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河一心流薙刀术,是我们北河家代代相传的技术。

不,与其说我们代代相传了北河流,不如说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北河流本身。从第一代北河流薙刀术的创始人,也就是我们家族的先祖开始,我们就一直是太阳下的阴影,担任着皇亲的秘密护卫。

为了让这把无比锋利的尖刀专属于皇亲,让世上最强的杀人技艺只属于世上最有权势之人,也为了让这把刀成为无可躲避的因果律武器,北河流在历史的长河中彻底泯灭了踪迹,除了皇家的血脉外世间再无任何人知晓其存在。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无论是丰功伟绩的战国大名还是隐姓埋名的忍者此刻,那些「死于非命」之人,他们的鲜血都成了这柄薙刀上猩红色的花纹。

与世间各大有名的流派不同,北河流既不需要知名度,也不需要道场。北河流需要的并非可以为世人称颂的最强之名,那样的东西只是累赘,唯一重要的只有最强其本身。为了贯彻这诞生之初的意义,北河流只传授于北河,绝不会外传。另外,每一代最后仅仅只有一人,也就是最强者有资格使用北河流...其余的人,既然已经被证明并非「最强」,那其存在本身也就背离了北河流,他们就变成了对北河流的否定...他们会被废掉右手,剥夺「北河」之名,再也无法拿起薙刀。

这些都是...我父亲在我五岁的时候告诉我的。

在我五岁前的记忆里,父亲是我最喜欢的人。母亲因难产而死,他从小对我格外溺爱,当我抱住他粗壮而又毛发茂密的手臂用力摇晃,他就会满足我任性的要求。我虽然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可每当父亲拉着我走到那小小的灵牌前,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滑下,我都确信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是世界上最爱我和母亲的人。

可自从那一天起,那样的父亲也不见了。

即使抱着他的双手撒娇也没用,即使哭得鼻涕横流也没用,即使发出足以撕裂心肺的哭声也没用。我的双手从此只能感觉到冰冷而又沉重的金属,那种握感如同跗骨之蛆,那把刀柄如同与我的手掌生长在了一起,哪怕是每晚入梦的时候我都无法忘记那握刀的感觉。春暖花开,夏日炎炎,秋风落叶,冬雪连绵...那些都无所谓。有的仅仅只是一次次地挥刀,一次次地走步,以及伴随着我的身高也逐渐变长的刀身。在父亲那无可置疑的眼神下我已经彻底麻木了,甘愿做一只成为了笼中的鸟,除了上学的时间再也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我有的只是那柄薙刀...就像每一个北河流传人一样。

事情发生在我七岁那年。

本以为是上门推销,出现在玄关的是一对从未见过的父子。

「你就是雪夏吧...哎呀,长得和你妈妈很像哦,唯独这双眼睛...是悠雄给的呢。」

我从未见过那个男人,但我一眼就可以认出那个男人....他长得和我父亲太像了,除了略显瘦削的脸庞和凹陷的眼窝增添的一丝颓废和沧桑,以及身上朴素到堪称贫苦的衣物。他此刻脸上挂着的正是早已消失的,在北河流出现在我生命里之前的父亲的笑容...让我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我叫悠仁,出山悠仁。我呢...是你的叔叔。你不记得我很正常,毕竟你从未见过我。」

其实何止没见过,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还有叔叔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你怎么来了?」

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哟,我来了,悠雄。」

父亲什么也不说,背过身自顾自走向客厅。

在客厅落座后,仔细端详这位叔叔的脸。根本就无需怀疑,任谁看都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我父亲沾亲带故,实在是太像了。但这位叔叔看起来是如此的和蔼斯文,完全不像是北河流的传人,若是带上一个细框眼镜活脱脱的就是一位以笔杆为生的文人。

而他身边的那位少年也是,只要看向他就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那种成熟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孩子能有的,大概就是老师口中的「小大人」该有的样子。

「好久不见了,悠雄。」

叔叔率先开口了。

「...没什么好见的。」

我父亲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冷冰冰地回答。

「别这么说嘛...这么久了,我很想见你一面。」

「我并不想见到你。」

叔叔叹了口气,似乎很失落。

「哎...小时候明明是很黏我的。」

「你都说了,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我们和那时有什么变化吗?」

「...一切都变了。」

父亲抬头直直地看向叔叔,仿佛直达对方的灵魂深处。

「那个时候我从来没赢过你...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被你把刀从手中打飞!本来我应该是你的,本来你应该是我的!为什么?你为什么最后要输给我?你对得起北河的名号吗!北河明明应该是最强的!」

父亲愈发高涨的声音,叔叔却只以一个笑脸相迎。

「你在说什么呢,悠雄。我不记得了...我现在姓出山,北河流的任何事情都和我无关。」

「那么...我北河悠雄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你出去吧!」

我在五岁之后就没见过父亲笑过,但从记事起,我也从未见过父亲发怒。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生气起来原来这么吓人,让我全身都忍不住颤抖。

可对面的叔叔对盛怒的父亲视而不见,他起身站起。

「那是自然,我本就没打算多留。将我赶走后请在门口撒盐吧,不过请把这个孩子留下。」

他拍了拍身边的少年。

「他叫北河雪冬,今天起他就回家了。」

少年留着过长的刘海,一头乌黑的头发和我相仿,明亮的眼睛和姣好的面容比起男孩更像女孩。但他毫无疑问是悠仁叔的儿子,因为两人身上的温和气质和嘴角那淡淡的笑容如出一辙。

「叔叔好,我叫雪冬。」

父亲看着眼前的少年,久久才发话。

「你...几岁了?」

「九岁了。」

「那么...雪夏。」

「嗯?啊,父亲大人。」

坐在一旁的父亲大人突然的声音让我一愣。

「叫哥哥吧。」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始终不愿意开口。我从没想过会有哥哥,在学校里听到领桌的人聊起哥哥,也只是毫无实感的名词。如今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我的哥哥吗?

怎么可能,他看起来这么柔弱,这么不像个男子汉,和父亲大人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对于北河流来说,他根本不是最强,所以他不可能...让我承认。

「雪夏!叫哥哥!」

父亲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了,要是再不喊后果很严重。因为父亲是绝对的,所以我极力顶开嘴唇,鼓动着声带,就在我即将发出G的声音时...

「没关系的叔叔。」

他竟然开口了。

「妹妹只是有点不适应罢了,今天就算了好吗?」

我们一起将悠仁叔叔送到了门口,他先是摸了摸雪冬的头,接着又摸了摸我的头。

「以后好好和雪冬相处哦。」

「...你以后还会过来看他吗?」

悠仁叔一愣,随即依然露出那毫无瑕疵的笑容。

「应该没机会了呢。」

「...为什么,他不是你儿子吗?」

「因为啊,他是北河的人,我很早就不是了啊。」

「北河的人...又怎么样呢。就算是北河,父子就是父子,兄弟就是兄弟啊。」

我根本不明白,我也觉得这一点也不应该很难明白才对。明明这样的关系,是不会因为一个名号改变的才对。

听到我这样的话,悠仁叔的眼里第一次闪过一丝黯淡。

「小雪夏。」

「...」

我不回话,他却突然抱住了我。这个拥抱如此温暖,那是很久很久之前才体会得到的,父亲一样的温暖。

「对不起。」

他终于起身站起,最后看向了我的父亲。

「那么我走了。」

「...」

两人一开始说话,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突然我的右手被紧紧地握住,竟然是一旁的雪冬。我刚想说什么,他将食指比在嘴唇中间,只是右手又变得用力了几分。

「最后不握个手吗?这么多年没见了。」

悠仁叔伸出右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腕上,有一道即使已经愈合,却依然狰狞得吓人的深紫色伤痕。那毫无疑问是利器所致...毫无疑问是北河流的刀法。

我看向父亲,他一言不发地直视着悠仁叔的面容,随后用力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