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还残留着白天的少许炙热,尽管宿舍已经开了空调,但他莫名觉得床板还是燥热的,于是他干脆只留下盖住肚子的被子,顺势翻了个身。算了,先睡吧,明天还要早读。他这么安慰自己,合上了双眼。

这倒让他更加烦躁了,因为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到白天那个女孩,浑身是血却一脸幸福笑容的奇怪表情,那满身的鲜红居然让他想到身置于玫瑰花海的新娘——以前经常呆在医院的他,跟在当护士长的妈妈的身后看到的那些病人,却从来没有让他有过这样奇怪的想象。

那个女孩从楼上跳下来,粉身碎骨,却是笑着的,一脸幸福的,陶醉的笑容。

即使自己摔得肉体支离破碎,脸上也是带着幸福的微笑。

没有痛苦,只有幸福的笑容。

为什么?

……

于是,他难得一次失眠了。

失眠的后果,就是白天昏昏沉沉的,强烈的困意让他早读都是没精打采的,连他的死党们也大为惊诧,平日一副好学生样子的吴羚辛,居然也会有这么没精神的时候。班主任看到他的样子连连摇头,以为他只是受到昨天事情的影响,提醒他上课精神点,并没有说什么。

午休铃响了很久,他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抬起头勉强打起精神,才发现班上已经空无一人。就说教室怎么那么安静。

“什么时候打的午休铃?!”

不好,打瞌睡太厉害了,连午休铃响了都不知道!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忽然听到教室窗外传来强烈的风声。他急忙打开窗户,看到窗外已经变成了一大片鲜红的花瓣的海洋。花田?花海?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四楼啊!

他抬起眼镜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真的,这扑鼻而来的浓烈的玫瑰花香,这艳丽的颜色,确实是花海。那片花海就像凭空出现一样,蔓延到天际,无数的花瓣随风摇曳,甚至飞出了很多花瓣,漂浮在空中,美得不可方物。

“我这是……做梦吗?”他愣在原地。

不对,这片花海的远处传来了诡异的尖啸,好像有什么怪物在尖叫般令人毛骨悚然。他一下子想到了电影里的那些怪物,果然,在远处的天边,一只细长的黑手从花海里突然伸出来,他吓得急忙关上窗户,双手抓住了窗框用力拉,但风太大了根本关不上。

“得赶快逃!”

他拔腿就往教室外面跑,一个庞大的黑影掠过走廊外的天空,几乎要覆盖整个天空了,那黑影一下停在他面前,他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漆黑的女人,垂着一头黑色的长发,浑身长着无数只黑色手臂,蛇一样的身体相当修长,双眼无神,她利用全身的手臂像蜘蛛一样,抓住墙壁停在教学楼外。

那怪物睁大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得意地翘起嘴角,发出了像是老太婆一样的沙哑叫声,“终于有鲜活的肉体——”

下一秒,无数的黑色手臂也一起钻进教室窗户,如同潮水般冲破玻璃,无情地伸向他。

出于本能,他只得重新躲进教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户边上,避开那些想要抓住他的手臂。教室里哪有什么武器,他随手抓住桌面的字典,狠狠抽过去,试图拍掉那些手臂。密密麻麻的黑色手臂,活像章鱼的手臂,灵活,但是非常密集,令他不由得一阵恶心。

但字典很快就被抓走了,他被手臂迫退到那扇唯一打开的窗户窗台边上,用课桌围住自己以挡住那些手臂。可那些手臂更加灵活了,无数的手臂都在往他那里拼命伸着。他一只脚已经跨上了窗台。

见状怪物大笑起来:“你跳啊!跳啊!”

跳?

怎么可能跳啊!但当他一低头看到那些黑色手臂在死命抓他,他又忍不住抬起脚往窗台上爬,摇摇欲坠的感觉让他本能抓住了窗框,他心想完了完了,难道真的要跳下去吗?可他隐隐记得这里是四楼,即使花海的幻觉,也无法让他忘记这个事实啊!他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楼下。

不行,不能跳下去!

他用力踩着、蹬着那些往上伸的手臂,脚已经一点点往窗外挪了,他被吓得冷汗直冒,死死抓住窗框不敢放手。那些手臂用力往下推,他双臂牢牢抓住窗框,为了不掉下去,他只能把全身力气灌注到手上。

谁来,救救我——

他忽然冒出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可是手的力气快用完了,眼看自己的手指慢慢从窗框一只只地松开,他吓得几乎要叫出来。难道自己要死了吗?

手指的力度正在消逝,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吧,很快就要掉下去了。

他心想,难道他也要像那个女孩一样坠楼而死吗?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坠楼女孩支离破碎的样子,他不由得一阵胆寒。

下一个瞬间,一只比他白皙、细小的手掌从窗台伸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抓——抓紧了!”

这清脆又熟悉的女孩声音,在哪里听过?

他费力地抬起头,而接下来他看到了更加令他惊讶的一幕。

那个小巧的女生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双眼变成了明亮的金色,背后伸出了七八道金色的光线,缠住了他的手腕,她就这样把他慢慢扯了回来,她的额头已经划开一道伤口往下淌着血,但她毫不在乎,还在用力往后扯。她身边的光线划开了那些恶心的手臂,黑色手臂开始逃离窗台附近。

“千万——不要放手!我、我可是拼命、醒着!突破这片幻觉啊!”

她的脸涨得通红不停喊着,额头的伤口血已经变成了汩汩的细流,看到他上半身已经趴在窗台上,她不敢松手,继续用力往后扯。但由于太过用力,加上他的体重也不是特别轻,她一个站不稳,直接往后跌,连带着也一把将他摔进教室来了。

“哇!”

“哎呀!”

两人一起摔在地上,而那些花海和怪物,统统都消失了。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整个人正好压在她上面,嘴巴正好贴在了她的额头伤口上。疼痛,加上感受到淡淡的血腥味,他已经清醒过来了。可等她反应过来,她大惊失色地用手臂推着他的胸膛,“你、你快起来!”

被她这么一推,他也顾不上手臂和躯干的疼痛,还有嘴巴里的血腥味,连忙爬起来。她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又看到他嘴角的血迹,蓝色的眼眸瞬间被惊讶充斥:“你别吞下去!!别、别舔我的血!”

“……啊,”他下意思舔干净嘴角,“一不小心就——”

她呆滞地注视着他,几秒后惊讶地尖叫起来:“啊!!完了完了!西比尔没有告诉我!这下要怎么办啊!居然、居然忘记了这一点!”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头,惊慌失措地蹲在地上嘟囔:“完了完了完了……救人是救了但是他舔到我的血了这下应该怎么办呢西比尔也不在这边…….”

“那个,同学。”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你的血挺正常的,跟我的味道没什么不同啊!”

她如遭雷劈般呆住了,“什…….”

“我说,谢谢你救了我,还有,你的血跟别人没什么两样。就这样。”他认真地点点头,站起来转身就走。

“等、等,你,你说什么?不、不是……”她更加慌张了,在他即将走的时候,她急忙一把拉住他,站起来三两步跌跌撞撞来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双臂紧张地问:“真的没有异样?身体呢?身体有没有发热?有没有头晕?有没有其他症状?”

体温?正常。

他回想了一下,也没有头晕之类的症状,只是刚才后脑勺还有点疼,还有手腕以及刚才摔倒的地方痛,没了。习惯了被身为护士的母亲进行这样的查问,他面无表情地反问:“什么事都没有,摔到的这点疼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倒是你,受伤比我还厉害,要不去医务室清理伤口?”

“我,我还好。”她仔细地打量着他,发觉没什么问题之后,暂时松了一口气。

“那么,我送你去医务室吧。还没问同学你的名字。”他捡起她掉在地上的袖章,提议说。

她扭捏了一会,才小声地回应:“……四班的安希芽。你叫我希芽就好了,吴羚辛同学。”

虽然感觉她有点古怪,但吴羚辛还是把她送到了医务室清理伤口,同时自己也在校医那里检查了一下。校医赵老师以为他们俩被玻璃杯砸到了,于是抱怨了几句,给他们开了点药,帮安希芽清理血迹包扎好,便把他们打发了出去。

离开了校医室,两人站在走廊上,安希芽取过吴羚辛手上的袖章,熟练地套在手臂上,“今天正好我值日,看到你差点摔下去,才出手救你的。别误会,总之不要多想哦!”

“是是…….”他随口答应。

她眨巴着蓝色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如蝴蝶般上下飞舞,急促地说:“你等我去问问怎么处理,总之,总之记住,不能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哦!至于你的梦,我也会想办法的!”

“你是说,你像如来佛祖那样能放出金光的事情?”

听到他的问题,她的脸瞬间掠过一抹粉红,“你你……这种小事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啊!”

“那种情况,能不清楚吗。”他耸了耸肩,补充道:“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思维会特别活跃,人的求生本能嘛,这是我娘告诉我的。”

“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啦!”她气得鼓起脸来,腮帮绷得跟小气球似的,她白了一眼,留下一句“赶快回去午休啦”就大步流星往前走了。

说要他午休,可他自己也明白现在根本睡不着,回到教室,他干脆拿出藏在抽屉里的面包随便啃了几口,顺便翻开了数学练习册。

时间一下子就到了晚上,一整天下来,他的脑海里只记着那可怕的怪物,以及那片花海,那是自己的白日梦呢,还是真的如她说的是幻觉?直到自己躺下来即将合上双眼,他也没有留意到,一丝难以察觉的暗香在他身边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