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个小孩子么……

眼前的这个亚人孩子正像是走失的小孩子一样攥紧手里的信,眼神躲躲闪闪,距离门口好几步远,生怕我们把她拒之门外一般不安地扑棱一对狐狸耳朵。

我不太擅长应付小孩子,于是我作了个“请”的手势便把门留给了她。

她进门之后似乎决意不再往里多走,把信递给我之后就一直躲在房间的角落里,被尘土染成黄色的尾巴不安地颤动,任何一点声响都会吓得她收紧尾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了。

于是我只好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奥特,布克派来的。”

奥特正在整理布克送来的东西,听到我的声音之后便抽身出来同那个孩子交谈,而我则打开了那封皱巴巴的信。

一整张信纸上就写了一句话——“这孩子就是外交大使”。

“……”

我在确定信纸的其他角落没有任何字迹之后便把这张废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同时我发现奥特与这位外交大使的沟通好像没有任何进展。

“是我的问题吗?”

奥特始终没能从布克派来的“外交大使”那里得到一句回应,最终不得不这般自问。

为了避免显得我把一切杂物都推给了奥特,于是我随口问了一句:“你是从哪里来的?”

“唔……我爸爸是个英雄。”

她仰起头,眼神纯粹而又带有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悲壮,仿佛面临胁迫但绝不妥协,声线颤抖但异常清晰,并且再一次重复了她的话:“我的爸爸是个英雄。”

那是她对我们所说的第一句话,不仅仅显得莫名其妙,还有点滑稽可笑。

“呃……总之,布克派你来是做什么的?”

她瞬间又回到了那副怯懦的神情,用手紧紧捂住胸口,仿佛刚刚的悲惋只是我们恍惚间产生的错觉。

“他说我可以住在这里。”

奥特回过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我,而我只能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当着这个孩子的面叹气。

“发生了什么?”

“艾丽西娅老师。”

奥特一如既往地崇敬艾丽西娅,立刻让侍到一旁。

“这孩子是?”

“布克托管在我们这里的。”我摆了摆手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艾丽西娅俯下身轻声问。

“洁丽莎。”

艾丽西娅点了点头,随后就没有再多问什么,只让奥特再整理一个房间出来。

虽然我也想过布克可能是希望能把这孩子藏匿在我们这里,亦或者是希望我们能够保护这孩子。直接点说,就是我怀疑这孩子的真实身份。

但我并不认为布克真的会轻易相信我们,他那副表现欲过强的跳梁小丑姿态还是给人些许违和感,但我的理性挑不出什么毛病。

“月,我要离开一阵子。”

明明之间弄出乱子的是珀尔希,但艾丽西娅还是用重音警告了无辜的我。

“是~”

艾丽西娅似乎是急着出门,奥特也跟着她一起离开了,这里就只剩下了洁丽莎和我。

在艾丽西娅和奥特走后,洁丽莎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过很快就止住了,但双手还是紧捂着胸口,手上还有着与年龄极度不符的老茧。

“嗯……”

我下意识地打量着洁丽莎,但随后对上了眼神,洁丽莎立刻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低下了头。

为什么我像是坏人一样……

我倒了一杯水给洁丽莎,然后领着她上楼,打开了珀尔希房间的门。

珀尔希的恢复力强得惊人,几天时间就差不多能够下床行走了,但因为艾丽西娅的告诫,所以她还是躺在床上静养。

我推开门,把洁丽莎带进房间,但她只肯靠在角落。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珀尔希和我之间的氛围就很微妙,算不上关系破裂,但也绝不能说是一如既往。

她大概猜到了我一直在旁观吧,而且最后还看到了那个哨兵……我知道她不会允许我涉足她的复仇,也不会允许我把她的复仇当戏看,我自然也知道她恨恶我的行为。

但这一切的矛盾至今为止都埋藏在虚假的表情和一些另有所指的只言片语中,始终没有摆上台面,始终没有爆发。因此不管是我还是珀尔希,依然用平常的态度面对对方。

起初我们只是陌路人,用平常的态度面对对方;而现在,我们竭力选择用平常的态度面对对方。

总有一天她会把枪对准我的头的吧。

我看着珀尔希静谧的睡颜,白色的纱布和绷带裹了一圈又一圈。不幸中的万幸是并没有在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疤痕,但银白色的长发已经剪短到了肩头。

“你已经醒了,对吧。”

“嘁,怎么看出来的?”

“你昏迷的时候睡相可比这样更加的……不拘小节。”

珀尔希嘟着嘴别过头去,却差点导致伤口裂开,疼得她倒吸冷气。

“那孩子是谁?你有这种嗜好么?”

“布克送来的。”

“你不仅有这种嗜好,还被布克知道了?”

平常的珀尔希回来了,依旧令人头疼。

“拜托你消停会吧。”

我起身,把窗帘拉开。

“克利切M20。”

洁丽莎好像是在喃喃自语,随后还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确定这孩子身体没问题么?”

我看向洁丽莎,但她低头避开了我的眼神。我只好摇了摇头回答:“只能等艾丽西娅回来再说了。”

“我没问题。”

洁丽莎本人却略显勉强地装出斩钉截铁的坚决语气,但她那单薄的身体根本无从支持这一回应。

如果她有着什么特别的重要身份,掌握着相对丰富的医疗物资的布克应该不会让一个病人跑到我们这里来,毕竟他也没有请求艾丽西娅为其医治。最无聊也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洁丽莎就只是一个在战争中无家可归的普通女孩。

珀尔希并不特别在意洁丽莎的情况,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等艾丽西娅回来总能解决的。她随手拿起床头的枪械,把枪械拆解又组装似乎是她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暴风科卡拉什?”

珀尔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讶异中略带疑惑的眼神看向洁丽莎。

“居然还能认出来吗,明明已经改成这样了。”

“黑水晶的配件。”洁丽莎捂着胸口,一点点靠近窗边。“好贵……”

“在萨格拉应该很少见吧,虽说实际上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产品了。”珀尔希说着,直接把配件拆了下来丢给了洁丽莎,吓得洁丽莎接住好几次又没拿住,最后还是掉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

但珀尔希根本没听洁丽莎的道歉,而是自顾自地继续拆解那把枪,这反而让洁丽莎的轻松不少。

“为什么你会认识那么多枪械和配件?”我问。

“这难道不是常识么?”珀尔希满不在乎地代替洁丽莎回答,同时眼神中还流露出对我用这样的问题刺探洁丽莎身份的不满。

“因为我爸爸是位将军……”洁丽莎低下头,怯生生地回答,并且把枪械的配件放在床边,还给珀尔希。

珀尔希很灵活地就把枪械再次组装完全,似乎对自己的技艺颇为得意。

“反复拆解不会对枪械造成损害么……”因为无法理解珀尔希的这份得意,我只能在心底暗自嘀咕。

“可以,让我试试么?”洁丽莎尽可能地挺直腰板,肉眼可见的拼命鼓起勇气说道。

“哈,知道接过阿尔维亚的枪意味着什么吗?”

洁丽莎刚刚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立刻就被珀尔希的一句反问冲散了,她犹豫着,支支吾吾,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回答不知道。

“并不意味着什么。”珀尔希笑着把那把枪递给了洁丽莎,“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阿尔维亚了。”

“为什么?”

洁丽莎似乎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和不解,但这个问题却并不那么单纯。毕竟就算是纯净的水,滴进浓硫酸里也将会引发麻烦。

珀尔希沉默不语,保持着伸手递出那把枪的姿势。但洁丽莎却始终没有接过那把枪,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孩童的单纯,亦或者是孩童的直觉。

“因为至少要两个人,才能称之为阿尔维亚,这是一个团体的名字。”

“可这里就有三个人。”

洁丽莎没有忽略我,让我有点欣慰,也有点头疼。

“哈——这是我今年听到过的最棒了笑话了。”珀尔希笑得前仰后合,让人不由得担心她的伤口再次裂开。“可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加入阿尔维亚的。”

我撇了撇嘴,随后又察觉到珀尔希正在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我,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于是我又狠狠地皱了皱眉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那,阿尔维亚是什么样的团体?”

“……”

珀尔希呆滞地把手悬在半空,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会被问到这种问题,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亦或者她只是没能第一时间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是……”

珀尔希似乎迫切地想要把一堆零散的词语编织成句子,她刚吐出几个音节,但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把刚刚说出口的模糊描述又咽了回去。时间缓慢地流逝,珀尔希却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回答,她似乎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但洁丽莎并没有因为此间的沉默而感到尴尬,她也陪同珀尔希一起假想着那个令珀尔希无法割舍的团体,但从她的神情来看,更像是在回忆。

“像家一样?”

珀尔希没有回答,洁丽莎也就继续撑着下巴望着珀尔希,希望能帮珀尔希一起找到答案。

“大概吧。”

珀尔希低声回答,犹如梦中呓语。

阿尔维亚,珀尔希出身的雇佣兵团体。我没直接问过艾丽西娅,也从没在其他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但可以知道的是,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阿尔维亚这一雇佣兵团了。

但这个名字总感觉在哪里听到过,仔细一想的话好像只是和我母语中的某个词发音有点类似,所以大概是错觉引来的即视感吧。

洁丽莎和珀尔希已经彻底没有了距离感。珀尔希就像个熊孩子一样把枪械拆得七零八落,反而是洁丽莎满脸心疼一般小心翼翼地把不同枪械的配件分堆放好。洁丽莎因为没能力把它们重新组装起来,只好用手在被子上圈出一块“坑地”以防零件弄混,但珀尔希却会坏笑着把新拆下来的零件丢进其他零件堆里。

“杀戮,劫掠,强奸……所有的犯罪都不过是名为战争的宏大图画中的些许笔画罢了”。我并不喜欢这位学者的论断,因为他忽略了战争中的其他东西——孩子们会在结冰的弹坑里玩弹珠,大人们会就着子弹的尾焰畅饮,女孩子们会竭尽可能地用荒地里的一些野花打扮自己……

战争之下的东西很繁杂,这些令人唏嘘的闲暇最终都也连同无数的尸骨掩埋于黄土之下。根据我的经验,这些是极少的、即便之后回忆起来也只会余留悔恨的时刻,因为这是战争。

可我并不讨厌,至少现在不讨厌。

“疼——”

“你在那边歪着脑袋想什么呢?”

珀尔希把一发空了的弹匣丢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我的脑壳,我只能翻了翻白眼表示抗议,然后把那发弹匣丢到床头柜上。

“不,只是觉得,明明身处战争中,却意外得很轻松。”

“轻松么?”珀尔希靠在床头,“啊,明明以前一直都很轻松的。”

“战争?”

“不,那种东西谁关心啊?”珀尔希说着,又随手把旁边拿起来的什么东西拆开了。“我是说……”

“等等!那是——”

“嗯?”

你拆枪我是无所谓,但你拉手雷拉环干嘛?!

“抬起头来,奥特。”

“是。”奥特非常艰难地抬起了头,但又把挺直的背弯了下去。

他们走在满是浮雕纹绘的长廊上,前面是一名负责领路亚人侍从。长廊两侧是风格迥异的布置——一侧是充满沙漠风情的石壁纹绘,另一侧是用人造池塘和高大植被营造出的乘凉荫蔽。

毫无疑问,在萨格拉,只有王酋才有能力享受这样的待遇。

虽然干涸了大半的池塘和磨损得厉害的壁画隐约间透露出这个家族的境遇,家族成员们急促的脚步和焦虑的神情也从侧面反映了这一点,而少数几个仆从漫不经心的态度则是彻底把泽里家的境况表现了出来。

即便如此,奥特依然抬不起头。如果不是艾丽西娅的陪同,他甚至都不敢进,不,他甚至不敢敲泽里家的门。

“泽里大人已经在等二位了。”

这里原本是一处露天的泳池,曾经也有过极其奢靡而又风光的时刻,但现在已经改造成了一处露天的饮茶室。泽里的当家时常在这里回忆那些无法复刻的纸醉金迷,然后喝着味道一日不如一日的酒酿。

“你们今天来难道就是想再被我拒绝一次?”

艾丽西娅和奥特尚未入座,泽里当家就相当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是那样,你没有必要让我们进到这里,也没有必要在这里等我们。”艾丽西娅优雅地转过椅子,正对着泽里当家坐下。“更不会让其他人全部离场。”

“呵。”瘫坐在藤椅上的泽里当家嗤之以鼻,臃肿肥胖的身体仿佛是一块融化在藤椅中的肥油。“我每天都会一个人坐在这里,毕竟家里的事我儿子都能搞定。”

站在艾丽西娅身侧的奥特闻言,尴尬地移开了视线,并且闭上了眼睛。

“给我一个宫廷里的身份。”

“你是在命令我吗?科维奇家的祭司?”泽里当家又打开了一瓶酒,然后倒满了酒杯。“奥特这小子只会跟在你身后一个劲的点头哈腰,但我可不是什么毛头小子。”

说这,泽里当家打量了艾丽西娅一眼,视线从艾丽西娅白皙的大腿向上,游过艾丽西娅纤细的腰肢和裸露的香肩,最后停在艾丽西娅兜帽下的绝世容颜。

“嗯……”

但艾丽西娅完全不为所动,平静且理智地陈述着自己的建议:“我能帮你们解决泽里家遇到的问题,只要你们给我一个宫廷中的位置。”

“别做梦了,艾丽西娅。”泽里当家恶狠狠地报出了对方的名字,“萨格拉已经变了,那已经不是那个你能只手遮天的宫廷了。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好像就是失败了才被迫出逃的吧?呵,你走后还搭上了老科维奇的命。”

奥特明显地在克制,他的指甲几乎要将手掌刺破,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把视线转向泽里当家,依然低着头,把所有的愤恨和不甘都留给自己。

“那时我已经完成了我要做的。”

“哦~那你这次要做什么呢?总不能进宫廷就为了帮我们摆脱麻烦吧?”

如何说实话(调查茧和各位王酋),那么泽里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愿意蹚这潭浑水,这是他们承担不起的代价。

“我要拿回属于科维奇的东西。”

“哦,我们总算有点进展了是不是?你昨天就该这么说的。”泽里当家露出了笑容,酒滴顺着肥肉堆积出的褶皱缓缓流下。

“但我还是会拒绝。”

“为什么?”奥特追问道,“为什么就不能再帮我们一次,叔……叔叔。”

奥特艰难地吐出这个称呼,仿佛那是什么酸涩的苦果,一个艰难晦涩的单词。

“哈,哈哈哈哈哈哈。”泽里当家粗犷地笑了,笑得手里的酒都洒在了地上。“叔叔,你还好意思叫我叔叔?”

这时不仅是奥特,艾丽西娅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如果不是你那被驴啃了脑袋的爹,科维奇家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我的女儿坚持要救你,你早就被吊死在城外了,然后呢?你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任凭外人拿走科维奇家的东西,隔着一扇门听着他们打砸抢烧,大被子蒙过头当王八!然后我的女儿呢?硬是给那群混账东西拉去,嫁了个纨绔子弟,然后就没了下落!”

泽里当家越说越生气,但过了一阵子平息下来,又无话可说,无事可做,就连秃了的兽耳都没力气多扇几下,于是只好把洒得只剩小半杯酒的酒杯摔在地上。

“塔沙尼涅亚。”艾丽西娅说道,“你的女儿被许配给了塔沙尼涅亚家族的一个纨绔子弟。”

泽里当家沉默了一阵,瞪大了眼睛盯着艾丽西娅,然后又嗤笑道:“哦,原来今天是做了功课才来的啊。”

“但是——这些事老子知道!”

艾丽西娅没有理会对方的粗野和蛮横,用平静的语气陈述道:“她在嫁给了那个纨绔子弟之后想过逃跑,但逃跑的安排晚了一天。在预备逃跑的前一天,她被拉去参加了所谓的‘上流沙龙’。”

泽里当家对艾丽西娅怒目而视,几乎要硬生生地瞪出满眼的血丝来,就连站在艾丽西娅身旁的奥特都不的不忍住自己后退一步的冲动。他似乎很想咆哮着把艾丽西亚轰出去,但憋在心口的一口血,堵在嗓子的一口气迫使他把艾丽西娅的话听完。

“你想说什么?”

泽里当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十几年前我能,现在我依然能。”艾丽西娅平淡地陈述着客观事实,“我能挖掘出那片宫廷里的每一个秘密。你要做的就是,把我送进去,打垮塔沙尼涅亚。”

泽里当家调整了一下坐姿,扬起肥硕的下巴,沉默不语。

“我建议你去找个医生。”

“我自己就是。”

泽里当家几次吸气想要说话,但最后都举起酒杯把自己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我的条件。”

“在此恭听。”

泽里当家伸出手指指着艾丽西娅:“你是我泽里家的祭司,进了宫廷就是我泽里家的幕僚。我不管你原本要做什么,进了宫廷就必须听我的。”

“恕难从命。”艾丽西娅用了和“在此恭听”一样的淡然语气把泽里当家的血压直接逼上了160mmHg。

“你——”

“我要做的不会改变,除此之外,我能解决你遇到的一切麻烦。”

“有些麻烦可没法靠嘴皮子解决。”

艾丽西娅稍稍扬起了头,深邃的墨绿色瞳孔有着完全不输泽里当家的压迫力。“我,掌握着用常理所不能理解的暴力。”

闻言,泽里当家的愤怒甚至一度被诧异所取代。

“我还是建议你去看看医生。”

“我自己就是,”艾丽西娅这次还补充了一句,“而且是全萨格拉最好的医生。”

两人之间沉默的对峙再次展开,艾丽西娅的气势完全不输泽里当家,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一个好的结果。毕竟昨天也是这样,谈话基本上都会卡在最终的利益权衡阶段。

“我的条件。”

艾丽西娅点了点头,她也已经打算作出一些让步了,毕竟她确实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如果实在找到一个进入宫廷的合法身份,她就不得不去求助超乎常理的月了。

“首先解决我现在手头的这些破事,至少让我们拿到应得的报酬;把那个塔沙尼涅亚家的混,不,把全塔沙尼涅亚家送去喂秃鹫,然后再找回我女儿的遗体;搞定我领地里的这群革命军,还得把那群来历不明的雇佣兵赶出去;最后,重建我的领地。”

奥特都为泽里当家说完这么长一串条件还不换气而感到惊讶,然后他才对条件本身感到不公。

“我会给你一个身份……”泽里当家打了个嗝,然后粗野地笑着。“刚好,之前有个家族想要从我这里挖个幕僚走。”

“这绝对——”

“闭嘴,奥特。”泽里当家也对着奥特吼道,立刻就把奥特的火气掐灭了。

“艾丽西娅老师。”吃了瘪的奥特只能压低声音警告艾丽西娅,“那个家族应该是塔里科家族,是……出了名的作风不正……”

奥特已经尽可能地把塔里科家族那不堪言说的放荡家风说得委婉一些。祭司大多会和王酋发生关系一直都是萨格拉人所默认的事,也就是说幕僚们大多也是王酋的情人。不过王酋们的生活本就糜烂而放荡,家族之间的差别也不大。

但塔里科家族则是诸多家族中的一朵奇葩,他们是成功地把这种落后陋习彻底发扬光大的家族之一。他们家族几乎是被当成了放荡作风的象征,因此即便实力孱弱,但仍能出现在各种上位者的聚会中。

但从这一点来看,倒是很符合艾丽西娅的需求。

这是泽里当家对奥特显而易见的报复,艾丽西娅或许会陷于泽里家小女儿的境地。说不定泽里家还和塔里科家做了交易,实际上是把艾丽西娅卖给了他们。

“我接受。”

“等——艾丽西娅老师?!”

“我不会有事的。”说着,艾丽西娅起身,微微欠身行李之后便准备离开。泽里当家看都没再看这两人一眼。

“他们值得信任么?”

小泽里走了进来,他看那两人离开的背影,一人镇定自若一人焦虑不安,他就大概能猜到他的父亲还是和对方做了交易。

“谁知道呢,那女人根本就没有值不值得信任这一说。”泽里当家拿起新的酒杯,“就算我们不帮她,她也会找到办法的。在她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台阶罢了。”

“什么?”

在小泽里看来,当然了,他虽然没有听到商谈的过程,但单从对方连续来了两天来看,他就不觉得泽里家会在这场交易中处于下位。

“知道我当初为了找到你妹妹的下落,费了多大的劲吗?”

那是泽里家最大的耻辱,也是最大的悲剧,小泽里沉默着点了点头。

“但那个女人一天就查到了。在萨格拉,远离政治的消息反而是最难追查的,而这些消息中的桃色消息又是最难的。本就没什么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会想尽办法遮掩妥当,没人会给别人在这种地方留借口。”

“那么,至少我们站对队了?”

“是啊,但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该把她送到塔里科家去。”泽里当家又倒了一杯酒,不过只倒了三分满,递给了小泽里。

“为什么?不是还赚了一大片领地吗?”

“塔里科家那帮用下半身思考的白痴,”泽里当家把酒一饮而尽,“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她彻底控制吧。到时候,塔里科家作为吉祥物得来的资源,全都会掌握在那个女人手里。”

塔里科家实力孱弱,但并不贫穷,地位也不低。实力孱弱完全是因为那群流连于各种情色场合的纨绔子弟们没一个会打理家业的。领地面积少得可怜,话语权也完全掌握在别家手里,但这反而令其他王酋对他们毫无戒心。

把艾丽西娅送给他们确实是羊入虎口,但羊和虎的身份并不那么确定。

“还有……”酒已经饮尽,但泽里当家还是举着酒杯凑到嘴边。

“用常理所不能理解的暴力”,如果只是用来唬人的话未免也太过幼稚……所以那又是指的什么呢?

泽里当家眯了眯眼,感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