知名度和作品的前辈以及历届的获奖者们组成,每一年都会有一名摄影师获得此项殊荣,极少会有人重复获奖。对于一名摄影师来说,获得了银像奖意味着无论之前有无名气,有无人尽皆知的作品,都会声名大噪,获得极高的关注度。

七年前,我随手的投稿,却意外的打败了众多职业摄影师和资历非常老的摄影爱好者,获得了银像奖。在此之前,我的摄影作品几乎没有获得过任何人的关注,仅有身边的家人以及一些朋友看过我的作品并给出了肯定,但是也没有实实在在的获得过任何实质的奖项,在我看来也顶多是“不错,挺好看的”这样的程度。我并不认为我确确实实拥有获得这项奖项的资历,能力以及才能,但那确实成为了不可否认的事实。

自此,我从一个默默无闻,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作品的摄影爱好者变成了一个“天才摄影师”。因为我是实名投稿,许许多多的人因此来找我,有些是想要见识“天才摄影师”究竟是何许人也,有些是想要与我合作或者探讨些什么,也有些人看重“最年轻的银像奖获得者”的话题性与商业价值。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我逐渐意识到的事情。由于这个事实过于具有冲击性,当时的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我认为,我投稿的作品其实是非常平常,随处可见的“灵感”的集合体,不存在艺术上的某种雕琢。被一大群陌生人包围的我,从安静的单人世界中被强行拉扯了出来。本就不善言辞的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生活严重受到了影响,以至于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匿名寄出那份投稿——就像是在我之前的上一届银像奖得主一样,或者干脆不寄出。最后,我也并未出席颁奖典礼。巨大的曝光度与压力近乎把我压垮。唯一让我感到宽慰的是,评选组对于我的作品的点评与解读,与我那从未公开宣称过的想法完全吻合。对于我来说,这是证明这次获奖并非侥幸的一点证据。

然而,并非所有人能够理解这一点,因此,针对这次评奖的质疑声也从未中断。有些人指责我的作品过于普通,并没有什么出彩的点;有些人指责我没有任何摄影的技法与常识,完全是在胡来;更有些人认为我的作品并非出自于我自己之手。但是,这些负面评价并没有改变评奖的结果,我最后还是获得了此项殊荣。

这是对我才能的肯定吗?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那果然并非如此吧。我并不具有“才能”,因为对我来说,摄影仅仅是冻结一方空间与时间,并加以表现的形式,而我只是把这种想法给原原本本的复制出来而已。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投稿过任何的摄影类作品,直到后来加入大学的摄影社团,以及月长。

杏的视线不再飘忽,用非常抱歉的目光注视着我,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并没有说出口。我无法忍受她那仿佛是批评般的注视,心虚的转过了头。

在一阵冰冷的沉默过后,我像是在确认自己现在的想法一样,小声说出了——

“总之,我没有那个水平。就算投稿了也只是丢脸而已。”

早晨时分的街道异常喧嚣,大概是周末的原因吧。

“走吧,这样站在大街中间会挡着别人走路的。“

七年间,我已经无数次的想过这些事了,早已不会因此而产生动摇。我并未多想,从杏的身边走过,准备推开月长的大门。而在此时,我感到我的袖子被轻轻的拉住了,因此我回过了头。

“我可不这么想哦。”

杏轻声说道。

“作为你这几年来的……搭档,我想我大概有资格说这些吧。”

“我的摄影技术很一般,和大部分人一样,只会对着好看的东西拍,拍完之后也对着照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枫并不一样。无论是好看的东西,还是并不那么好看的东西,你的镜头只会对准那些你认为有价值的地方。用你的话来说,大概是“灵感所在”吧?”

“你不会认为事物仅仅具有美丑两方面。你会想要保留那些可能只存在于一瞬之间的东西。你会想要传达取景之处作为整体所包含的某种信息。你会找到画面之外存在的联系。你会……嗯……还有……反正,如果这些都不算才能的话,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拥有才能了。”

“况且,你眼中存在着的火热与认真,我不认为那是假象。”

杏倔强而坚定的朝着我一口说出了这些,语速快的像是生怕我打断一样。

“但,但是,在那之后,没有人再来关注我了……”

“你是不是傻啊!你不投稿怎么关注你啊!就连在月长你都是匿名供稿人啊!”

杏狠狠地瞪着我,恨不得跳起来给我一次暴扣。

“知,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总之,先这么应付过去吧……?

“你又在应付我了!”

肚子被杏狠狠地肘击了。好疼。

“好好考虑一下吧。反正我都说完了,一会儿明也会和你说这个的。”

杏像是把憋了很久的话一下子吐露完了一样,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春天的风,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和煦的春风轻轻扬起杏黑色的裙边与胸前的黑色蝴蝶形缎带。

她脸上轻松的笑容,带着与阳光一样的柔和暖意。

*****

之后,因为听到月长里似乎有人在吵架,我和杏一起快步闯了进去,见到了那个我做梦也梦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于是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在我来之前,铃似乎已经和明说通了,杏好像也很快的接受了状况。这样一来,岂不是只有我还处于混乱之中吗?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听到你毕业之后在这里工作,就想着来看看嘛。”

“那……你是要来月长工作?为什么?”

“那是因为回来之后没有找到可以做的事情。我也恰好做过一些文案之类的工作,来帮个忙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铃大概是已经想好了措辞吧,所以能这样对答如流。她也确实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永远掌控着话题的走向,计划严谨周密。从前的铃是如此,而我并不认为现在的铃会有所改变,即使相隔了七年的时间。

“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啦,请多指教。”

“啊,嗯。”

虽然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她,但这里显然不是问出这些问题的合适场所。

明不知道何时转过了身,背对着我们看向窗外。铃到底说了些什么,才会让他同意呢。

“明,那个那个!”

杏出声提醒明。是关于银像奖的事情吧,之前她提到了。不过,我倒是无法想到明与银像奖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毕竟他对那种所谓的奖项并不上心,之前也仅仅是受到邀请作为月长的编辑去参加了一些评奖而已。

“啊,喏,看看这个。”

明朝我递来了一封看上去像是信的东西。封面上的“邀请函”三个烫金的花体字并不算很大,但却十分显眼。

我打开来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银像奖评选组寄给月长的邀请函。不过,与其说是寄给月长,不如说是寄给匿名供稿的我。函中说的十分明确,希望我能投稿参加此次银像奖的选拔。书函的形式非常官方,同时有银像奖的标志,并不像是恶作剧或者个人行为。

“……银像奖评选组会发出这样的邀请函吗?”

“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他们确实会给有实力竞争奖项的摄影师发送邀请函。”

读完后,我把邀请函叠好还给了明。听到明那么说之后,我突然想起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因为我在大学的时候,所在的社团也收到过类似的邀请函。

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已经热络地聊起了天。女孩子们要互相熟悉起来原来是那么简单的吗。

“怎么样?”

“就算你说怎么样……之前没有收到过邀请函吗?”

“如果有的话我早就和你说了。”

“可是,如果……”

“邀请的是“月长”,而不是“枫”哦。担心这个是没有必要的。”

明直直的看着我,目光中似乎含有一丝期待。同时,他凑近了我的耳边,轻轻地说——

“你不觉得,她回来的有点巧合吗?”

我心底一震。

“退一步来说,回到从前,不好吗?”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而我并没来得及看到明脸上的神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世界,停在了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当我回过神来,我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没有握住任何东西,但却被困在了那片天台上。

挡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层薄不可见的空气墙而已,但我只是无数次的将手顺从的搭在上面,一直到现在。

许多人在墙的对面看着我。他们的目光,到底是责备,还是失落,或是关切,又或是怜悯呢?这些,我都无法顺利的读出。

七年后的今天,我再次把手放在了这堵墙上。

这一次,我的选择是……

我轻轻的触碰这堵墙。与正常的墙并不相同,这堵墙软绵绵的,像棉花一样。但是,七年间,我却一直无法将其推倒。

我感到双手上传来了并不属于我的力量,就像是有人正在帮着我推倒这堵墙一样。

但是,那样并不足够。我做出了某种决定,双手开始用力。

透明的墙深深的陷下去,出现一道白色的裂缝。

我将整个人都靠在墙上,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裂缝逐渐加大,呈蛛网般扩撒开来,最终布满了整堵墙。

随后,我面前的墙彻底崩碎。透明的残片化成了光雨,慢慢消失。

“……我会试试的。”

明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然后,他重重的拍了下手,原本吵闹的杏和铃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作战成功,下一步!”

“唔哦,可喜可贺!”

“太好了太好了!”

“等等,作战是什么!你们联合起来套路我?”

看着脸上满是笑容的三个人,我突然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

“不是哦,全都是真的。我是真的第一天来这里工作哦。”

铃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

“邀请函也不是假的。”

明同时补充。说实话,邀请函我倒并没有认为是假的啦。

“因为你昨天晚上没有回消息,我才会过来。”

杏好像也不打算撒谎了,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叹了口气。就算真的是套路,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不是吗,毕竟真正做出选择的人,是我自己啊。

“那就快点开始讨论吧。刚刚从邀请函上看到的截稿日是4月25日,时间很紧啊。”

“16号,17号,18号……这不是只有十天时间了吗!”

杏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虽然很想吐槽一句“这是需要掰手指算的吗”,但为了我的身体安全考虑,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

虽然我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心理准备,但是身边有伙伴的话,果然还是会更加安心一些吧。明所说的“受到邀请的是‘月长’而不是我一个人”,大概也具有这层意思。

***

“我觉得我们还是得稍微讨论一下……?”

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块小白板,摆在面前的茶几上。

虽然在过去的十分钟里,大家要么在拿着手机查资料,要么低着头在纸上写些什么,但是都没有什么进展的样子。

“基础应该是主题吧。没有主题的话其他也就无从谈起了。”

铃在白板下方的位置写上了“主题”。

“虽然主题确实是基础中的基础,不过,我倒不觉得应该过早的定下这个主题,否则拍摄的时候会处处受限。”

从我个人的角度上来说,我是比较讨厌那种有预先命题的拍摄的。那种作品,会变得十分庸俗,几乎是一眼就可以看穿。

“参加这种评奖的作品需要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吧?没有特殊性的话,想要脱颖而出会比较困难。”

“的确如此。特殊性在评奖中还挺重要的。”

有过一些评奖经历的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顺手在板子的中间写上了“特殊性”。

“可以思考的角度的话……备选项差不多有三个。选材思路,拍摄技法,以及时效性。”

随后,他在“特殊性”上画了三条线,分别与“选材”,“技法”以及“时效”相连。

“时效性可以首先排除。作为综合类奖项,银像奖和这个肯定没有关系。”

明在“时效”上打了个叉。

“考虑到奖项本身的高水准,有希望获奖的摄影师们大概都已经非常老练了,从技法上寻找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走不通的。况且,我们能想到的方法,别人也能想到。技法一共也就那么多,平均下来的话每一种用到的人也不会少。”

“事实上,因为技法而获奖的摄影作品也比较少。”

听到我这么说之后,明点了点头,在“技法”上也打了个叉。

“也就是说,只能从选材方面着手了?”

“……时间很紧迫啊。出远门肯定是不行了,所以得在附近想想办法。”

虽说如此,但是一个“特殊”的题材并不算是非常好找的东西。

有什么,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吗?那也算是“特殊性”吧?

杏先前在月长的门前所说的话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虽然坦然的接受她的夸奖有些过于厚脸皮,我也并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理论是否正确,但那些确实是我脑海中所想的,真实的“摄影”的样子。

“……其实,倒也不用纠结这么多。明,你这里有之前我获奖的作品吗?”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明翻了个白眼,快速在手机上敲击着些什么。

“喏。”

手机上出现了我当时的获奖作品。

“……这个不行。最好是实质的。”

并非是作品不对,而是我感觉这些网上搜到的由0和1构成的图片总会缺少些什么。数据和真实存在的物品,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啊。

“要求真多啊你,我这可没有。”

“那个的话我这里有哦。”

铃从她白色的小包里取出了几张用透明的塑料卡纸包好的照片。说起来,昨天晚上和她见面的时候,她也从包里取出来了一本相册。这种东西……是应该随身携带的吗?

“唔哦,这个就行了。”

我把那几张照片在茶几上一字排开。一共是六张,从系列摄影作品的角度来说并不算是很多。我们围着这六张照片坐成了一圈。

“大家应该都看过吧,那么你们看得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提问。

“你还搁这给我们猜谜语呢!”

头又被杏给重重的敲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的杏似乎格外的喜欢对我动手。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如说是非常普通。”

在铃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我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随处可见的场景,毫无技巧的拍摄。”

杏低下头陷入了沉默,似乎明白我接下来想说些什么了。其他两个人仍旧迷茫的看着我。

“简而言之就是,照片所包含的信息,并不仅限于表面。”

要详细解释起来很麻烦,大家也很难听懂。大概我也只对杏说过这些吧,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闲聊的时候提起过。

“嗯……虽然不太懂,但是大概就是我们不需要特地去营造那种特殊感了吧?”

“没错。只要平常的考虑有哪些地方是值得去拍的就行了。”

“……我说啊,这些照片上的地点还挺眼熟的,不会就在附近吧?”

“啊哈哈……确实是这样,因为我很少到处跑。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专门为了参赛而去拍的,而是从平时拍的照片里选出来的。”

我干笑两声,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为什么选了这六张呢?”

“因为这些照片在我眼中讲的是同一个主题。”

“‘另一面’?”

“嗯。和这套作品的大标题是一样的。”

“唔哦!那不是挺好的嘛,不如这次也像之前那次一样,好好的从这几年的存货里选一下吧!这样就不用赶时间出去拍了。”

杏突然一拍手,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虽然并不是不可以,但我觉得……不,应该说是我不太满意那些作品。”

“这,这样啊……那还是重新拍比较好……”

杏低下了头,不再出声,似乎是非常失落的样子。

“那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有个提议。”

“重新走一遍这六张照片上的场景吧。不是有‘同样的场景在不同的时间看会是不同的样子’这样的说法吗?更何况,已经至少相隔了七年,一切都应该早已变得不一样了。”

铃托着下巴,用试探性的口气询问。

我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在没有时间的前提下,省下了到处跑来寻找目标的时间与经历,能够接续七年前的思路的断路,同时从功利的角度考虑的话也具有一定的话题性,是毫无疑问的上上之选。

可唯一的问题是,现在的我,真的能再次做到七年前我所做的事情吗?

我看向杏,发现她也正看向我。她朝我点了点头,仿佛在告诉我“你是可以做到的”。

“试试看吧,枫。不成功也没有关系。”

铃轻轻地拍着我的肩,用温柔却充满着鼓励的眼光注视着我。

“决定权在你。”

明的言辞中也带有一份期待。

“那么,就从明天开始吧。”

我坚定的宣告。

并非没有自信,也并非觉得烦躁,或是想要逃避。

名为“另一面”的六张照片,是“孤独“的反照。

而如今,我并非独自一人,就更会担心把一切都搞砸。

不过,手捧真心的我,既然打碎了那堵墙,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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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另一侧是什么?

如果我梦到了黑夜,那另一侧就是白天吗?

如果我梦到了寒冰,那另一侧就是烈火吗?

如果我梦到了暴雨倾城,那另一侧就是艳阳高照吗?

如果我梦到了美好与幸福,那另一侧就是灾厄与劫难吗?

我不希望如此,但往往真是如此。

如果注定要放弃一侧,我希望永远不要去向梦的另一侧。

但是……■■■■。

在梦中,一切安稳地进行着,结局注定是幸福的。

然而,与此相对的真实的不安,在梦的另一侧同时孕生。

细微之处的违和与改变,会在有心之人的眼中无限放大。

幻想总是积极的,担忧总是消极的。

恐惧会自我印证,就此层层相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