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雷利奥起得很早,他七点前就已经收拾干净,还吃了一大堆鸡蛋。他脑子里还想着那个女人和罗杰·库普曼。出发之前,他参加了一次早间晨报会——和往常一样,第三十四街以南的情况差不多都在掌控之中。越接近暗区北端的地区,局势就越混乱。侦察队报告说曼哈顿岛的北端相当安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里人口稀少。由于JTF的资源集中在哈德逊园区和邮政局的主基地附近,在瘟疫中幸存的大多数人都在朝这个方向移动。

奥雷利奥在华盛顿高地和哈莱姆区执行过多次任务,他认为这份评估的最后部分有点乐观了。然而他自己的经验也许也不客观,JTF的侦查员和其他国战局特工掌握的情报可能比他更全面。所以他保留了自己的意见。简报会之后他又去找埃德·德兰了。

和往常一样,埃德人在二楼的行动指挥节点,周围全是通信设备和电脑屏幕。沉重的电力电缆从他的工作区延伸出去,沿着过道通往大楼后方,那里大概有一台发电机正在消防通道或屋顶上轰隆轰隆地响。他看到奥雷利奥走过来,抬起头来说:“你还在找那个谁的情报?”

“是的,库普曼。”奥雷利奥等着埃德搜索JTF的各种数据库。

过了一会儿埃德说道:“他的名字随处可见,主要是作为一些科学论文的联合作者和编辑,坎德尔和她的团队正在用这些论文做抗病毒研究。我没看到他有直接参与过……哦,稍等一下。”

埃德又敲打了一会儿键盘,说:“那个地址的操作日志里有一条注释。关于安装被动安保设施,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监控……哼。”

接着他靠在椅背上,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超出我的权限范围了。不过某个地方确实有人想要保障这家伙的安全,哪怕他现在躲在暗区里。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有。他是个科学家,他会不会正在跟坎德尔和她的人合作研究什么东西?”

“看起来不像。应该没有直接合作过。不过我没办法直接访问这些日志。我确实看到过他去邮政局实验室拜访某位刘博士的记录,他是坎德尔的研究人员之一。”埃德继续浏览资料,然后放弃了,他说:“抱歉,伙计,我只能找到这些了。”

“谢了,埃德。”奥雷利奥去任务板登记了一下,看了看当天的热点在哪里。位于皇后区大桥曼哈顿这一侧的JTF卫星基地发现,来自某组织的敌对行动越来越多,该组织正试图离开曼哈顿岛。基地所在地这条街下方的中城隧道整个冬天一直被洪水淹没。有传言说JTF放水淹没了隧道,因为他们需要守卫的出口实在太多。哈德逊河与东河地下所有的地铁隧道,还有布鲁克林炮台隧道都是同样的情况。荷兰隧道依然开放,维持地面补给路线的畅通。这有一定的道理,因为那条隧道的曼哈顿入口距离JTF的哈德逊园区主基地只有几个街区。

情况看来已经得到控制,所以奥雷利奥决定继续浏览情报。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究竟想从罗杰·库普曼那里得到什么?竟然能让她鼓起勇气独自闯进暗区。如果可以确认库普曼是JTF麾下的人才,那么她这次拜访的意义就不一样了。等他回到暗区的时候,她很可能早就走了,但奥雷利奥还是很想去问问库普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纽约市里还有很多高优先级的事情需要他花时间处理。罗杰·库普曼并没有杀死任何人。最终奥雷利奥决定放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履行拯救生命的使命这两者不可兼得。人们常常会做出各种各样的怪事。他猜测世人一贯如此,而现在经过病毒的肆虐,能阻止他们这么做的人和事已经越来越少了。

“如果你想找点事儿做,”埃德从房间另一头喊道,“我有个文件包今天要送到灯塔。”

“很重要吗?”其他特工们还在火线上奋战,奥雷利奥不想浪费时间去当邮差,除非这些文件真的性命攸关。但如果这些文件是要送到邮政局的JTF行动主基地的话——那里也被称为灯塔——那它们对某些事情可能真的至关重要。

“对,是昨天的一个任务里得到的情报。我们的人拦截了一个试图从三区大桥下面登岛的准军事组织。上级想要马上看到这东西,但送来这些情报的特工去不了。”埃德举起包裹,这是一个厚厚的塑封邮包。

奥雷利奥伸手接过来。“为什么去不了?”他问道。

“昨天晚上死了。”埃德说。奥雷利奥这才注意到邮包上有干涸的血迹,像是有人并没有用心把它擦干净。

“谁?”

“莱拉汗,你认识她?”

奥雷利奥摇了摇头说:“不认识。”不过他认识的其他很多特工都没能走到现在。火力小组展开行动的时候,ISAC会跟进每一位成员的生命体征,在同伴濒临死亡时发出通知,让队医提供援助。如果为时已晚的话,ISAC也会通知团队成员他们之中有人死了。人工智能的声音通常会这么说:“检测到致命创伤”。

奥雷利奥把邮包藏在背包里,通知ISAC他要去灯塔执行任务。随后一幅标绘最优路线的高级地图遮盖了他隐形眼镜里的HUD,指示他穿过中央公园,沿着第八大道直走。基地位于旧邮政局,就在麦迪逊广场花园街对面,奥雷利奥在纽约最初的一个任务就是在那里进行的。那里曾经有一座野战医院,当时医院被暴徒占领,JTF请求国战局特工协助他们的医疗人员撤离。那时候奥雷利奥刚到纽约几天,他帮助疏散人员建立了一条通往灯塔的安全通道。也不知道杰西卡·坎德尔是不是他协助撤出的某位医生。到行动结束时,他已经筋疲力尽,没问他们的名字,也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如果他在街上碰见杰西卡·坎德尔,恐怕也认不出来。

既然现在想到了她,奥雷利奥还是有点想去医疗室待一会儿,看看坎德尔博士会怎么跟他说罗杰·库普曼的事。但首先他得把文件送到需要的地方去。

他把水瓶灌满,检查了一下负载,然后朝着第九十二街走去。此时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JTF在该地区的进驻引来了食品车和其他商人,所以在库珀·休伊特博物馆附近和水塘边总会有一个小集市。奥雷利奥穿过集市,享受着美食的香味。他闻到了新鲜面包的味道,就在货摊前停了下来。

“天哪,这味道真棒。”他掏着口袋,看看有没有什么面包师可能想要的东西,以此来换一条面包。曼哈顿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人用过钱了。

面包师抬头看着奥雷利奥的装备说:“啊,一位橙环骑士。”他拿起一条面包递了过来,透过沾满面粉的黑胡子咧嘴一笑,然后说:“这个我请了。不过别告诉你所有的朋友,好吗?”

“谢谢。”奥雷利奥说,并还以微笑。他并不喜欢接受礼物,但他也意识到这是一种奇怪的义务。当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想要杀死你的人打交道的时候,很容易会忘记这个世界也是充满善意与慷慨的。知道国战局特工有过哪些贡献的人都心存感激。奥雷利奥也明白,真正重要的是接受他们的感谢,但却不能滥用。

“对了,”他说着,撕下一块面包闻了闻,“下次我路过的时候,可以给你带点东西。你需要什么?”

“需要?哦,你懂的:可靠的电力、冰淇淋、电视上的棒球……不过我跟你说一件我真正怀念的事情。以前每个星期我都要走过布鲁克林大桥。但这一切发生之后,我就再没去过联合公园南边。如果你碰巧遇到什么写着布鲁克林大桥的东西,比如路牌之类的,什么都可以,我就把它挂在这儿。”面包师敲了敲他搭在货摊上面的遮阳篷,然后说:“我永远给你提供免费的面包。”

“听起来不错,”奥雷利奥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找一个。”他努力回忆自己上次去市政厅附近,或者其他靠近布鲁克林大桥的地方是在什么时候。那好像已经是二月的事情了。

他举起那块面包,和面包师告别。然后他一边绕着水塘南端漫步,一边开始啃面包,并往横贯中央公园西侧的第八十六街走去。中央公园大部分地区都是杂乱无章的乱葬坑,但到处都有人开始修筑园圃。奥雷利奥甚至还经过了一个沿着跑马道建的围栏,里面全是山羊。他们从哪儿弄来的山羊?纽约真是充满了谜团。

自然历史博物馆前面还有一个市场。可是随着他渐渐靠近位于哥伦布圆环的暗区西北角,周围又变得荒凉起来。他把手指套在G36的握把上,同时保持着警觉。ISAC没有侦测到敌人,但ISAC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它依赖于面部识别和统一检测,结合JTF已经掌握的敌对团伙和邪教组织已知出没地点的资料数据库。总的来说,ISAC可以让特工清晰地了解到特定区域的一般情况,但归根结底没有什么能替代特工本身的观察和感知,也就是眼睛和耳朵的能力。

刚走到哥伦布圆环以南,还没到暗区围墙转弯的地方,他就遇到了JTF的巡逻队。他们沿着百老汇大道前进,奥雷利奥则继续顺着第八大道直走。被烧毁的公共汽车与眼窝深陷的流浪者包围了港务局。流浪者们看了他一眼,对他敬而远之。

他抵达麦迪逊广场花园外面乱蓬蓬的广场时,看到另一座热火朝天的大市场。这里是城里最安全的地方,JTF的行动基地就在这里。周围街区的所有建筑,都被聚集到这个地区寻求安全感的人占领了。这是整个纽约最接近正常的地方。尽管如此,天黑以后也几乎没有人会待在室外,奥雷利奥知道很多小贩和流浪的行人身上都带着武器。即使在这里,文明的虚饰也很单薄。

看到他的国战局装备,邮政局的守卫直接挥手让他进去,他决定去找基地的值勤官。据守卫说,值勤官应该是一位亨德里克斯中尉。他在保安室找到了她。她是一位五十岁出头的黑人妇女,神色严肃,留着花白的拉斯塔法里式短发绺,对打扰她工作的人没什么耐心。显然她现在的工作需要用到一张作战地图与清单。

“特工,你有什么事?”她轻快地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地图上。

他把邮包拿给她看,然后说:“我从第九十二街来,要把这个交给情报官。”

奥雷利奥看见她注意到了邮包上的血污,然后说:“看来这东西来之不易。”

“我们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奥雷利奥同意道。

停顿片刻后,亨德里克斯伸出一只手,问:“你需要亲自转达,还是由我来转交?”

埃德没说过要怎么交接,所以奥雷利奥把邮包交给了她。

“我会尽快把它送过去。”她说。

奥雷利奥看着她走向一间内部办公室。他心想,总有一天,他们会建起一座纪念碑,纪念所有在绿钞毒事件后为团结美利坚合众国而死的国战局特工。

他希望自己不会成为其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