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奥莱特把靴子尖踩进洪泛区边缘的泥地里。离水面大约一百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座酒店,在钱流感——或者绿钞毒,随便你怎么叫——开始大量致人死亡之后,她和朋友们曾经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当局把那里划成难民营,让JTF进行管理。薇奥莱特当时并不知道JTF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所有的军事物资都归他们管,同时他们也负责发放食物和药品。在濒死的感染者们纷纷去世之后,酒店里的局势才安稳下来……这其中也包括薇奥莱特的父母。

现在她并不打算去想这些事情,只是轻声说:“我挺怀念那个地方的。”

朋友们都围在她身边。赛义德说道:“是啊,我也是。”默托家的双胞胎诺亚和威利也点了点头。其他的三个孩子——谢尔比、伊万,还有阿梅莉亚——只是静静地看着。伊万靠在阿梅莉亚身上,她是他的亲姐姐。薇奥莱特有时候会嫉妒这些孩子们,因为他们在这里还有在世的亲人。

孩子们本该去采集一些药草和绿色蔬菜,但他们还是决定去看一眼那个已经不能再住的酒店。瘟疫爆发的时候,政府特工们把他们送到了那里。局势有所缓和之后,薇奥莱特和其他孩子们就帮忙在酒店庭院里种起了菜,打造了一座菜园。现在所有的种子大概都已经涝死了,这附近的一切都被淹没了。

不过,相较于沿着杂草丛生的国家广场四处寻找可以食用的野菜,他们更愿意到这里来抱团自怜自悯。虽然前者是他们应该去做的事情,他们必须想办法为城堡补给食物。也许他们可以去另一座公园或者其他地方,尽量远离国家广场。很多旧博物馆之类的地方都是坏人,城堡里的人会理解的。

但薇奥莱特还是很紧张,她更喜欢循规蹈矩。在绿钞毒席卷华盛顿特区的时候,她已经见过一些糟糕的事情。他们每个人全都见过。这一群小孩一共有七个人,都在九岁到十一岁之间,有些人失去了父母,有些人失去了他们的兄弟姐妹和朋友。这也是他们会走到一起的原因。因为难民营里的其他人总喜欢把他们几个当作一类人,是需要特殊关照的孩子……虽然这让人恼火,但也是件好事。难民营里的其他孩子大多不愿意和他们接触,好像成为孤儿会传染一样。

洪水泛滥之前,他们和另外一百多位难民一起住在文华东方酒店的地下室。难民们用木板把酒店外侧封了起来,做了一些加固工作,然后用水桶收集雨水。JTF的士兵经常会过来查看情况是否正常。和其他地方相比,酒店看上去非常安全。华盛顿特区的情况似乎也比冬天的时候有所好转。也许只是因为现在是鲜花盛开、万物青翠的时节,大家心情也更加舒畅。

四月初的时候,河水漫上了堤岸,他们也被迫离开了那里。

现在他们都住在古老的史密森尼城堡里。城堡里非常拥挤,许多酒店里的难民都搬到了那里。有一些人去了国家广场另一边,还有几队人决定向东边进发,他们认为军事基地附近的情况会更稳定一些,但她不记得那地方叫什么名字了。她说:“赛义德,河边那座军事基地叫什么名字?我说的不是波托马克河,是另外那条河。”

“安纳科斯蒂亚-波林联合基地。”赛义德答道。这种事情他总是非常了解。就好比他知道JTF是联合特遣队的缩写,还可以告诉你JTF是怎么组建成型的——军队和急救先遣队的伤亡太大,所以他们对幸存者进行重新整编,并起了一个新名字。他还会告诉你钱流感实际上是从纽约那里传播过来的天花病毒。薇奥莱特很庆幸还有赛义德在他们身边。因为他就像互联网一样知道所有事情,虽然互联网已经连同其他的一切一起消失了。

薇奥莱特不知道安纳科斯蒂亚河边是不是更安全一些。问题在于,她清楚从这里到那边的路上肯定有坏人。国会大厦周边区域都是孩子们的禁区。在河水泛滥以前,难民营里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现在几乎每天早晨都有人反复警告他们不要靠近那个区域。说得好像孩子们根本没有挺过那场超级瘟疫,也没有经历过那些糟糕的事情一样。他们并不明白,孩子们其实和大人们一样知道该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去。

好在他们允许孩子们结伴出行,只要是在限定的范围内,想去哪里都可以。而今天他们正在突破这个范围。孩子们并没有沿着国家广场边缘采摘野菜,而是走了另一条路。他们沿着第七大街向南,来到汉考克公园,这里地铁站的铁路轨道比街道地面还高。他们沿着铁轨一路前行,直到轨道倾斜着重新返回地面,然后在洪泛区边缘消失。他们四周隐约出现很多巨大又空旷的办公楼。在南边,沿着整齐的河畔,有许多纤细高大的公寓楼耸立在水面之上。河水从那里奔流而过,泥泞水面上的细小白浪就像片片白霜。薇奥莱特竖起衣领,侧过身子,让风吹到她背上。水边真的很冷。

“你们觉得洪水会持续多久?”谢尔比好奇地问。她是孩子们中间年纪最小的。

阿梅莉亚说:“我觉得水位还在涨,我们上次来的时候,还可以靠酒店再近一些。”

薇奥莱特也这么认为。可是水位还会涨多高?她原本以为城堡已经是在高地上了,但其实也没那么高。他们会不会还得搬家?

威利和诺亚同时开口说道:“我们该走了。”他们并不是同卵双胞胎,但长得很像。他们身上还有很多只有同卵双胞胎才应该会有的怪癖,比如在同一时间产生同样的想法。

阿梅莉亚说:“也许是该走了,但回城堡之前,我们真的应该去采一些野菜。”大多数时候,大人们并不会太关注他们的行踪,但他们确实希望薇奥莱特和其他孩子们能听从他们的指示。

薇奥莱特说:“没错,也许我们可以沿着林肯纪念堂那一带走走,去国家广场看看。”

“那要走很长一段路。”伊万说。谢尔比也同意他的话。

他们各让了一步,最后决定去华盛顿纪念碑与林肯纪念堂中间的宪法公园看看。但首先他们得绕过洪泛区,一直走到独立大道。他们穿过宽阔空旷的街道来到国家广场。孩子们站在广场上,留意周围有没有成群结队的陌生人。如果说十二月和一月比较可怕的话,二月和三月还是相当不错的,四月应该介于这两者之间。现在不像冬天那时候,到处都是死人,枪声响个不停。但也不像三月那么平静,那时候酒店里的大人们都开始觉得政府还在运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薇奥莱特不知道现在的总统是谁。有流言说门德斯总统已经死了,但这不就意味着他们还得再选一个新的吗?也许他们已经选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毕竟电话和互联网都已经消失了。薇奥莱特和其他孩子们偶尔会听见大人们谈论这些事,他们也只知道这么多。

“薇奥莱特,你要来吗?”赛义德回头看着她。其他人都在他前方,步履轻快地走过国家广场的南部边缘。

薇奥莱特慢跑追上去。国家广场让薇奥莱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座博物馆,却又不仅仅是博物馆。游客问询处、国家公园管理局的洗手间……这一切似乎都是为另一个世界存在的。薇奥莱特只有十一岁,但她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在经历了某种巨变之后,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再和原先的世界一样了。

伊万环顾着国家广场四周。他一直都是孩子们的哨兵,时刻提防着可能构成威胁的人。有位咨询师告诉他们,很多经历过创伤的孩子都会这样做,这种症状叫作过度警觉。有时候这会让伊万变得不太好相处,但不得不说这样做很有用,因为有很多坏人还留在华盛顿特区。政府已经完蛋了,军队也崩溃了,警察同样不复存在。洪水让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在大家安顿下来开始适应现状的时候,也许突然又得搬家了。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着想。国战局特工们也不可能包办一切。

薇奥莱特追上其他人的时候,赛义德扭头望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薇奥莱特说:“我知道,你想去航空航天博物馆。”

他点点头说:“对。”赛义德想成为一名宇航员。薇奥莱特还记得在几年前,她四年级的时候学校曾经组织去过航空航天博物馆,但她不记得那里的太空船了。她对太空不太感兴趣,她更喜欢生物学。她想要成为一名兽医,或者一位诗人。

不过她确实记得自己在博物馆宏伟的入口大厅里看到过阿波罗十一号的太空舱,周围还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飞机。她不知道太空舱是不是还在那里。航空航天博物馆也是他们的禁区,据说那里已经被一些坏人占领了。

伊万戳了戳她的胳膊,说:“怎么了,薇?你看起来很难过。”

想到博物馆的时候,她就想起那些古老的东西,人们把古物放进博物馆里,让后世的人可以记住它们。现在瘟疫爆发前的生活也变成人们记忆中的古旧传说了。外出活动、周末和父母出去郊游,过去人们那些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都已经变成了古老回忆。

她不会在伊万面前哭的。

她说:“来吧,我们去找点菜做色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