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快看快看!」

「哎?這是你的新男朋友?」

我身旁的太妹組們在課間閑聊,小麥色的一人從挎包中拿出手機,將壁紙亮出給其餘人圍觀。雖然不是我本意,但她們的話還是一清二楚地傳到我耳里。

「呀,感覺好土...NG。」

「但是啊但是啊,家裡超有錢的!住別墅來着!」

一聽到「別墅」,其餘幾人眼睛就放了光,開始哇哇亂叫起來。因為話題逐漸低俗到了如何讓對方乖乖掏錢的程度上,所以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別墅什麼的根本無所謂,翹掉下午最後兩節課雖然對不起授課老師但至少能讓我享點清凈,最重要的是先把上課的時候掏化妝鏡補妝的習慣改掉好嗎,反射的太陽光在教室里四處晃動實在讓人不快。要是喜歡大房子的話,我想無論再大的私人別墅也比不過現在的這棟教學樓吧?沒有人用的教室和活動間要多少有多少,能請你們去哪裡進行這種毫無營養的話題嗎?

我不覺得人能互相理解,至少我不覺得站在不同立場的人能互相理解,這也是為什麼我在學校里向來不開口的原因。所以我接下來要說出我的真心話,無論覺得我是炫耀也好還是自誇也罷那根本無所謂,但是唯一確定的是這就是我內心此刻的想法:別墅什麼的真的很麻煩,世界上所有房子都應該按照1LDK的方式來修。

打掃起來麻煩得嚇人也就罷了,一旦房子大起來想要找東西也會很麻煩,一頭走到另一頭的次數多了只會讓人煩躁。要是一夜暴富的人家第一次搬進別墅,想必當晚會興奮地無法入眠,然後在維持這種新鮮感帶來的喜悅一個月後就陷入無盡的厭煩之中吧?而可惜的是我作為北河家的女兒一生下來就在這座院子里,就連那短暫的喜悅都沒體會到。

但在杏子阿姨看來,最大的問題在於這座院子,太過冷清了。

為了不牽連到杏子阿姨我在她面前從來沒有施展過SD能力,所以她並不知道我SD能力的事情,不存在她一語雙關,話裡有話的可能。不過這間房子除了她和我,確實有很長時間沒有第三個人踏足半步,所以當昨天我告訴她東條美柑要來家裡玩的時候,她直接從茶座上嚇得跳了起來。

「...只是簡單地來玩玩而已。」

「小姐,你知道你上個朋友來家裡玩是多久前嗎?」

「四五年吧。」

「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朋友來家裡了!」

應該是愛美因為父母工作原因搬家后,我就再也沒有談得上算朋友的人了。

「確實隔了很久,但就算如此,也只是朋友來家裡玩而已。」

「對於正常的高中生來說是如此,但對小姐來說說不定是一生一次的大事了!」

「正常什麼的...」

我也沒法說自己並不算不正常,但這話怎麼都算不上好聽是事實。

「小姐你還是有點自知之明比較好。雖然不用問也知道,是對方主動提出來的吧?」

「...是。」

「錯過這一次,這輩子可能就再也不會有朋友了!」

明明是我的事情,杏子阿姨倒是比我着急和看重這麼多。我的母親因為難產生下我后不就去世了,事到如今我對她幾乎沒有任何印象了,至於父親也和那傢伙....現在這個世上和我有着血緣關係的人已經沒有了,若是說我還有家人存在的話,除了杏子阿姨也不會有其他答案了。

在遇見老闆和先生之前她幾乎是我唯一說得上話的人,她無疑是我母親一樣的存在。

「是嗎?」

我沒什麼實感,滿不在乎地敷衍。

「是的!」

杏子阿姨卻給予肯定,一本正經地正聲。

「能主動找你說上話到讓你點頭進家門來的人,在學生時代結束前或許就這一個了!」

聽到她這麼說,我才發現自己居然答應了東條美柑,原因是「我沒見過別墅所以一定要來看看好不好嘛小雪?」再加上毫無自覺地在大庭廣眾之下,用胸口摟着我的手臂軟磨硬泡...從離開愛美獨自升入初中到現在也並非沒有女生意圖與我搭訕,但似乎都只要與我對視就不怎麼能開得了口。雖說以她們的口吻說我「眼神很可怕,帶着殺意」,但北河流並非那種外放的流派,我個人更傾向於是因為我SD能力的緣故讓我戲劇性地,字面意義上的「冰冷」了起來。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似乎對東條美柑都不起作用,不知道她是出於複雜的原因還是單純的笨,但她確確實實地湊了上來。雖然存在像松崗那樣濫用能力的人,但若想要繼續在人類社會中生存下去,SD能力者原則上應該和普通人劃清界限,但東條美柑因為和他扯上了關係再加上遊樂園的事情,只要不和美柑多聊SD相關的事也無妨了...不應該提到他的,想到那次酒店見到他和美柑的情形我就想死,有一瞬間沒能剋制住腦海里下重手直接將他手骨打碎的慾望,他的命還真大。

就在這樣想着的時候,門鈴被按響了,毫無疑問門外按動門鈴的正是...

「...你怎麼來了?」

我不想看到的那個人。

「小雪家的房子真是大呢...」

走在我背後的美柑發出感嘆,僅僅帶她離開客房三分鐘,這句話我已經聽了三遍了。

「...家裡以前和皇室有點關係,所以算是貴族府邸。」

「小雪果然是哪家的公主吧?白雪公主!」

「饒了我吧。」

有時我也覺得這個家大的浮誇了,鼎盛時期的北河家據說府邸里有近三位數的人口,雖說北河家的宗家根本沒幾個人,真正掌握北河流的家主更是代代單傳,但傭人卻分工細緻到了洗漱更衣各有所職的程度。我對這種為了尊崇一人地位而作賤百人尊嚴的制度無感,人為什麼要以他人為中心而活?如今的杏子阿姨已經和當初的傭人截然不同,她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有除我以外的人生,但就算如此有時想到她我還是覺得不自在。

「哎...這個好好看啊?」

美柑拿起茶几上的一個花瓶,因為是空房間所以並沒有插入花束,她居然掐着瓶口把花瓶舉了起來,這個姿勢實在不像碰過花瓶的人。

「雪夏,這是哪裡買的啊?」

「這個是17世紀的時候的花瓶。」

「咿呀呀呀呀對不起!!!」

她嚇得雙手雙腳亂蹦,花瓶在她面前來回翻飛最後被她抱進了懷裡。

「...我差點想開口讓你送給我。」

「也可以。」

「哈?!」

「這房子里很多那個年代的東西。」

因為那也是北河家最得寵的時代,這類賞賜實在多得有點頭疼。

「抱歉還是算了!」

美柑趕緊把花瓶放了回去,雙手背在後面一動不動。

「啊?!」

又怎麼了?美柑正在自己的挎包里翻找着什麼。

「我的手機...好像掉在客廳了。」

那個套着浮誇外飾的手機?她坐在客廳的時候一直舉着,再加上那麼顯眼的樣式,很難沒有印象,想必是丟在茶几上了。

「我去幫你拿?」

美柑「哼哼」地拍了拍挺起的胸脯,又朝着我遞過來一個傻瓜一樣的笑容。

「不用!我馬上就拿了回來。」

美柑已經去了二十分鐘了,即使考慮到她是初次來到這棟房屋,考慮到她走廊旁邊的拉門有些許相似可能走錯,考慮到她可能在來回時突然內急,得出來的結論只有一個:

「她果然是迷路了吧。」

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自己去的,但就算再怎麼大的房子,能在裡面迷路她也真是...說這樣的話並沒有意義,還是先找到她。我回到客廳,美柑並不在房間內,可是茶几上的手機也不見了,是她自己拿走的嗎?可那傢伙也不見了,應該不用擔心他,還是繼續去找美柑。

從客廳出來向外面找,一路找來都沒有她的影子,我漸漸地走到了道場門口。我拉開了這扇門,然而站在裡面的並不是美柑。

「喂。」

我衝著他喊話。

「我可沒允許你進來。」

「抱歉。」

他爽快地道歉,卻反而讓我覺得氣氛很尷尬。

「你看到美柑了嗎?」

「沒有,我也在找她,她手機掉在茶几上了。」

他伸出右手,手中的正是美柑的手機。

「...總之手機先給我。」

我走到他面前從他手中接過美柑的手機,轉身準備離開。

「雪夏。」

「嗯?」

一瞬間的即問即答后,我和他才同時從對方的眼神中看見了一絲錯愕,他捂着嘴改口。

「不,抱歉...北河同學。」

我不自在地別過頭。

「...有事說事。」

「以後...我們好好相處吧?」

「哈?」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我看向他,可該死的夕陽下金色的光輝講他的面容掩蓋地一乾二淨...明明SD增幅后的視力不應該會這樣,我卻什麼也看不到。

「你誤會了,我沒有刻意不與你好好相處。」

慌亂之中我突然察覺到什麼,不知是生誰的氣,總之不開心了起來。

「...不,你為什麼要說這些?先說好,進房間是一回事,要是偷看我隱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抱歉...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人。」

過了這麼久的事情有什麼好安慰的,人只有在傷口還血淋淋的時候才希望有人陪在身旁,一道已經結出血痂的傷口...沒有什麼安慰的必要吧?傻瓜。

「沒什麼,也不需要特意多說什麼,你沒有這個義務吧?」

「...這也算一種權利吧?」

「想要這種權利?」

我脫口而出的話語似乎哽到他了,他靠在靠近院子的拉門上撓着頭,半天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才後知後覺,自己似乎是失言了,今天的自己真是太失態了。

「當我...」

「嗯。」

「沒說」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他卻突然回答了我...這個短短的一個字,讓我心跳停了一拍。

「...我沒聽錯吧?」

「沒有吧...這一個字能聽錯成什麼?」

我盡量平復心情開口。

「我不管你聽了些什麼但最好別自作多情我說我不在乎你和山田的事情所以也不會因此覺得你和我相像進而覺得你很特別不會有那之後的展開你懂嗎?」

可是越是故作鎮定,語速卻越快了起來,連停頓都無影無蹤。

「你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樣啊...」

「...你說什麼?」

「你以前和雪冬說話也是這樣的?」

「就算是杏子阿姨,說這種話我也是不會原諒的。」

「她說我和雪冬很像。」

沒錯,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也發自內心的這麼覺得。所以當我那天在酒店見到你的房間里她的影子,我才會如此生氣吧。

「不...一點也不像。」

「是嗎?」

「至少我沒贏過他,你還沒贏過我,就這一點而言就一點也不像。」

而且,北河雪冬已經死了,我明明內心無比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可看到你時還是覺得彷彿他還活着。心中的這份不平靜到底是因為你還是因為他?我沒法明白。

「...如果有一天你能贏過店長,比他都更強,你想做什麼呢?」

真是頭疼,就連問出的問題也如此相像。

「不知道。」

「...是嗎?」

「變強之後要做什麼,我根本不知道,北河流從小都被教導要變強,變強就是唯一的目的。跟我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正確的事情,為了正確的東西去變強的那傢伙已經死了,所以在找到新的答案之前...我只能繼續變得更強。」

我看向他,袒露自己的心扉。

「要不輸給任何人般的強大,所以你要是想說教我...至少要像他一樣,打敗我才行,不過以你現在的水平,是做不到的吧?」

「是啊。」

他從倚靠的拉門上站起身來,乾咳了幾聲,然後對我說。

「我會努力做到的。」

我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我孤獨一人在一條跑道上奔跑,我不知道為何奔跑,也不知道這條跑道通向何方。直到雪冬突然出現在這條路上,一瞬間就超越了我到了我的前面。

但我卻很開心,儘管我從不承認,我卻是發自內心地感到開心。原本空蕩蕩的前方有了他的背影,我也為了追趕他而拼盡了全力,被他所引領被他所激勵,而我最後卻去了沒有他的前方。

在到達終點之前,我還要不停地奔跑,為了明白奔跑的意義,我要不停地奔跑下去。

我不會停下來等誰,但如果你真的能做到,像他一樣突然出現在我的前方的話...

「不要只是說說而已,因為我會當真。」

我走到他的面前,直視着他的雙眼。

我會為此感到由衷地開心和喜悅,因為我也一直希望這冰雪能夠再次消融,漫長的冬天終於過去,而春天終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