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街上的行人不知何时毛衣，铺满地面的落叶也终于耗尽了，巧不经意间从口中竟然吐出一口白气，不禁感叹道：
又到了白色相簿的季节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巧还是喜欢冬天的。要说特别的理由倒也没有，其实巧对四季并不敏感，要说特别的偏好某一个也并没有，是那种「不是都差不多嘛？」的类型。
只是，比起其余的季节，动物的本性让人类在冬天更倾向于呆在家里，从而能避免被人邀请后被迫拒绝的尴尬境地。巧并不特别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不管是谁不停地拒绝他人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力是相互的而情感也是相互的，说NO总是比YES让彼此伤心的。
但这次，巧既没能拒绝他人的邀约，也没能不在乎对方的眼光。明明是因为店长与神代老师一同去近郊游玩而来之不易的第一次休假，虽没什么劳累的但也是难能可贵的休息，如此却报废了。
「小巧！这边！」
站在马路对面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叫着的罪魁祸首，似乎一副不打算看信号灯就冲过来的样子。
「什么这边...是你到这边才对...」
隔着中间的车流，巧的声音并没有传到对面的女孩身边，她依然是一副傻笑的模样，完全不注意侧面的车辆跑了过来。
「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你迟到了。」
「哎嘿...不知道我为什么迟到吗？」
美柑冲着巧眨了眨眼。
「堵车了？」
「我明明是从地铁站出来的哎？」
「地铁也会堵车的。」
「真的吗？第一次知道...哎不对！」
美柑用力甩了甩头，指着巧说道。
「女孩子说这句话啊，等于「我今天很不一样哦？」的意思！」
「没看出什么不一样...」
「那就看出来！」
至于为了这种事情不开心吗...巧摩挲着下巴打量着美柑。
「刘海剪了？」
「没有。」
「...那，发夹。」
「才不是！」
就一定要猜出来吗？真想直接说「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巧眯起眼睛...终于注意到在美柑的眼妆下的一丝异样。
「你好像...眼睛肿了啊？昨晚熬夜了？」
「！！！」
宛如一道雷击命中，美柑的身体瞬间僵在了原地。看来就是这个了！只要想找还是能找到的嘛，巧颇有几分得意。
「说实话还藏得蛮深的，连我这样的视力想看出来都费了一番...哇啊！」
「闭闭闭闭闭闭嘴啊！笨蛋！」
慌不择路的美柑突然双手抱住了巧的头，然后将自己的脑袋后仰...
「砰！」
「...你的。」
「...谢谢。」
美柑一边嘟着嘴呐呐自语，一边接过巧递过来的可尔必思。宝特瓶上带着刚才冰柜里拿出来还未消散的冰凉，美柑左手捞起刘海，右手将它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很痛？」
「痛死了！」
「所以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
「做出这种蠢事的是小巧！」
美柑气鼓鼓地转过头去。虽然一点也不痛，但为了配合美柑，巧也拿起自己手中的茶饮抵在头上。
两人此时正坐在月台旁的桌椅上等着轨道，刚刚过饭点的下午一点车站并没有什么人，整个月台就只有二人在等候。在夏日里刮来一阵凉风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现在坐在靠椅上一阵风过来，不自觉地将身上的衣物扯紧了几分。
「小巧真是个笨蛋！」
一旁的美柑还在重复着刚刚的事情。
「...抱歉。」
「小巧，真是个笨蛋！」
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说对不起啊。」
「你真是个笨蛋！气死我了！」
越是不停重复着这一句话，美柑的嘴就越是翘得更高...不知道在她脑海里已经演化到哪一步了，不会已经怀疑我是在雾夜里专杀女人的剪刀杀人魔了吧？
「那个...咱们是要去哪里啊？」
趁现在先转移话题吧？
「去情人旅馆。」
「...那刚刚已经走过了。」
「你经常去吗？」
「...只是经常进出这个地铁站，加上记忆力还不错而已。」
「哼！我想也是呢。」
不要发出这么轻蔑的声音啊...这家伙一点礼节都不在乎的吗？
「小巧怎么看都不像这种人呢。」
一时之间不知道美柑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贬低自己呢，巧回不上话来，美柑却突然叹了口气。
「成子还是没和我联络呢。」
「...嗯。」
「巧知道些什么吗？」
美感的声音里除了落寞以外，似乎还有一丝掩藏着的希望，但是这种希望似乎，还是一开始就不要有的好。
「...我不是很清楚。」
如同微弱燃烧的火苗，这份希望被落下的一盆冷水顷刻扑灭。
「嘛...也是呢，问小巧也不会知道...抱歉，是我说了多余的话。」
美柑的眼神低下，聚焦在双手中的宝特瓶上。
「本来...不该提这些的。」
巧拧开手中的瓶盖，将淡褐色的液体灌入喉咙。
「...你似乎想太多了。」
「哎？」
「成子突然转学有很多可能的理由吧？」
身边的美柑依然低着头，巧下定决心继续开口。
「告白被拒绝很多次，被其他同学看不起，无论是学习还是运动都不擅长，除了你以为也没有任何朋友...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消失掉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倒不如说到现在才消失，也是因为有你这个唯一的理由，不然她...」
「啊嚏！」
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打断了巧的话语。
「...抱歉。」
「你是不是，穿的太少了？」
巧这才注意到，这是第一次见美柑穿着连衣短裙，一整套素色的短裙和平日里的制服完全不同...这家伙似乎很在意自己身上的辣妹元素？吊坠之类的东西也完全去掉了。
「...」
美柑用不满的眼神盯着巧。
「...抱歉现在才注意到。」
她刚刚就是想让我看这个吗？
「...想呢？」
「...什么？声音太小了没听清楚。」
「所以说...有什么，感想吗？」
巧从头到脚打量着美柑，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够了吧！」
美柑双手抱住胸口，脸颊通红...似乎看的太放肆了一点。
「...会着凉的。」
「啊啊啊行了！下次绝对不穿这种了！绝对不了！」
美柑似乎认命了一般，丧气地低着头。
「我还以为...喜欢这种呢。」
我将身上的外衣脱下递给美柑，美柑愣了一下后也羞着脸接过了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美柑就是美柑的风格就可以了。」
「哼...直到最后说了点好话。」
「...直到最后吗？」
「为什么最后要说呢...要是最后你不说这句话，我就要讨厌你了。可是你说出口了，我还是果然无法讨厌小巧。」
美柑双手交错着披在身上的外衣，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但是小巧的话...果然还是会说出来呢。很温暖哦？小巧的外套披在身上...一下就不觉得寒冷了。」
「...下次自己多穿点就行了。」
「那是...不一样的。就像小巧最后说的那句话，和之前说的成子的那些话...是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出来。」
美柑抬起头，笑着看着我。
「成子...其实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哦，她只是有点怕生罢了。我知道小巧你是故意那么说的...但我还是，就算知道，还是有一点生气...」
美柑的声音略微低落了几分。
「你不会...因此怨恨我吧？」
「我有很多很多朋友哦？瑶子、小涛、京夏...还有小巧你。大家都关心我和喜欢我，可对成子来说...我就是她唯一的朋友，所以我更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她的期望，其实我明白的...如果真心为了她好的话，就应该告诉鼓励她多和其他人在一起，不应该那么依赖我才对。因为我其实很靠不住...我真的...」
一滴水滴滴落在灰色的地板上，立刻打出一片深色的印花。
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巧不禁问自己。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蠢到这种地步的家伙...蠢到根本察觉不到自己身边的人内心的阴暗，蠢到毫无顾虑地天真的相信他人，蠢到会为了想杀了自己的人...流下眼泪。
「抱歉，借你肩膀一用哦...小巧。」
美柑趴在我的肩膀上，开口时的呼吸喷涌在我脖颈上，又温热又瘙痒。
「在列车来之前...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吧。」
美柑在前方并没有走多久就停了下来，似乎是到达目的地了。
「就是这里？」
「...好像就是这里哎？」
为什么是疑问句...难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吗？而且怎么会是这种地方？
「哎哎？真的是这里吗！也太厉害了吧！」
美柑突然自顾自地大叫起来。
确实很厉害，但是怎么看这里也不是目的地才对，面前的既不是电影院也不是游乐园这类东西...而是一户住宅。
不如说，是一座大院才对....栅栏式的大门里的是一座颇有年头的木制大宅以及精心布置的日式庭院，粗略估计三亩的占地与旁边的普通住户相比就像是巨无霸一样，出现在电视剧里的话要么是古时的官邸，要么就是黑道的大院。
「难道...这是你家？」
「怎怎怎怎怎怎么可能啊！」
「我想也是。」
那么...带着我跑到大户人家的门口是干什么呢？就算想问，但美柑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比自己更摸不着头脑，不停地重复着「好厉害」这样的话。
「小巧...」
「嗯？」
「去按门铃吧？拜托了。」
「为什么？」
「要是找错人了的话，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
被美柑推到门口，巧硬着头皮按下了门铃...大不了就是被骂一顿而已，迅速挂断门铃就跑就是了，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哪位？」
对面出现的声音却并不陌生，巧看向门禁的显示屏。
「...怎么是你？」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吧？」
屏幕里面的北河雪夏皱着眉头，一脸不悦。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所以这家伙真是个大小姐啊。
「小巧小巧，你快看这个！好厉害好厉害！」
「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此时正坐在客厅中，美柑自从进院起就几乎没有停下过尖叫。
比起屋内的装潢，屋外的气派倒多少显得有点不值一提了...从玄关一路走到客厅巧看到的花瓶和书画似乎都是名贵货，就连美柑这样的纯粹的外行似乎也知道价值不菲。
「所以其实是来雪夏家玩吗？」
「嗯嗯...但没想到雪夏居然是大小姐啊！」
「所以脾气才这么差啊。」
「不准说小雪坏话！」
「小雪...你们两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哦呀？小巧吃醋了？」
这家伙似乎又得意忘形起来了。
雪夏推门而入，紧随其后的妇女将端在面前的茶点和饮料摆放好后，对着雪夏微微躬身。
「辛苦你了，杏子阿姨。」
「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姐。」
雪夏露出了一丝苦笑。
「别这么叫我了。」
杏子阿姨微微一笑，向着美柑和巧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去。
「哇！好厉害好厉害！」
这三个字巧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
「小雪你真是大小姐哎？」
「不要讽刺我了...」
雪夏苦恼地回应道。
「但是但是！家里有阿姨，还住这么大的房子...」
美柑抓着雪夏兴奋地问着无数毫无营养的问题，雪夏无奈地回应着。许久之后两人才意识到巧的存在。
「所以你为什么来了？」
明明刚刚对着美柑说话的时候态度虽算不上积极，但至少还挺友善，一对着自己又变成了这种语气，但至少「女朋友」的误会因为她和美柑的熟络终于解除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你们两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你那种仿佛不可思议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你这恶劣的态度来说，能有人与你交朋友，这本身就不可思议吧？」
「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里要别人招待，还说这种无礼的话，不可思议的是你才对吧？等你出去了我要在门口撒盐了。」
真是说不过她啊...巧这么想着的时候。
「对哦，小巧真过分啊！小雪和我是好朋友一点也不奇怪吧？对吧小雪？」
美柑笑着扑向雪夏，从身后将她抱住。雪夏竟不可思议地脸红了，害羞地别过头。
「嗯...算是吧。」
「对吧？！小~巧！」
美柑将环抱雪夏的左手抽出，比了一个大大的剪刀。
「我想让雪夏带着我在这里转转，小巧你也来吗？」
什么在这里转转...你把别人家里当什么了？可是雪夏并没有反对，而是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巧瞪了他一眼，无声地抗议着「你就对我才讲礼节吗？」，雪夏则用眼神回了「闭嘴」后牵着美柑走开了。
从相性上来讲，巧并不觉得两人能成为好朋友，但从结果来说，二人能成为朋友巧还是由衷地为二人高兴。
只是想起雪夏的态度，巧依然觉得有种无法言语的不妥。巧明白雪夏因为SD的身份，不愿与他人多作接触，但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和神色中所带的淡漠却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巧觉得就算不是SD，北河雪夏也依然是北河雪夏，她依然不会成为美柑那样的女孩吧。
雪夏那双无比淡漠的眼神下掩藏着的悲伤，如同北极冰盖下的冰山一般...再加上她那神乎其技的刀法，她的过去是怎样的呢？
不...如果她不愿意主动提及，自己还是不要询问的好。巧只是觉得若是自己，也并不愿意把自己的经历随意地讲出来，人类关心他人究其本身还是从他人身上看到自己，最终一切都还是自己。
「...嗯？」
桌子上的，带着挂坠的可爱手机...怎么看怎么眼熟。
巧扶着额头，感觉脑袋开始隐隐作痛了...既然随时都在玩手机的话就长点心啊？为什么到处乱丢...上次在酒店，不，不要想起酒店那次了。
...还是先找到那两个家伙吧？强行把自己拉出来的美柑在见到雪夏后似乎对自己也失去了兴趣，赶紧找到她两后告辞，自己所剩无几的休假还能稍微抢救一下...大概吧？
但北河宅邸似乎大得出奇了...巧虽本不想未经同意打开他人的房间，但此时也没什么办法。虽不想以貌取人，雪夏应该是不会把衣物乱丢在房间里的人吧...但愿不会。
误打误撞推开无数门后，巧进入了意想不到的一间房间。
居然是个道场，光洁的木地板和摆放在一排的武器架，这间房间被设置在了向阳的地方...似乎也是连通外侧的边缘房间，采光意外的好。在门顶上悬挂着「北河一心流」的牌匾，似乎就是雪夏使用的刀法的名字了。
公园那次见识过雪夏的刀法后，巧回去查找了相当多资料，但对这个流派依然没有丝毫的记载。若是有着雪夏展现出来的实力的流派，不至于在历史的长河中仅作为寂寂无名的一介外道才对...
在一旁的柜子上...放着一张相片。巧走近一看，发现上面是一个威严的中年人和两个小孩：稍大的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面向镜头带着成熟的微笑；而矮一头的女孩则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嘟着嘴别过眼神看向别处。
一个是雪夏了，毫无疑问，但另一位是她哥哥吗？
「巧先生。」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巧赶紧把相片放下。
「杏子阿姨...失礼了，未经允许就进来了。」
杏子阿姨...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吗？自己刚刚可没有做自我介绍。
「没有的事情...您刚刚是在看雪冬少爷和小姐的照片吗？」
「雪冬...是指的？」
「是主人身边站着的那位。」
杏子阿姨慢慢走近。
「我从几十年前就开始服侍主人一家了...小姐和少爷，本来都应该由我抚养成人的...」
巧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不和谐之处。
「您说...本来？」
杏子阿姨的眼中闪过一丝神伤。
「您愿意...听一下小姐过去的故事吗？」
「....」
雪夏的故事吗？
「如果您愿意讲述的话...但雪夏本人愿意吗？」
「我没有告诉小姐，但若小姐本人知道的话，一定不允许我讲出来吧。」
「那么，果然还是...」
果然还是不要了，正准备这么说的时候，杏子阿姨突然躬下身来。
「但为了小姐....我希望您一定要听一下，这是我的请求。」
巧不明白杏子阿姨为何突然这样，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杏子阿姨扶起。
「就算我听了...能怎么样呢？」
「只要听了就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巧先生能尽量陪在小姐身边，拜托了。」
杏子阿姨抬起头，脸上竟然不知何时流下了两道泪痕。
「巧先生...您是能成为少爷一样，填补小姐内心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