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刚过，国战局特工奥雷利奥·迪亚兹发现有个平民独自闯入了暗区。当时他正在屋顶上俯瞰第五十八街和第五大道，正对着威廉·特库姆塞·谢尔曼纪念碑。只要没有紧急任务把他调去城里其他地方，他每天巡逻的时候都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这个屋顶的高度刚好合适，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快速到地面上去，同时也可以清楚地看到禁止人们进出暗区的街垒。

那个女人跳过街垒，在暗区里停下脚步，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奥雷利奥的第一反应是用ISAC的面部识别数据库识别她的脸。他运用国战局特工的专用设备——先进型隐形眼镜捕捉她的图像，由SHD智能手表从接触端同步图像，将其转换为三维投影。这个过程中还用到所谓的ISAC通信砖——一种附着在迪亚兹背包上的通信中继设备。通信砖将迪亚兹特工，还有其他所有国战局特工，连接到国战局专有的人工智能网络上，即ISAC。

问题在于，她的姿势总是有一定的角度，他没办法完好地捕捉到她的脸部图像。不管怎样，她都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国战局特工应该通过隔绝暗区周边的检查站进出隔离区，暗区的边界从中央公园西南角沿百老汇延伸到第二十三街，然后绕过中央车站，再一直延伸到第六十五街。理论上，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有其他人进出暗区。绿钞毒暴发后，这块区域是纽约市首批被隔离的地区之一，不堪重负的联合特遣队在隔离区周围筑起高墙，力图拯救城市的其他地区。

现在，瘟疫爆发五个月后，暗区比过去平静了许多，但仍然不是平民该独自来的地方。通常情况下也不适合国战局特工单独行动。纽约的其他地区几乎已经可以正常居住了，但暗区还是毫无法纪的地带。暗区似乎吸引着这座城市里最疯狂、最危险的人。国战局和JTF在纽约城的工作是由南向北推进的，所以这些人主要聚集在暗区的北端。暗区南部的一些社区几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但这里依然是一块战区。事实上，这里比战区还糟糕。这里更像是一场大规模的精神崩溃，每个精神病患者都全副武装。更别提挥之不去的病毒带来的威胁，无所不在的瘟疫随时有可能引发新一轮的致命感染。

但现在却有一个女人独自跳过街垒跑进了暗区。奥雷利奥看着她在第六十街上向东移动。她很冷静，也很坚决。她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或者说至少她想要让那些看到她的人觉得她知道。

他跳下屋顶回到街上，跟在她身后。“进入暗区”，ISAC的AI说道。奥雷利奥心想，是啊，我知道。街上的其他人都是四处游荡的拾荒者。

这天上午早些时候，奥雷利奥觉得他可以先去巡逻，然后再去跟邮政局基地的JTF指挥官谈谈，看看他们的行动是不是还需要他继续留在这里。当然，他随时都可以离开。根据第五十一号总统令的授权，国战局特工几乎拥有无限的自由裁量权。他们没有交战规则，也不接受任何军事指挥系统管辖。他们被政府暗中招募，秘密受训，只有在美国政府和社会秩序面临崩溃危险的时候才会开始行动。在钱流感暴发前，奥雷利奥·迪亚兹是华盛顿特区的一名体育老师，他的妻子在银行工作，他还有两个孩子。

黑色星期五之后，一切都变了，某些疯子向整个世界释放了一种武器化的天花病毒，瘟疫从纽约市开始传播。短短几周时间，它就传遍了整个世界……奥雷利奥的妻子格拉谢拉也去世了。也许她曾经接触过最初携带病毒的那些二十美元钞票——所以这种瘟疫有绿钞毒、美元病等等各种别名——也许她是被其他接触过毒钞的人传染的。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和其他几百万人一样，感染病毒而死。

如今，五个月过去了，纽约的秩序并没有完全恢复，但春季带来了新的希望。奥雷利奥估计他自己很快就能离开纽约回家了，他的孩子们还在家里。在华盛顿特区接受动员之后，他来到了纽约，当时第一批国战局特工已经在瘟疫爆发后的暴力混乱中纷纷遇害，也有一部分人走上了叛变的道路。比较而言，当时纽约需要帮助，而华盛顿特区的情况似乎相当稳定。他也不确定现在华盛顿的情况还是不是这样……不管怎么说，他已经离开伊万和阿梅莉亚太久了。JTF应该会照顾好他们，但奥雷利奥想要确定他们没有事。

他依然计划返回华盛顿，但在前往第四十五街与百老汇那里的JTF安全屋报到和离开暗区之前，他得先弄清楚这个女人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有什么目的。他不能让她就这样一个人在暗区里到处闲逛。

她沿着第六十街一直走到麦迪逊广场，然后往南走。麦迪逊广场的这一部分曾经被大火烧过，这里的建筑几乎都被废弃了。第五大街和公园那里的情况截然不同。盘踞在这一带的强盗和土匪团伙沿着第五十二街和大约第六十街之间的各条大道划了很多块地盘，这些地盘之间的边界经常发生变动。

奥雷利奥跟着这个女人，他突然意识到，对方选择这条路线肯定是为了避开第五大道和林荫大道的危险路段。她了解暗区这一带的情况，这让他感到非常好奇。他也很好奇她挂在右肩上的那把贝纳利超级90霰弹枪，还有霰弹枪旁边的背包，那很像是国战局的东西……好像超级90也是部分特工喜欢的标准装备。但她没有手表，背包上也没有通信砖。所以她并不是特工。那么她是谁？

她在第五十五街转道向西，奥雷利奥身上的警报也响了起来。位于第五大道与第五十五街十字路口拐角处的基督教长老会教堂是一帮末日邪教信徒的老窝。如果她真走到那个地方，那帮邪教徒肯定会像食人鱼一样涌上去攻击她。他加快了脚步，走到离她不到三十米的时候才被对方察觉，然后她回头望着他。他心中暗想，环境意识不错。他看到她认出了他的国战局装备，有意思的是，这女人心里并没有把他当作威胁。她自认为没有做出什么可能会和国战局特工起冲突的事情。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径直走向邪教老窝。

奥雷利奥跑步穿过麦迪逊广场，然后在第五十六街转弯向西，跑到了她前面。他仓促穿过一家餐厅的废墟，瘟疫之后这里被大火烧毁了。餐馆后面有一条狭窄的小巷，连接着教堂和北方耸立的摩天大楼。他跳过栅栏，来到教堂前面。

教堂庭院里的绞架上吊着一具新鲜的尸体。奥雷利奥把这个情况归档记下来。他或者其他国战局特工，肯定得对这个邪教做点什么。但今天他另有任务。朝向第五大道的厚重木门打开了，一群邪教徒看到了他。他一直面对着他们，他的G36瞄得很低，枪口大致正对着他们的方向，但并没有特地瞄准某一个人。他说：“冷静点儿。”

他们的目光越过他身后，看到了那个女人。她也看着他们——她也同样看到了奥雷利奥。

她的反应让他更好奇了。她穿过马路，让出了一点空间，但她并不慌张，也没有跑。她并不是普通的平民，这一点奥雷利奥可以肯定。她穿过街区，沿着第五十五街向第六大道走去。奥雷利奥后退到街上。邪教徒们走到教堂台阶上，眼睛一直盯着他。他以前见过他们这种表情，他们也想把他挂到绞架上去。他心里嘀咕着，只要扣动G36的扳机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但在他们采取敌对行动之前，这样做是不正当的。根据第五十一号总统令，他完全可以把这个邪教团伙全部干掉，没有人会指责他，但这不是他奥雷利奥·迪亚兹——或者国土战略局，通常简称为SHD——所信奉的理念。他退到庭院门口，打开院门，走到外面的人行道上。

“你们冷静点儿。”他说道，然后继续前进。没有人出来追他。走到拐角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女人已经走到街区尽头，几乎已经走到第六大道了。让他意外的是，她转向了北方。不管她的目的地在哪儿，她绝对是绕了远路。虽然她避开第五大道是有道理的，但显然她对这一带的了解并不全面，不然她绝对不会靠近教堂。

所以她究竟要去哪儿？

结果竟然是第五十八街。到地方之后，她在这里站了很久，一直望着街道北侧停车场旁边一个毫无特色的敞开店面。破碎的遮阳篷拍打着店面，里面看上去像是还在装修。他看不太清楚。

那个女人穿过大街，走了进去。奥雷利奥心想，这个女人有意思。他对那栋楼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停车场里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旧店铺上方有几层普通的窗户，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其中一个窗户里有光，但他也不确定这会不会是同街区里某座摩天大楼上窗户的反光。

奥雷利奥决定原地待上几分钟，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他现在能准确地预感到别人是不是要去做坏事——要没这个本事，在被瘟疫破坏的纽约你根本就活不下去——而他并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那种感觉。但是，她进入暗区之后走了至少一千米，可她距离自己的目的地明明还不到五百米。这就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如果她很快就出来，他会继续跟着她，直到她离开暗区。部分原因是他觉得她可能需要护送，但同样也是因为他感到好奇。通常情况下人们总是想着要怎么离开暗区，而不是闯进去。她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