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西都城區大概十公里左右的郊區處,有一座名為春玖的小山。
山頂的神廟裡有供奉着一位不知名的神靈,在平安時代或是更久之前,據傳曾經一度也有過香火繚繞的輝煌。但時至今日無名神靈的香火越發衰敗,寺廟也因缺乏供奉而久疏修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本應該會在不久的將來被拆掉吧。
政府部門並沒有閑暇經營這個賣點不明的寺廟,畢竟西都市市內就有相當多的寺廟,這裡的地理位置又實在偏遠,沒什麼投資的價值。所以在幾年前,西都市內大企業家鬼金氏花相當優厚的價格收購此處地產時,政府毫不猶豫地就成交了。
奇怪的是,有錢的老闆買下春玖山後,比起修復寺廟,為金佛鍍身這樣的事,反而是更熱衷於修建一條嶄新而又寬敞的柏油環山公路。時至今日,一條國道級別的公路盡頭依然是蕭瑟而又破敗的無名古寺,讓人摸不着頭腦。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簡單,如果特意統計,會發現一月的幾日里,總是會陸陸續續的有着豪車開上這座山頭然後消失不見,第二天晚上,這些豪車會陸續再次出現,從這座山頭向著四面八方散去。
有錢的老闆們到底來這裡做什麼呢?
被社員問到的話就用全家郊遊之類的理由搪塞,反之如果是家人就說是公事出差,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要想讓這些老狐狸顯示自己的真面目,那就只有在同類面前吧。
2028年10月13日的大氣溫度是15度,入秋了稍微有點冷。但是在寺廟下面,此刻卻是沸騰的哦。
破敗的山廟下,有着一個富麗堂皇的地下大體育場。高聳的看台和正中央的運動場,場內的運動員也是進行着激烈的體育運動,圓形的比賽場地和兩端的開門有點類似足球場,但是稍微有幾點特別需要指出。
第一點,看台與賽場之間的高度落差有將近2米,並且牆壁前的電網通有標準的220V交變電壓,嚴格地將運動員和觀眾隔離開來。這種隔離既可以說是物理意義上的,更大層面的體現了一種地位階級的不同,比起看守所里那塊密不透風的玻璃,更像是用鐵籠子隔離開了動物園裡的獅子和參觀的遊人。
第二點,觀眾佩戴以面具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們大部分都是男性但不否認女性的存在。以衣着穿戴來看無疑是相當上層階級的人,按說應該是生活優渥,有着相當教育程度的青英階層,但是嘴中不停歇的謾罵還有張牙舞爪的形象卻又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於平日社會裡的印象完全相反。
至於最重要的第三點嘛...
「嘔!」
賽場中的東亞人的肚子被面前的黑人用膝蓋狠狠地撞上,他發出一聲無力的乾嘔,隨之身體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
然而黑人並沒有停手,反而是高高的后揚起了自己的右腳,緊接着是綠茵場上的大前鋒做出的大力抽射,而目標並非足球而是面前跪着的東亞人的下顎。
「嘣!」
東亞人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飛出下一霎狠狠撞擊在電網上,瞬間的交流電通往全身即刻失去了氣息。
好球!完美的抽射!現在的比分是1-0!勝者是...
「Winner!“食人鱷”馬庫里!」
「好啊!干TMD馬庫里!」「乾的漂亮!真是個畜生!」「哈哈哈,買他真是賺到了。」
一些人一邊大喊,一邊揮舞着手中緊緊攥住的賭券。
「廢物!」「婊子養的!」「艹!又TM輸錢了!」
不斷的咒罵中,不知是誰解下了手上戴的金錶,狠狠地砸在已經焦黑的屍體上。一大堆蓋章的賭券和從前台兌換來的籌碼也隨之而來。
理解了嗎?第三點就是,這裡可不是足球這麼文明的運動。縱然足球也是強調身體對抗的運動,但這邊可不僅僅是“對抗”這麼簡單。
知道羅馬斗獸場嗎,人們將猛獸或者奴隸關在場內,自己則在看台上觀看他們廝殺。這項傳承兩千多年的歷史性運動縱使數次被禁止卻任經久不衰的原由就在於人類內心中被文明所掩蓋的,渴望鮮血與暴力的衝動。
這裡就是,因為被需要,所以而存在的全新的羅馬斗獸場。是為平日被西服和領帶所壓抑的了本性的衣冠禽獸們,提供殘缺的四肢和飛濺的鮮血的隱秘會員制百老匯。
鈴聲響起,從一邊打開的閘門跑進數位工作人員,訓練有啥的他們分工合作。搬運屍體,清理地面,檢查柵欄...僅僅數分鐘時間,場地煥然一新,不久前還站在這裡的東亞人所存在的印跡依然無影無蹤。
「下一場,“白熊”卡爾·加里奧,對陣...」
「櫻樹 巧!」
從左側閘門走出來的人...
兩米多的身高,白種人特有的寬肩膀,極度發達的肌肉,簡直就像一輛犀牛坦克。他一邊向前一邊擺出標準的搏擊姿勢,左右手一高一低護住頭部,兩腳高速交替晃動着上身,前進的同時半熱身地快速地在空中打出一組重拳。
“卡爾!卡爾!卡爾!”
卡爾高舉雙手,做出一個熊一樣的姿勢,引得觀眾一陣尖叫。
而從右側閘門走出來的人...
單薄的身材近乎可以稱之為瘦弱,一米七八的身高本不算矮可站在卡爾對面則矮了一個頭有餘,身上的穿着是簡單的貼身運動套裝,細長的劉海垂到眉眼附近的位置,他就這樣彷彿走在七八點的銀座大街上一般向著卡爾走來...
最主要的是,他的臉龐看起來不僅完全不兇惡,甚至眉眼之間有着接近與女性的柔和。他的面容還有點似乎尚還處於發育期的味道,他和這個場景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這種異樣感就好比是...
誤入黑道交易的,男子高中生一樣。
然而卡爾卻一臉凝重地看着面前的高中生,沉着嗓子說道:
「...本傑明居然會輸給你這樣的小孩子,真是個廢物。」
「本傑明...啊。」
高中生回憶了一下,眼神再次明亮。
「你就是他男朋友嗎?你想找我報仇嗎?」
「誰管那種死基佬,雖然他是個讓人噁心的渣滓...但干你這種豆芽菜應該綽綽有餘了。」
「可是他接下來的人生里,應該誰也,“干”不了吧。」
本傑明眉頭一皺。
「你把他廢了?」
高中生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誰知道呢...不過...」
「你要也用那種眼神看我的話...你就能用身體體會他的痛苦了。」
這句話說完,高中生右腳向後半步,稍微擺出了一個架勢。
打量着眼前的高中生,雖然怎麼看都是個可以被輕易捏死的螞蟻,但常年混跡生死的直覺卻讓他的後頸猶如針刺般發麻...直覺這麼告訴他,這個小鬼很危險。
說話之間準備的時間已經快捷俗了,懸掛在穹頂的電子屏,倒數着時間。
3,2,1...go!
卡爾雙腳猛力蹬地身體飛速向前,一發刺拳帶着破風聲飛速沖向面前的小鬼頭。
儘管眼前的高中生看起來弱不禁風,恐怕連自己的一拳也承受不住,但依然他決定使出全力速戰速決。
“轟!”
巨大的響聲,僅僅一擊,在場地中間用水泥砌成的掩體瞬間被深深地打出一個坑體,灰塵之中顯露出的巧的身姿剛好躲開了這一擊。
一擊不中,卡爾使勁扭身,以腰部為軸帶動手腕,同時又以手腕帶動關節,全身化為一個大功率的扭力機以一個超越常人的力矩把陷在牆體里的拳頭拔了出來。巨人的右拳劃過一個完美的劣弧擺來一記強力的上勾拳,他要把巧的頭打飛,深深地陷進天花板里。
然而面對這一拳巧這次卻連後退都沒有,僅僅是將頭部後仰了些許,擺拳帶動的烈風把巧的臉刮出一道口子,額頭前的劉海也被氣流全都吹了起來,但終究是揮空了,而此時兩人的身體已經貼到了一起。
「咳!」在卡爾吸氣與呼氣交替的瞬間,一股衝擊透過肌肉命中了他的肺部。全身的力氣全部渙散,一瞬間喘不過氣來。
那是巧在躲閃過卡爾的攻擊后,無聲打出的右拳。
處於斷氣狀態的卡爾,此時已經完全沒法設防,後腦突然被一隻手抓住,緊接着被大力往下摁去。
「砰!」
卡爾的頭撞向的是巧用力踢起的膝蓋,一聲悶響在卡爾腦內炸開,此時卡爾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腦海里一直重複着一個問題。
這小鬼...怎麼這麼厲害的...
望着卡爾因為膝撞而向後退去的身體,巧右腳向後退出,深吸半口氣,然後猛力蹬地,揮出如箭一般的一記沖拳。卡爾的身體此時已經完全不受控制,在沖拳力道作用下彎曲成如同折斷的筷子,巧的左手抓着對方的肩膀將嘴湊到對方耳朵旁密語:
「可以的話就這樣倒下吧,你應該知道自己贏不了了吧?」
卡爾的呼吸此時都因為衝擊無比困難,對方說的或許是事實,但是....
「開什麼...玩笑呢!」
卡爾右腳終於止住了退勢,他咬住牙關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一拳向著對方面目打出。
然而巧瞬間低下頭瞬步到了側面,身體輕盈如隼便騰上高空,整個身體在空中騰轉一周,隨後對着卡爾的後腦右腿如同鞭子一般狠狠地抽落!
「嘣!」
一聲巨響后,健壯的白熊已經徹底昏死在場上,如同開機玩了一上午的紅白機一樣再起不能。
全場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本以為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賽,本以為應該在一瞬間就結束,但是為什麼?
倒下的人和站着的人,卻反過來了。
既沒法吶喊助威也無法開口辱罵,只有超出認知的驚訝,久久無法消散,縈繞在這密閉的地下空間。
巧蹲下身子看着失去意識的卡爾,嘆了口氣。
「...畢竟不是真正的熊嘛。」
一小時后,西都城,金石區。
金石區是從十年前被行政規劃獨立出來的一個新區,但因為發展十分迅速如今已經是西都城最繁華的心臟地帶了。金石區的中心地帶金石廣場,十年前似乎發生過一次嚴重的電力器件失火事件,造成了數百餘人遇難,但也就是那個事件發生不久后,金石區才被從原來的區劃中獨立出來。在原先的金石廣場事件發生地如今留有一個相當大的紀念館名為“天文台”,以紀念當時事件中喪生的受害者們。
此時巧正在中心街道的21號樓房中,樓房上掛着的招牌寫着“山田運輸公司”。山田鬼金就是買下了春玖山的明星企業家,在本地的新聞報道上一直是熟客。西都市自古就是有着極大貨流量的碼頭城市,山田掌握了絕大部分的經營權,對本城市的GDP出力很大。
「啊!小巧!快看,明日報把我評選為年度企業家了!」
山田鬼金依靠在皮質的高級轉椅上,高舉手中的報紙在原地旋轉了起來,像是二年級的學生。
「哎呀!明日報的人的見解,真是一針見血。」
...是啊,我運送槍支,走私毒品,但我是個好企業家。
「不如說是一塌糊塗。」
「可我覺得他們很有眼光,說不定我和他們主編一拍即合。」
「那是因為你們是一路貨色。」
鬼金在胸前用雙手比出一個“×”。
「不准你再說“一”開頭的成語了。」
「為什麼?」
「因為組裡是“一”言堂。」
「嘖!」
就是這樣,明星企業家是明面上的身份,山田鬼金實際上是西都最大的黑道組織“山田組”的組長,運輸公司也只是黑道的偽裝。
「說起來今天打得不錯,小巧。我壓你賺了不少呢,久違體會了一下賭博的快感。」
「這點錢和競技場的收入比完全九牛一毛吧,話說為什麼要搞競技場?買下春玖山施工修建什麼的,回本很慢吧?」
「都說了不準說一的成語。產業單一化很危險嘛,組裡也需要培養點副業,而且不是為我的寶貝兒子建個運動場嗎?天天不鍛煉吃便利店的紅豆沙麵包,身手也會退化成高中生水準吧?那就沒法保護你親愛的父親我了。」
有着新時代經濟理論支撐的黑幫老大真可怕啊...巧心想。
「不管多少次我都要申明,我不是你兒子。」
「因為我是黑幫老大?還是因為我不是那對十年前燒死在金石廣場的可憐鬼?」
巧眉頭一皺,片刻之後又恢復了常態。
「說到底你養我長大也不過是擔心退休之後橫死街頭吧?你看中我的能力撫養我長大,我給山田組和你出力打工,不過只是這樣單純地交易關係吧。你不是經常說嗎,只有三流的商人才會在工作中摻雜感情來着。」
鬼金愣了一秒,似乎被巧的言論駁倒了,但這份失態也就一瞬間的事。
「...所以你不願意保護我啰?」
「...我會保護你的,如果真有那種需要的時候。」
鬼金笑了笑:
「我想也是。畢竟巧是個正義感過剩的孩子啊。」
「黑幫老大還談什麼正義感啊,當壞人也要專業一點好嗎」
巧說完轉身,拉開房門。
「哦對了。」
「什麼?我的兒子。」
巧轉過頭用毫無波瀾的眼神看着鬼金。
「你和父親啥的,真是“一”星半點關係都沒有,走了。」
砰!門被粗暴地關上了,鬼金看着門,若有所思地說:
「現在的小孩子,已經不喜歡成語接龍了嗎?」
從山田組的根據地出來之後,巧徑直往自己家的方向前進。因為明天是周一還需要去學校,所以最後一場對卡爾的比賽巧也沒有玩的興緻快速結束了,饒是如此因為鬼金把自己喊到山田組談話的緣故目前也到11點了。
不過就算是11點,金石區的中心街道依然是金碧輝煌,不如說對某些店鋪來說此時才要步入正軌。由於不知為何異常發達的五感,路上勾肩搭背的男女之間的切切私語和身上那熏天的酒氣都切實地傳到了他的大腦中。這些話語實在是過於粗俗和露骨了吧,甚至有點不堪入耳...
不知怎麼地,巧聯想到不久之前站立在競技場中心時,包圍着他四周叫喊着的西裝筆挺的人們。卡爾倒在地上時,那些斯文筆挺的精英們,依靠着面具的名為偽裝的庇護,卻異口同聲地喊出了真實的聲音: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而巧的手上,還殘留着擊打在卡爾身體的觸感...
無論是把城市修的再富麗堂皇,無論是穿着再斯文筆挺,無論怎麼偽裝和掩藏...
巧始終還是覺得,人類是這樣醜陋的生物,如此的本質是改變不了的。
「抱歉啊,今晚有事情耽誤了。知道了知道了,是我的不對啦...所以想吃什麼?GODIVA?最近也吃太多了吧...啊啊啊我知道了!會給你買的!所以別生氣了啊!」
突然傳到耳邊的,不和諧的聲音,吸引了巧的注意。
那是街道旁邊的一家店面,穿着酒保一般黑白制服的男人正一邊關門一邊打着電話。
男人的聲音一如他的相貌,有着一種能讓人心安的溫柔。一頭柔順的黑髮以男性來說略有點長,有着一副說不清二十到三十左右的面容,容貌有幾分帥氣之外也略有一絲清秀,打着電話的他眼神中滿是溫柔和寵溺。
至於店面,由於已經關店兩邊的落地窗全部落下了窗帘,掛在門上的招牌上寫着“第三太空(The 3rd space)”...完全就是意義不明的店面,根本不知道這是幹什麼的。
「...這麼年輕,就有女兒了嗎?」
巧以及其細微的聲音自言自語了一句,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
「....喂!哥!你在聽我說話嗎?喂!」
「啊!抱歉!剛剛...那個好像是....」
「...看來是美女是嗎?我明白了。」
「不不不!」
「嘟——!」
「...完蛋了。」