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季她都在暗区里四处寻找,追寻着她在冬天搜集到的线索。隔离墙把暗区与城市其他区域分隔开来,过去这几个星期里,她已经摸透了隔离墙周围的每一个街区。她知道隔离墙哪里有漏洞,也清楚附近建筑之间的地下通道该从哪里进入,又通向何方。所有这些漏洞和隧道畅通的时间都不长。基本上不是被JTF封住,就是被犯罪分子控制在手里,利用这些通道进出暗区太过危险。但在通道被封闭的同时,其他的漏洞又会不断出现。想要让暗区这样大小的地方保持完全封闭根本是不可能的。

问题在于,她要去的地方位于暗区最糟糕的地段,就在暗区的北边。进出南部的区域相对更容易一些,虽然实际上也很危险——因为JTF的主要基地更靠近暗区的南部边缘。美元病席卷纽约之后的这几个月里,JTF——还有国战局——已经让第三十四街以南的地区开始恢复表面上的秩序。但北边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国战局特工在这一带并不多见,JTF的存在也仅限于散布在中央公园边缘和周边社区的加固安全屋。她已经学会怎么评估某块区域的危险程度,这取决于她看到国战局特工身上标志性装备的频率:像是背包上的橙色圆圈、光学和音频设备,以及最重要的一点——行动的自主权。他们来去自如,随心所欲,没有任何交战规则,只有一项使命:尽一切努力阻止文明彻底崩溃。她在某个特定区域看到的国战局特工越多,这个地方就越危险——他们经常成群结队出现而不单独行动的地区则是最危险的。

暗区北部地带就是这样一块地方。

她一直在观察,她表现得很冷静,等到机会出现的时候才会采取行动。她只在白天进去,尽量跟紧她能相信的团体,发现情况变糟了就跑。有些日子她根本就不可能进入暗区。国战局特工或者JTF巡逻队会把她赶走,或者在某些地方发生了交战或者火灾。整块街区被烧成断壁残垣,都是因为那些在瘟疫爆发后像蘑菇一样到处疯长的末日黑帮。即使她能成功闯进去,找到机会琢磨出该怎么抵达她要去的那栋楼,她还是有可能会陷入困境。大多数时候她都能避开暴力冲突,不过她也欠了国战局特工们三四条命。有几次她不得不向别人开枪,尽管她知道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但这些死亡还是让她心情沉重。她并不想生活在一个致命暴力就像家常便饭一样的世界里。

但现在这世界就是这样,至少在纽约是这样。虽然情况确实比以前好了一些,但距离恢复正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什么才算是正常呢,随着数百万人死亡、政府垮台、通信中断、城市混乱、农场休耕……她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是正常。再过一段时间,正常就是早晨醒来时面对的一切。大家只能适应,她也得适应。

瘟疫教会了她一件事,就是强大的适应能力。六个月前,坐在她那台笔记本电脑前面的时候,她根本想不到自己会翻过一道摇摇欲坠的街垒,进入一座被检疫隔离的地狱。但她还有一个使命。其实这更像是一种执念,自打她挺过这场瘟疫和随后发生的血腥混乱,这个念头就一直在她胸中燃烧。它支撑着她熬过寒冷的夜晚与饥饿的白昼,让她保持专注,给了她生活的目标。她最重要的线索是一个地址:第五十八街西一百一十七号。

今天她终于来到了这里,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她这次成功引来了一个国战局特工一路跟着她。她在中央公园拐角的屋顶上发现了他,于是她选择从这里进入暗区,希望他会出来跟她对峙或者继续跟着她。有了他跟在后面,她就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更快地抵达这里。她在心里感谢他,虽然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第五十八街西一百一十七号的正门是打开的,好像美元病来袭的时候这里正在装修。里面是一个废弃的房间,乍一看像是一家自行车店。她走进店里,尽量让呼吸保持平稳。就是这里。

在采取其他行动之前,她先花了一点时间仔细聆听。建筑中的人会以各种方式显现出自身的存在。不仅仅是声音,还有快速的呼吸或是人的轻微移动——也许在意识心志的背后还有一种关乎存在的感觉。空旷的建筑会让人感觉到空洞。某种程度上她能分辨出其中的差别。

在她前方,在商铺区域后面有一条通向上方的楼梯,穿过楼梯有一道卡住关不上的防火门。透过这扇门,她看到一条走廊消失在大楼内部。右边是另一条较短的走廊,尽头有一扇敞开的门。她打开手电筒,从打开的门里看到一条通向下方的楼梯。

第五十八街西一百一十七号地下室层。

她慢慢走下楼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但她什么也没听见,除了她自己的脚踩在每级台阶上那轻柔的刮擦声。直到她走到楼梯底层,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地下室里有一道道迷宫般错综复杂的狭窄走廊,通往锅炉房、维修室、配电房,这些房间是现代高层建筑的循环与神经系统。她迅速地把每个房间都查看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进。她来到一个更大的房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在靠近门口的房间角落里,有一台巨大的服务器机柜。服务器一片漆黑,毫无生气。地板上散落着寝具和皱巴巴的硬纸箱,还有食品盒与散开的香烟,这些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这些东西还在这里,它们都是有价值的物资,这就意味着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而这就意味着……

她抛开这个念头,继续仔细观察这个房间,尽管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乱跳。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折叠桌,桌上有一张曼哈顿岛的地图和各种各样的小纸片,纸片上写着许多潦草的笔记。远处的墙壁上有一张白板,上面写着一串名字,每个名字都对应一组经纬度坐标。

她在这张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就是这个地方,至少曾经是这里。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现在并不在这里。从房间的气味和沉闷的空气来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房间里没有打斗的迹象,地板上没有血迹,墙上也没有弹孔,也没有废弹壳在她脚边叮当作响。

所以他并不在这里,不过她觉得他应该离这儿不远。如果他并不打算赴约的话,为什么要发出邀请?

四月我会转入地下,返回第五十八街西第一百一十七号地下室层。

她已经做到了,现在她正看着最后一道谜题。她心里想,那好吧,我们先从摆在明处的部分开始。

她返回楼上敞开的入口,一边慢慢移动着脚步,一边留神有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走到入口,她又停了下来。

这栋楼——至少这一部分——让人感觉很空旷。她穿过曾经占据一层的零售区。在一扇破旧的防火门后面有一条铺着地毯的过道,里面散发着霉味和尿臭。过道尽头还有另一扇防火门。她折回零售区,朝楼上张望。上楼之前,她先卸下肩上的霰弹枪,把枪低举着放在身前。她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走到二楼,一边从楼梯井向外张望着,一边听有没有人类存在的迹象。

什么声音都没有,但他肯定就在这里。于是她又上了一层。

从三楼的楼梯井向外张望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就住在这里。这里有些门是开着的,她能听见过道左侧中间的一个门口里有电气设备那种温和的嗡嗡声。这里的电力不可能来自大楼本身的供电。她之前见过那些烧坏的配电板。所以有人拉了一条非法的供电线,这意味着这些线索是有联系的。问题是会牵扯到谁?没有守卫表明这与犯罪团伙无关,他们显然更喜欢炫耀自己的力量。

所以,也许这是国战局的资产,就藏在暗区里?这跟她了解到的情况相符,但这也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她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经过几个月的寻找,终于到了这一刻。如果她搞错了……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错。她踏进门口,把超级90霰弹枪抵在髋部一侧。

美元病暴发前,这里曾经是一间医疗室。诊断设备排列在一面墙边,对面有两张桌子,靠近一扇朝南的窗户。明媚的春日阳光从南方摩天大楼之间的缝隙中照进室内。医疗设备与窗户之间的墙边摆满了书架。在几排关于流行病学、细胞生物学和病毒遗传学的书中,她突然看到了一本书:《纽约沦陷》。

她把比尔送她的那本《纽约沦陷》弄丢了。她曾经靠着这本书挣扎求生,瘟疫爆发后还在书页的边缘上写过几个星期的日记,反复地阅读让她揭开了书中隐藏的线索。正是这些线索带领她来到这里,找到了眼前坐在一张桌子旁的男人。他大约六十岁,头发花白,鼻梁上低低地挂着一副眼镜。他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不时停下来瞥一眼桌上的电脑屏幕。

她站在门口说道:“罗杰·库普曼?”

他抬头看着她,她发现他先注意到霰弹枪,然后才看着她的脸。他说:“我没有值钱的东西。”

“也许我应该叫你沃伦·莫琼特。”她说。

他仔细地打量着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仿佛他看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料想会见到的人,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她说:“我是阿普丽尔·凯莱赫,我已经找你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